“坐。怎麽感覺不服氣？”

  劉道一看上去很嚴肅。

  但坐下說話的時候，卻沒有那麽讓人害怕。劉道一身上的威嚴，主要是因為他常年做黨務工作和組織工作。劉道一當年可是學生領袖。

  說話很有感染力。

  如沐春風。

  因此當劉道一跟幾個年輕軍官交談，一下就讓幾個人發現劉道一也沒有那麽可怕。

  “副總統，他們英國軍警射殺我們手無寸鐵的百姓，我們難道不該反擊。我們當兵為什麽，難道不是為了保家衛國。眼睜睜的看著，難道就應該忍著嗎？”

  孫連仲就是想不通。

  憑什麽他英國軍警敢於這樣槍殺中國工人，我們反擊就不可以。

  劉道一笑了笑。

  對於這一批年輕軍官，劉道一就像是看到了當年他們革命的時候。無所畏懼，敢說敢做。中國的未來就是需要這些年輕人。

  他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影響他們的未來。

  不然劉道一堂堂的國家副總統，這一次更是為了解決香港問題而來。怎麽會跟他們幾個不入流的小軍官談話。劉道一看他們總是感覺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所以才會留下來跟他們談談。

  “坐，坐。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孫連仲愣了一下。

  啥意思。

  你一個副總統，沒事可幹，來這裏講什麽故事。因此看了看鄧演達和薛嶽他們，發現他們都不說話，而是很認真的聽著。所以他也隻能是聽著。

  對於劉道一，孫連仲是真的不清楚。

  這個名字對於孫連仲來說，是有些耳熟，應該是曾經聽說過的名字。但一時之間真的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聽過。

  “我想想，那還是光緒三十二年的時候。當時湖南發生了一件大事情，湖南的學界為陳天華送葬。幾萬人參加，轟動全國，連湖南巡撫都被革職。當時我在日本聽到這個消息，認為湖南革命時機已經成熟。所以和一些同誌一起回國，發動了萍瀏醴起義。”

  說道這裏，劉道一臉上的表情是越來越凝重。

  而孫連仲忽然想起來。

  當年萍瀏醴起義的時候，孫連仲雖然還是十幾歲。但當時萍瀏醴起義影響力太大，畢竟是同盟會成立之後第一次的起義。而且是革命黨起義以來第一次有五萬多人參加，還攻破了好幾個縣城，可謂是轟動整個中國。因此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孫連仲當然也聽說過。難怪劉道一這個名字如此的熟悉。

  當年萍瀏醴起義之後，劉道一幾乎和孫中山、黃興他們一樣成為了全國知名的革命黨領袖之一。清廷的追捕名單當中劉道一也是名列前茅，是進入前五的革命黨頭頭。

  隻不過後來劉道一在湖南沉寂，才會淡出了很多人的視線。

  也讓孫連仲一時之間沒有想到。

  現在終於想起來。這位就是當年領導萍瀏醴起義的同盟會領袖。

  “你們想象不到。一批一批人死在你的麵前，跟著我從日本來到中國的同誌被捕犧牲。為了接應萍瀏醴起義，周圍江西、湖北地區的革命黨組織也是損失慘重。前山東都督胡瑛、現任農業部長劉靜庵都是那個時候被捕的。”

  那是第一次。

  劉道一也是生平第一次領導那麽大的起義。第一次參加戰爭，死傷一片一片，劉道一都是親眼看到的。那是劉道一這輩子都無法釋懷的時刻。看著那麽多人的死傷，劉道一心中一直有鬱結。就算是現在睡覺，有些時候劉道一也會想起來，根本就睡不著覺。

