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風日下。”

  “為了錢，真是……”

  “不過也是。劉家可是河南首富。家產肯定讓人眼紅。”

  “女子拋頭露麵，公然出現在公堂之上，真是亡國之兆。”

  “不吉利，不吉利。”

  劉青霞和劉家的官司終於在河南法院開庭審判，一下吸引了全中國的目光。其實財產繼承權的案子，在滿清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包括那些豪門大族。

  但這些人都是男子，而且這種案子非常稀少。

  這種爭產的案子，除非是腦袋缺根弦，不然是很少去官府的。因為官府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吃完被告，吃原告。一半的土財主，敢上衙門打遺產的官司，最後遺產的百分之七八十都會進入官府的口袋當中。

  而讀書人更是不會打這種官司。

  因為一旦某個讀書人為了財產打官司，那麽首先他的名聲就毀了。以後想要做官，這樣名聲怎麽做官。

  所以一直以來這樣的官司是比較少的。

  他們寧願找族老來評判，也不會去官府。

  可是現在真是稀罕事情。

  因為是女人。

  一個寡婦，竟然直接把一個家族給告了。重要的是這個家族還是鼎鼎大名，是河南首富家族。而狀告這個家族的女子也不是小人物，還是湖北省長的妹妹。

  劉青霞這一下可以說是得罪了一大批人。

  特別是那些宗族。

  在宗族，有權利的也就那麽幾個人。主要是本家，也就是宗家，他們掌握他們宗族的權利。所有的宗族，都要聽從宗家的命令。

  甚至在宗家當中，宗子是有權利幹涉宗族所有的事務。

  包括婚嫁。

  不管你的地位有多高，不管你怎麽飛黃騰達，在宗族社會，麵對宗家、麵對族長、麵對宗子，你都要恭恭敬敬。這就是宗族社會。

  而且就算是宗家一脈，嫡子和庶子待遇就完全不同。

  這樣的例子不少。

  就如雍正年間的重臣尹繼善，都已經是朝廷重臣，很快就要成為地方總督。但是回家之後，隻能是住在偏廳，他的母親更是沒有資格出現在正廳。因為他的母親是小妾。

  尹繼善的父親，包括他們家族，對於尹繼善都是毫不客氣。

  別看你在朝廷呼風喚雨，甚至都要成為總督。但在家族裏麵，你狗屁不是。吃飯都要在偏廳吃飯。尹繼善的父親很厲害，是雍正朝的大學士。

  可是他們宗家很多人混的都不怎麽樣，但是麵對庶子出身的尹繼善完全是趾高氣昂，頤指氣使。而尹繼善卻無法說什麽，因為在家族裏麵，他一點地位都沒有。

  尹繼善如果敢說什麽，或者反抗，那麽他就會觸犯族規。

  到時候不要說家族內部，就算是世間的輿論也會批評尹繼善。因為這就是宗族社會的規矩。宗族的族老可以批評你，可以對你不好，但你不能反抗。隻要敢於反抗，那就是錯誤的，那就是不孝的。

  因此尹繼善在朝廷呼風喚雨，回到家之後就憋憋屈屈。

  雍正非常喜歡尹繼善，知道尹繼善的事情之後，就準備給尹繼善的生母一個誥命，也好讓尹繼善在家族能夠挺起胸膛。沒想到尹繼善的父親聽到之後，對尹繼善是拳打腳踢、猛揍一頓。告訴他，沒有老子的同意，沒有老子上奏，豈能隨意給一個妾侍誥命。

  弄的尹繼善隻能是請假幾天，不敢上朝。因為被打的痕跡太明顯，不敢出現在眾人麵前。

  雍正是一個性情中人。

  聽到這個事情之後，立馬就讓人到尹繼善的家裏。當著尹繼善的父親還有宗族麵前，封尹繼善的生母為一品誥命夫人。讓尹繼善的父親先拜見尹繼善的生母，也讓尹繼善父親的正妻出來拜見尹繼善生母。

  給足了尹繼善麵子。

  這個事情一時之間成為笑談，當然雍正也被很多讀書人詬病。甚至很多讀書人批評雍正，認為雍正太過分。別人家的事情，你一個皇帝亂插手，成何體統。

  但尹繼善卻因此感激涕零，麵對雍正忠心耿耿。

  成為雍正朝的一代重臣。

  如尹繼善在朝廷已經是如此的地位，但在家族因為是小妾生的，如此的受到白眼。可以想想宗法在中國家族的地位。人家尹繼善的家族還是滿族出身，隻不過進入中原之後開始學習漢人。

  所以才會有如此的宗法規矩。

  這些宗族的本家，也就是宗家權利很大，可以管宗族很多事情。很多資產分配的時候，都是宗家出麵，然後邀請一些族老，進行分割。

  欺負欺負一些小門小戶的事情時常發生。

  以至於山東濟寧，有一句話叫“不怕外人搶，就怕宗族要”。外人搶奪資產，你還可以找宗族撐腰，還可以找官府告狀。但是一旦被宗族分了你的財產，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根本就沒有可以評理的地方。

