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他剛才有墓碑可以對邪惡支點萬魂塚產生致命打擊，心中第一反應是驚喜，隨即就是無限警惕了。

  這些消息，來得也快，不知真假與否？

  況且，他正在這墳墓裏呆著，或許隻要隨便挖一塊碑就可以幫助人們鎮壓萬魂塚？

  “小鬼，萬魂塚在何處？”

  但他卻給出了否定答案，讓離不棄的心，更為沉重了些。

  “先把慕容雲隱的佩劍埋葬，再出去看看。”

  他感覺，自己在這裏活著，也算反常。

  “讓我出去。”

  頃刻，他的眼前，又是那冰雪千年不化，又是那些露出表麵的墓碑。

  風雪之中，自己的影子，看上去更為渺小。

  他並未覺得多少寒冷，蹭了蹭手，就站了起來。

  “這是？”

  下一刻，他眼中出現了別致的變化。

  這些墓碑的上方，劍氣已經成為實體，是如冰錐豎直的剔透物體，有意無意徘徊。

  它們就像墓碑的守護神，井水不犯河水，無話可說。

  自己一個活人在內，它們會不會攻擊他？

  “算了。”

  它們蓄勢待發，組成陣法，與自己遙遙相對，力量顯而易見，撲麵而來都是殺氣。

  離不棄不敢進入，心中糾結。

  他歎了口氣，走到旁邊，拿起手上冰霜凝聚而成的“鐵鍬”，輕鬆自在地開始挖土。

  他其實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冰塊吸走，但他沒有這麽做，為的是還這兒一片祥和。

  同時，他心中也充滿了敬畏。

  時過境遷，他心中雖然少了些許慕容雲隱死去的悲痛，念太平放棄生命的悲壯感慨，但因為這把鏽跡斑斑劍的緣故，而愈發複雜。

  “它……為什麽呢，殺了沈鬱倩。”

  或許，夢是死人的國度？

  很快，他將一塊地上的白雪挖盡，露出裏麵的土地。

  這是硬邦邦的凍土，冰雪之中夾雜冰塊，格外結實。

  他刨了半天，氣喘籲籲，將那些雪塊堆成一個小雪丘，隨即將慕容雲隱的佩劍放在裏麵。

  好心好意將一鍬冰雪覆蓋在它身上，離不棄狠狠心，別過臉去，不再注視眼前的佩劍，而是將雪丘鏟平，像這裏的一切，都塑造得和之前一模一樣。

  心中顫抖，他的感覺微妙了許多，隱約聽到大自然的聲音，是浪濤的呼嘯……

  “嗯？”

  當他用感知探查，保證整個坑洞已經被填埋的時候，眼前世界，有“噌噌”的急促聲音冒出。

  他聽著聲音，陷入了猶豫中。

  “離不棄，快點追，它要逃跑了！”

  逃跑？它也會逃跑？

  下一刻，他回過頭去，眼神呆滯。

  他這才發現，自己眼前的冰霜，再度被刨開，入眼都是狼藉。

  一把劍的幻影在眼前輕輕劃過，不帶任何雲彩，不顧離不棄焦灼的呼吸。

  “大膽！”

  他大吼一聲，直接趕了上去，身上冒汗。

  奇怪的是，他的心也在催促他快一點。

  再快一點，就可以觸及它了。

  他一鼓作氣，身上充滿了力量，滔滔不絕。

  此刻的佩劍，和之前根本不同。

  它走的路線，不是隨機，而是抄近道。

  似乎有意無意往哪邊飛去，它的目標讓人疑惑。

  離不棄跟在後麵，為防止觸及那些墓碑，小心謹慎，就怕觸犯大忌。

  奈何佩劍的運動速度實在太快，他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眼中隻剩它的身影，在空中搖曳不定。

  他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不知不覺，手上已多出一隻小小的神鳥。

  感同身受，它放滿了速度，最後停了下來，在一塊墓碑前，久久矗立。

  離不棄幾步趕上。

  他的眼前，也出現驚人的一幕。

  就像萬花叢中的異類，這墓碑上方，沒有佩劍的影子，也沒有絲毫防守之意，隻有光禿禿的本體在，顯得格外突兀。

  但因為它的不同一般，讓離不棄迅速繞了過去。

  “這是什麽？”

  猛然之間，他詫異了一瞬。

  他還以為，自己在看一塊平平無奇、全然光禿禿的石頭。

  心中納悶加劇，離不棄緊緊盯著眼前樸素到極致的墓碑，身體居然顫抖起來。

  它的身上，沒有佩劍盤踞，就像一塊最普通不過的墓碑，死者也碌碌無為。

  但它對自己來說，卻根本不是什麽平庸之物。

  它的身上，劍氣呼之欲出，帶著陰影，在整個世界上徘徊。

  在離不棄有些退縮之際，在無字墓碑赫然在眼前的時候，他手上的神鳥，突然蹦了出來。

  “呼呼呼！”

  蠻不講理的火炬在墓碑上出現，神鳥的口中噴出緋紅，這是離不棄之前從未過的畫麵。

  火焰滑落如星，劇烈燒著空氣，將氧氣蒸發幹淨，一切都被汽化帶來的滾滾熱浪淹沒。

  它是直接掙脫自己雙手的，離不棄被嚇了一跳，慌忙打量四周，感覺自己周圍都圍上了火焰，感染力十足。

  它們的熱度讓人驚訝，神鳥的突然出現讓他驚喜也來不及。

  它在作甚？

  是故意攪黃自己的計劃，還是為了將墓碑淬煉？

  他不得不抽出佩劍，用冰霜遮擋住自身才能保住性命。

  “住手！”