  已經過了十六年時間。

  但就算是再過十六年，劉道一知道自己也無法忘記當時的情況。

  劉道一一直沒有講。就連跟自己的哥哥劉揆一，跟自己的摯友張學文，劉道一都沒有講過。因為大家都不敢碰觸關於萍瀏醴起義的問題。

  害怕。

  害怕影響劉道一。

  這是劉道一第一次自己開口講萍瀏醴起義的事情。

  “你們明白嗎？作為一個領導者，一個小小的錯誤，就可能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當年我跟子清，就是現在的大總統張學文，我們在日本的時候他幾次跟我說過會黨紀律性太差，可是我沒有聽進去。依舊是以湘鄂贛地區的哥老會為主力，發動了萍瀏醴起義。幾千人的傷亡，多少同誌犧牲、被捕，就在你的眼前。如果當時不是湖南同盟會救我，我早在那個時候應該要死。那麽多人傷亡，都是因為我的錯誤。因為我的指揮錯誤，犧牲了那麽多好同誌的性命。”

  聽著劉道一的話，大家都是沉默。

  他們都沒有想到，擔任副總統手握大權，位高權重的劉道一竟然有如此讓人傷心的經曆。看著劉道一發白的頭發，孫連仲一瞬間竟然是有些可憐。

  不過很快孫連仲心中苦笑。

  自己哪裏還有資格可憐劉道一這樣的人物。

  劉道一說道這裏，突然臉色變得非常嚴肅，道：“你們都是軍官，二十幾歲已經是領導上千人的軍官。幾年之後你們就要領導幾千人、上萬人，會成為軍隊高層。到時候那麽多人的生命就掌握在你們手中。你們開始和英國軍警衝突，這沒有問題。因為你們是軍人，要有血性。但之後你們架起大炮，擺了重機槍，那就是你們的錯誤。難道你們連上報的機會都沒有。如果因為你們的草率，引起了中國和英國的戰爭，因為你們的草率讓更多的人死去，因為你們的草率打亂政府的整體步驟，打亂國家政策。你說說，關你們幾天禁閉，給你們一點處分，你們還有什麽不滿的。”

  劉道一每一句話，都讓孫連仲他們突然之間感到惴惴不安，不停的流汗。

  “哼。”

  劉道一站起來道：“軍隊，軍隊，什麽是軍隊。那就是軍隊不能擅自行動，他是一個有紀律的組織。如果每一個都跟你們一樣私自行動，那軍隊成什麽樣子。你們要記住，你們手上有幾百上千人的性命，甚至幾年之後你們手上就會有幾千上萬人的性命。你們要為他們負責，而不是自己隨意的決定。有可能你們隨意的一個決定，會造成上千人、幾千人的傷亡。因此作為領導者，任何事情都要深思。不要在十幾年、幾十年之後，像我一樣後悔你們的決定。怎麽，現在還不服氣。”

  “不，副總統。”

  孫連仲站起來。

  孫連仲一瞬間真的感到很害怕。中國和英國的戰爭、影響中國國家策略，這些東西孫連仲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一個小小的團長，幾年之後就算是升官也僅僅是師長而已。

  不要說師長，就算是軍長這樣的軍隊高層，都跟國家策略不相關。

  自己真的會影響國家策略？

  “你們都年輕，要吸取這一次的經驗。有錯誤不怕，隻要吸取教訓。孫連仲，去國防大學好好學習，要靜下心來好好學習。經過這一次的世界大戰，戰爭方式又有很多變化。而且我們武器更新很快，新式武器的出現又造成新的戰法，你們這些年輕軍官就是要多多學習。別覺得這是懲罰你。”

  “是。”

  孫連仲立正。

  “鄧演達。”

  “到。”

  “降你一級，不要覺得委屈。我知道你資曆深，十四歲就是同盟會，參加過辛亥革命。但不要想著那些，這一次去司令部當參謀，好好學學怎麽從高位看問題。”

  “是。”

  劉道一點點頭。

  今天進來之後，劉道一對於鄧演達的印象很好。二十七歲的副團級不怎麽樣，在軍隊內部來說升官不算很快的。以鄧演達的資曆來說，副團長真的很低。

  可是看鄧演達一點沒有在意。

  這就讓劉道一很滿意。

  有能力、有資曆，還能夠不急不躁，這樣的人才未來可期。

  很欣賞。

  “好了，你們的禁閉會到今天為止。明天你們就可以出去。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因為這件事情一蹶不振，我希望未來能夠看到你們都成為民國將軍。”

  “是。”

  劉道一點點頭。

  然後準備離開，這個時候孫連仲道：“副總統，這次的事情會怎麽樣？我們是不是闖了大禍。”