  有些家族，當頂梁柱意外去世，留下孤兒寡母。那麽宗族時常會用幫忙管理資產的名義，把資產放在宗族。當然也有在孩子長大之後把資產還給人家的，這樣的家族都是比較重視麵子，重視名聲的。更多的是那些詩書傳家的，想要當官的。害怕名聲牽連家族子弟當官，所以比較在乎名聲。

  但在地方，更多的宗族，拿到這些資產之後，幾下之間都已經被人瓜分。

  這是一個很大的權利。

  屬於宗族的一大權利。

  現在被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寡婦，要打破這樣的情況，這些人豈能同意。因此反對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簡直是把劉青霞說成是一個瘋子。

  魔鬼。

  讀書人，罵人不帶髒字。但罵的非常難聽，什麽都有。

  “哼。”

  馬吉樟雖然想過反對聲音會很大，但沒有想到會如此猛烈。中國的宗族實力是非常強大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強大。當他們反對的時候，發出的能量很大。

  但懋辛笑了笑，道：“馬省長，何必跟他們生氣。這些人都是耍嘴皮子的。你跟他們談法律，他們就跟你談人情。你跟他們談人情，他們就跟你談族規。”

  事情鬧的越來越大。

  但懋辛卻是越來越高興。當初自己想要的不就是這個，但懋辛不怕事情不大，就怕事情鬧不大。現在事情鬧的如此之大，該是出手的時候。

  事情鬧的越大，才能夠顯示出這一次自己的功勞。也好抹平一下之前自己的失誤。

  “馬省長，你放心。寧部長就在洛陽。”

  “寧調元？”

  “是。”

  馬吉樟的年紀和資曆可以這麽叫寧調元，但但懋辛不能這樣叫。畢竟寧調元目前是人民黨最高層，負責宣傳工作的。也是兼任宣傳部部長。

  這一次的事情寧調元是親自坐鎮河南，然後讓蔣翊武坐鎮上海，大家要打一場輿論戰。

  和宗族目前一窩蜂的上來批評不同，寧調元在這之前已經是準備了很多的東西。這一次寧調元，應該說是中央決心好好的打掉宗族的勢力。

  當然不是蠻力。

  而是準備宣傳，掀起一場批評族權的運動。這就需要國家機器，特別是國家宣傳機器的轉動。目前中國的報紙，一大半都是政府支持成立的。

  包括中央自己辦的報紙，還有各省份辦的報紙。

  這一次寧調元親自來到河南，就是為了協調地方的所有可以控製的報紙。那些目前抨擊的報紙，隻能說是各自為戰。但寧調元、蔣翊武負責，卻是要統一火力。

  爭取輿論，更多的是爭取學生。

  這一次批判宗族，其實最後的目的就是為了爭取學生。學生是一個激進的團體，隻要他們跟上，那麽對於族權的破壞會非常大。

  “還有何主任也來到了開封。”

  “何主任？”

  “婦聯的何香凝主任。”

  “太好了。”

  馬吉樟隻是以為他們是過來給自己妹妹撐腰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國家目前到底想要幹什麽。何香凝來到河南，的確是為了給劉青霞撐腰。

  但不是用自己的權利撐腰。

  而是準備發動河南的婦聯，來支持劉青霞的維權行為。

  多管齊下。

  準備打贏這場戰爭。

  …………

  “一國豈能有二法？”

  率先開始發起號角的就是《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就直接對於這個案子進行報道，然後分析這個案子的背後。甚至直接抨擊這種現象。

  “一個國家，當以他的憲法為準。但某些地區，完全無視國家的法律，自己另有一套自己的法律，甚至很多都是違背國家法律的。一國豈能有二法？這樣的行為必須要得到糾正，必須要嚴厲的製止。”

  眼花繚亂。

  當《人民日報》報道之後，突然之間那些重要的大報，都出來評論這件事情。

  什麽叫有組織、有計劃。

  這就是有組織有計劃。

  那些本來發聲的報紙，一瞬間被打的措手不及。他們怎麽會想到，一個看起來小小的案子，怎麽會突然之間讓這麽多報紙站了出來。

  緊接著河南婦聯發出聲明，支持劉青霞的維權行動。

  認為國家既然都已經支持男女在繼承權上是平等的，那麽所有人都應該要遵守。劉青霞是劉耀德的遺孀，有權利繼承劉耀德所有的財產。

  組織能力。

  人民黨的組織能力，在這個時代來說絕對是完爆所有其他政黨和部門。

  幾下之間就已經是調動了很多學生，也參與了這一次的討論。事情的影響是越來越大，慢慢的很多人已經是忘記了劉青霞的案子。

  大家開始討論宗族權利的正當性。

  熱熱鬧鬧。

  1916年的年末，一場浩浩蕩蕩的關於族權的批評此起彼伏。讓舊有的宗族文化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雖然並沒有到滅亡的地步，但受到了重創。

  其實這才是開始。

  未來對於族權的批評會持續很長時間。特別是隨著提倡新文化，中國曆史上最長時間的新文化和舊文化的對峙正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