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忘心
作者:斬華濃      更新:2020-12-31 04:59      字數:4899
  “念太平,這孩子沒救了,請你出個主意,讓他忘記這段經曆,可以嗎?”

  穿過熟悉的庭院,看到朦朦朧朧的白霧在眼前逐漸淡去,慕雲揚起嘴角,將半死不活的離不棄仍在榻上。

  這張床是專門給病人準備的,所以這被喚作‘念太平’的老翁也不介意,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你給他弄點忘心丹吧。”

  他望了望離不棄頗為難看的臉色,表情波瀾不驚。

  “忘心丹嗎?你不是說它有副作用的嗎?”

  “事到臨頭,離不棄已經被夢搞得快死了,你說還能怎麽辦。”

  念太平也沒轍,而念太平隻是沒說話,轉身去取藥。

  “忘心草已經沒多少了,或許你可以把它們做成香燒給他,他一聞就行。”

  “好。”

  不過念太平沒多說離不棄的病情。

  慕雲雖然有些疑慮,可還是止住了話。

  他看著念太平從一個晶瑩剔透的白色藥罐中取出一團白色物體,它已徹底不是草的模樣,看上去宛如無害的泥土。

  不過是白的。

  這很別致?

  “別擔心,沒啥副作用。離不棄身體挺好,沒啥病。但還是要注意別讓他沉入夢中。”

  念太平詳細說了幾句,慕雲點了點頭,拿起這團看上去很小很不值一提的忘心草,安靜地將其搓成香燭狀。

  如淺海的泥一樣柔軟。

  他的心也放了下去。

  忘心,即忘卻本心,為的是解脫與釋然。

  慕雲望著逐漸成型的香燭,很快拿出一張符紙,點著了後引燃了香燭。

  “好,我們先走。”

  念太平想了想,和慕雲一起站在窗外,而窗戶已經關嚴了。

  “希望他不會再這樣。”

  慕雲雙手合十,不過在望向離不棄的時候,臉上表情緩緩變化了。

  “是她嗎。。。”

  難道他發現了什麽?

  而念太平也隨著慕雲的視線望向離不棄,發現他的表情由痛苦變得平靜。

  他不再掙紮著乞求片刻安寧,而是安靜地開始等死。。

  很像是被這忘心香麻痹了。

  不過這也並非壞事,畢竟離不棄看上去隨時隨地會死。

  迷霧很淡,但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變厚。

  離不棄的容顏逐漸看不清楚,但白霧中很快顯出不少身影來。

  巧笑倩兮的她,默不作聲望向遠處的她,撐著下頜表情若有所思的她,漸行漸遠的她,容顏逐漸模糊的她。。。

  --這都是他的美好記憶。

  而這畫麵中的少女,總喜歡穿的是白衣,就如仙子般飄逸。

  在畫麵飛速變換之時,離不棄的眉頭也在不斷鬆開。

  他的變化讓慕雲鬆了口氣。

  “老兄,多虧了你的建議。”

  他用力握住念太平的手,直到被一個突兀的問題打斷。

  “但是,你為什麽對這素不相識的人如此在意?當初你幹嘛去崇天城把他挖過來。”

  “可能是緣分。對,妙不可言的緣分而已。別想太多。”

  慕雲居然支支吾吾說了半天。

  他的眼始終沒有離開離不棄頭上盤旋的雲霓,作為念太平的老兄弟,他對自己於離不棄身上傾注的感情也有些迷惘了。

  “放輕鬆,這次我可不是故意刁難你的。隻是隨便問問罷了。”

  氣氛有些僵,慕雲一時也隻能笑笑。

  “沒啥。”

  等白霧被離不棄盡數吸納之後,念太平才緩緩開了門。

  他似乎對這種白霧非常忌諱,以至於慕雲看到他又有些欲言又止了。

  “我真的老了,沒你那麽活力四射,聞到香氣就要睡覺。”

  慕雲挑了挑眉。

  “那你為何平時那麽愛煉丹,不怕熏嗎?”

  “隻是習慣。”

  “不是故意的”五個字,在離不棄喉頭滾了滾,還是沒有吐出。

  --

  “錯不怪你。”

  少女直勾勾盯著眼前化作爛泥的成果,臉色蒼白如故,看不出她的心情變化。

  她的聲音,語氣淺淡,表情漠然。

  抬手召喚,滿身殘血的寶劍已經歸來。

  她抬手將小鈴鐺捉住,鼓起嘴吹了口氣,將綢帶胡亂纏在腰間,小鈴鐺如斜挎包貼在汗濕的紅衣上。

  緊接著抬手拿起自己的劍。

  “喏,你的。”

  “你--”

  卻見自己的劍,攜著力道已經飛至,是她,將離不棄劍一段挑起,緊接著捎帶過來的。

  一身泥水,雖本來通身銀白,但和少女的佩劍一樣,也都髒了。

  “走。”

  巨蛇仍在抖顫暴戾,它的血液該是流下很多了。

  但這樣一方恐怖之物,天知道它何時就恢複了呢?