  其他幾個人也是很緊張的看劉道一。

  他們幾個當時隻是不忿。

  絕對沒有想過真的要引起中國和英國的戰爭。因此他們幾個現在都是比較緊張。劉道一轉過頭，道：“這不是你們該知道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次的事情政府會處理的。”

  …………

  “爵士，今天香港的所有商人罷市。”

  “混賬。他們這是不想在香港繼續做生意了。”

  司徒拔一怒之下把桌上的東西全都砸個稀巴爛。最近司徒拔的壓力比較大，特別是現在工人罷工人數已經是超過了十四萬人。

  達到什麽程度。

  連司徒拔的總督府，本來那麽多的中國員工隻剩下了兩個人。可以想象這一次的工人罷工對於香港的影響。

  整個香港都陷入癱瘓。

  目前香港碼頭有幾百艘船停靠，因為沒有工人無法出港。

  航運不行、運輸行業癱瘓，導致香港糧食、蔬菜包括淡水都嚴重缺乏。糧價幾乎是一天一個價，弄的香港這邊是怨聲載道。

  更多的人開始離開香港。

  司徒拔是一個非常強硬的人，一直都是拒絕。甚至把工會的牌子都給砸了。還規定離開香港的人能夠帶走的現金數量。

  可是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商人罷市。

  前段時間剛剛發生中國軍隊和英國軍警的衝突，英國軍警這邊傷亡慘重。讓這邊的英國軍警都開始害怕，再也沒有人敢隨便怎麽樣。

  現在的形勢對於香港越來越不利。

  “爵士，中國總工會的書記蔣翊武目前就在香港。現在香港的一切罷市、罷工、罷課，都是此人親自在領導。我們是不是……”

  司徒拔緊皺眉頭。

  蔣翊武。

  不清楚是誰。不過聽到是中國總工會的書記，司徒拔一瞬間就知道這是中國政府高官。司徒拔在香港已經多年，對於中國的情況很了解。

  中國就算有民間機構，如果不和政府搭上關係，那就是沒什麽影響力。

  真正有影響力的機構，表麵上是民間機構，但背後都是政府支持。這個所謂的總工會，肯定是中國政府支持的。

  該死。

  司徒拔雖然很強硬，但也是舉棋不定。如果真的是中國政府的高官，這樣的人自己一旦扣留，那麽就不是砸幾個工會招牌的事情。

  “總督，總督。”

  就在司徒拔因為商人罷市感到頭疼的時候，總督府的人來到了司徒拔這裏，神色緊張。甚至是大汗淋漓，一看就是嚇著了。

  “什麽事情。”

  司徒拔有些生氣的看著福勒少將。

  這是英國駐香港軍隊司令。堂堂的香港軍隊司令，成什麽體統。

  “總督先生，你現在還有時間在這裏管什麽罷工的事情。中國軍隊的大炮都已經架設在對岸，連重炮都拉來了。再不處理，香港就要丟了。”

  “什麽？”

  “中國軍隊已經大兵壓境。你現在去看看，中國軍隊的大炮源源不斷的送來，已經有上百門大炮對準我們。部隊調動也是頻頻，中國已經布置上萬人。”

  司徒拔聽完之後臉色難看。

  中國軍隊？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司徒拔忽然想起中國軍隊進入印度支那的事情，當時的原因是什麽。不就是因為越南阮朝禁錮了幾個中國商人。這一次英國軍警在新界打死了六個人，中國政府的反應看起來就不同尋常。

  果然。

  中國軍隊難道真的是要進攻香港。

  這麽一想司徒拔就無法坐下來。英國在遠東的實力遠遠超過法國，但也不是中國這樣大國的對手。整個香港就沒有多少英國軍隊。

  如果中國軍隊真的進攻香港，以香港這點實力根本就不可能抵擋得住。上百門大炮，中國軍隊這要幹什麽。

  難道是為了要對付英國海軍？

  也有可能。

  司徒拔轉了兩圈之後，突然道：“趕緊，趕緊跟國內聯係，讓他們和中國政府交涉。不，我要親自去跟對麵談談。他們這是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