  少女跌跌撞撞站了起來,突然又像是支撐不住,“哎喲”一聲。

  她一直陰沉臉色,再沒衝著身後望半眼。

  “別碰我。”

  一步一步,離不棄默契地想牽著少女走,他作勢伸手,卻發現她一扭頭,悶悶的聲音出現。

  他張口結舌。

  “那個……”穿過樹叢,他撥開密集的樹枝,終於有空檔發話,“我……那個,我知道你采的草是什麽樣,我可以再摘給你一些。”

  頓時,身後的聲音也輕了。

  “嗯。”

  少女聲音弱弱的,他眯起眼,心中發酵的悔恨少了些。

  “我真的……”他迫切想讓少女相信他,不假思索開始說,“我從小在這裏成長,那個,我這邊沒去過,那個草,我馬上找到路就摘給……”

  他默認少女在聽,自顧自地許諾,卻不知身後,劇烈的咳嗽聲出現。

  “怎麽了?”

  “扶我……休息休息。”

  有氣無力。

  “好。”

  巨蛇危機已經落下帷幕,離不棄什麽也沒有聽見。

  少女背靠樹幹,抱緊雙臂,似冷若熱,甚至在微微發抖。

  “果然,他就這樣走了?巨蛇負傷逃逸,不見我和他,我有傷在身……”

  孟林夕因為今日小鈴鐺的救贖,身體一時脫力,居然有點走不動路。

  離不棄在此刻已經蒸發--

  “給你的。”

  她抬頭看去,先看到的是少年那憨厚的笑靨,緊接著,還有他不住搖曳的衣衫,熱汗流淌,他的手洗得幹淨,上麵還有個酷似梨子的小果子。

  “吃吧。”

  說不出來的情緒,如酸澀黃連似苦辣悲戚,讓孟林夕當場愣住,再無話語。

  --

  “我去找草,你等下……這飯,在煮著了,不用擔心,馬上你就盛起來吧。”

  將孟林夕放在冷石上,離不棄略顯窘迫。

  他將一些貌似米粒的玉色顆粒,直接浸入了平底鍋中,加水,其他一概沒有。

  這裏,有多種果子,幾乎是不用擔心孟林夕的安全了。

  她一言不發,紅衣似火,多出清冷的感覺。

  奈何少女需要草藥,離不棄鬼使神差般,將火燒著,將柴備好,文火慢燉。

  他所居住的屋子,備著這些東西,而讓他覺得有些擔心的,自然是少女。

  話不多說,任務要緊,他將果子搜集起來,也不知她喜歡什麽口味,姓甚何名,直接告訴了她。

  這巴掌大小的草廬,黴味散了些。

  少年的影子一閃而過。

  “蛇信子。”

  孟林夕的神色略變,望著一旁的蛇信子。

  是離不棄帶來的,可能是當做蛇肉吃吧。

  她側頭想了想,時不時瞟一眼鍋和窗外。

  最後,像是明白了什麽,她已經點點頭,起身盛飯。

  蓋上一塊僅有的木頭,她沒有吃,反倒是從口袋裏找到了一物。

  “我該如何償還你的恩情。”

  --

  “她呢?”

  手上握著新鮮的繡球草,水珠翻滾其上。

  離不棄一身是汗地闖了進來。

  他沒有發現血沾染的腳印,但此地已是無聲靜謐。

  飯碗斜靠一邊。

  上有薄木覆蓋。

  鍋裏空無一物。

  果子少了一個。

  蛇信子消失了。

  冷石上無人影。

  放了一張字條。

  依稀存在墨跡。

  --

  “繡球草呢?”

  孟不欠劈頭蓋臉就是一個問題。

  “這是蛇信子,我剛剛斬落的,希望您喜歡。”

  頂住父親的目光,孟林夕繼續輕輕道。

  “至於繡球草,被巨蛇毀壞,我為此受了點傷,因為蛇信子可以泡酒,也可以……”

  她低著頭,依稀可辨,紅衣上產生了暗紅色的血漬,已經不是那麽新了。

  “你--”

  孟不欠的眼神一顫,他投到少女身上的目光,已經變了意思。

  “這次,是我的過失……”

  夜已深,少女一句話未完,身體軟軟,早已向後傾倒。

  “女兒--”

  孟不欠的眼球突出,心和麵部表情都在變化。

  她的手上,蛇信子噴吐著蛇類特有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少女一襲紅衣,幾乎可以灼傷他的心。

  何處是染的顏色,何處是血的芳華,有誰堪知。

  蛇信子“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血未凝,他膝蓋一軟,直接跌了下去。

  “女兒,我怎麽會……”

  她臉上透出罕有的雪白,緊緊抿著唇,青絲揉皺,顯出倦色。

  孟不欠伸出他的手,骨節分明,力道在其中緩緩流淌。

  他的光陰無聲無息地流逝,他也不顧蛇信子,先是將奄奄一息的孟林夕攙扶起來,最後走了幾步,連拉帶拽地將她放入了閨房內。

  他的口中,隱約叨叨了什麽,但那些聲音,綿綿如雨,低沉輕柔。

  “這是?”

  “骨碌碌”一聲,他將閨女安放好後,從孟林夕的口袋裏,滾出了一物。

  果子,白裏透紅的一個山果,已然熟透,看起來,也不像是剛剛采擷的。

  他愣了一秒,最後將果子用指腹拭去泥水,伸手拿起她的佩劍赤鱗,將小鈴鐺穩住,自己微曲指節,彈出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在此之時,一抹天地之氣無聲無息地注入小鈴鐺袖裏風中,化作春風。

  他的樣子,頭一次那麽黯淡。

  取劍滌蕩,蛇血的氣味充斥了他的心。

  將蛇信子拾起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卻無端端地產生了一抹心疼。

  此時無聲勝有聲。

  “還有它。”

  神秘兮兮地直接將口袋翻起,他的神色逐漸變得像是一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手上赫然是一塊石頭,光滑雪白,像是陶瓷,但又不怕摔。

  身上湧動著微弱的天地之氣,它的內力浩瀚如深海,隻不過隱而不露,有種寶石的光芒在上麵流轉。

  它就是那一塊石頭中的玄機,因為少爺的那一劍橫空出世,現在貼在他的肌膚上,依舊透出涼意,可以當做解暑工具。

  “嗖!”

  他的那一隻手上,石塊突然飛出,一聲尖嘯掠過,血花在他的眼前產生,像是打中了什麽東西。

  “是一隻野兔子。”

  他悉心將石頭放入他的口袋中,然後提步走去,單手一拎,自然是將一隻死兔子拎了出來。

  緊接著將它剝皮抽筋,除去不可吃的東西,他的手上突然間冒出了一團火焰。

  “我居然會生火?”

  他隻不過打了一個響指,卻不知自己已經會手動生火……

  看來他可以替代火石了。

  “真燙……”

  呼了幾口氣,咬了一口果子,香味刺激他的口水流下。

  “這……是什麽人間美味……真的……好吃死了!”

  離不棄吃得不亦樂乎。

  已經瀕臨下午,困倦產生,他感覺到兔子鮮美的滋味在舌尖舞蹈,更是胃口大開,囫圇吞棗地咽下最後一口,突然想在這邊長睡不起。

  它足以填飽肚子,他吃完之後就想睡覺,但滿足自己之後,一個問題悄然浮現在他心中。

  他的家怎麽辦?

  居無定所,流落荒野,更別提修煉。

  這座山上,夜裏會有魍魎魑魅,他也畏懼,但是今天惹了少爺,想投靠他也是不可能的。

  “嘶嘶……”

  這個聲音傳出,細微蕩漾。

  “又是它?”

  揮手將兔子腿骨一把扔了,他來不及回味,再度錯愕地調轉過頭,滿臉都是腹誹神色。

  怎麽可能又是它!

  難道是自己的這一隻兔子太好吃,它被吸引而來,而且與他爭食。

  他吃飽後跑不了多遠,自然也很困倦。

  這一條蛇明顯是沒東西吃,又不敢跑那邊作亂,專門來找自己,或者它已經記住了他。

  “真可怕。”

  他覺得自己這把劍無疑是他的支柱,僵硬地笑了一聲,然後將它抽了出來。

  “跑啊!”

  慌不擇路,沒想到自己就要樂極生悲,他一躍而起,舞著這一把劍當做幌子,借力打力,將他的腳在石頭上撐起,然後就斜斜地跑了出去。

  身後的巨蛇又像是推進的壓力,一天之後,它看上去好了很多,隻不過沒有了蛇信子,也不像是純粹一條蛇。

  他腳下發軟,跑了一會兒後,居然是連人帶劍地直接跌了下來!

  他盡量朝著山的高處跑,卻又發現自己的體能消耗很快,這條蛇卻沒有任何阻礙。

  在樹林中碾壓一切的它,身體都有三米多高,他這個小小東西,怎麽可能有力量與之抗衡?

  在情急之下,他踩到一塊尖銳的石頭,腳掌刺痛撕裂,然後就早已被摔了出去。

  隨著慣性,他的身體打了個滾,緊接著卻又發現,自己兜兜轉轉,到了……

  什麽?

  還是剛才那幾棵樹,再熟悉不過。

  他在這裏麵被困擾了很長時間,但今日又不知為何,回到這裏來了。

  隻不過少了一棵枯樹,其他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