  一片喧囂的風聲中，他的聲音尤其微弱。

  下一刻，眼前的世界上，冒出一陣金光。

  明亮如閃亮的星子，他的眼被瞬間照亮。

  因為他看到自己的法器，似乎在這一片真火之中徹底升華。

  它的身上如澆築了一層薄薄的金箔。

  就在剛才，它衝破自己雙手，撲入火焰中，借火焰之勢淬煉自身。

  但墓碑到了何處？

  “我……我急著要呢，你可別私吞了啊。”

  礙於火焰之牆太難以突破，隻能在外麵靜觀其變，離不棄靠自己與它之間的聯係，發出這樣的申求。

  眼前世界，熱浪撲麵而來。

  他的身上，一片熱浪橫流而出。

  如此熱度，他的身體就像無法抵抗，在發出抱怨和抗議。

  不知有心還是無心，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脅。

  他隻看到眼前世界，化成光和熱，朝著周圍散發身上十分熱量。

  旁邊的冰雪也呈融化之意，冷氣凝聚。

  本是冰凍千年的東西，最後卻因為這場意外而減小了麵積。

  “不行……”

  它是要幹什麽，難不成想冶金煉鐵？原材料還是那特殊的墓碑？

  感覺這想法匪夷所思的離不棄，無可奈何朝前看去，臉上帶著由衷的驚訝和敬佩。

  不過，在下一刻，兩方之間的很平衡已經被衝破。

  離不棄的耳畔，傳來無數纖細的聲音，就像春雨一樣，灑落在整個世界裏。

  是劍氣！

  他從未意識到，自己在這些東西的磨洗之下，是多麽無助。

  劍氣像一把把刀，可以將自己身上的血肉削減，並且將他逼出這片墓地，遠離一切墓碑。

  他的心髒，有史以來最為無助地跳動。

  他眼前發黑，唇齒發幹，下意識握緊身上僅剩的東西。

  他將麵具放在一旁，卻發現自己手上拿著的小東西，不是小鏡子，而是慕容雲隱的遺物之一，雲隱仙境的傳承入口--銀鈴。

  暗潮洶湧，他眼前的世界，就像被徹底扭轉。

  它們扭曲而玄幻，帶著咄咄逼人的力量。

  隱約之間，就像有一片世界降臨現場。

  它遮住了旁邊的一切，讓自己發現一個新的世界。

  離不棄看到是一望無際的黑色背影，逐漸因為時間推移而轉變成綠色。

  他臉上疑惑，表情無辜，望著眼前這飛速流轉的世界，突然感覺自己手上一輕。

  “咻--”

  他意識到，這是慕容雲隱的銀鈴飛了起來。

  他握緊小鏡子，心中不知想著什麽事情。

  他本想和那些火焰拚到最後，卻被這突然集中的銀鈴所嚇倒，不得以暫時和慕容雲隱的佩劍分離。

  “等我一下。”

  時空疊加，心中好奇。

  離不棄不知被死亡籠罩之後的雲隱仙境是什麽樣的，是否塵埃滿天，死神經久不衰。

  但他已經清楚，自己是要被傳送出去的。

  眼前世界千百度疊加，突如其來的平麵愈發真實。

  他終究看不到烈焰的幻影，終究感受不到熱氣扭曲空氣。

  他隻是感覺，自己的身旁，黑與白涇渭分明，一半是天，一半是地。

  他是在時間中縫隙傳遞。

  睜眼閉眼的時候，他就已到達一生中都沒有圓夢的地方。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撲麵而來的安靜。

  眼前一切，都已沉入絕對安靜之中。

  那些綠草，已長到斷壁殘垣之上，在這死氣沉沉的災厄之中，透出自己的力量。

  它們代表生機，綠色在身上彌漫，如煙霧久久不散。

  但自己在其中，卻沒有半點突兀之感。

  一時，他有些錯愕，仿佛自己本身就像屬於這裏。

  刹那，他才發現，自己現在還沒有受到毀滅性打擊的橋頭。

  “你還在……”

  幾個月之前，他從這裏走過。

  幾個月之後，他重遊故地，依舊心懷感激。

  樓昱，師父，和自己水火不容的那些人，早已各得其所，有些死在這裏，屍骸不見。

  但是，姬瑭……也死在了這裏。

  這兒的一切，都沒有被黑氣侵占的痕跡。

  這裏是橋內，而橋外的風景，是怎麽樣的？

  帶著滿腔沉重，他終於按捺住心中的感情，上前一步。

  點頭歎氣的時候，他的淚水卻突然決堤了。

  在這河旁邊，他曾捕過魚，甚至做過自己現在不可能做的事。

  包括溫暖樓昱、行醫學術，他該懷念的太多。

  它身上的青苔痕跡，甚至鏤刻在自己的夢境中。

  離不棄抬起頭，冷靜地對準眼前朦朧的世界，卻沒有發現任何黑氣殘留的痕跡。

  他心中唯有詫異，卻不敢在這裏長留。

  因為他怕，現實中的時間會迅速流逝，最後得不償失。

  心中顫抖之餘，他臉上也冒出了酸楚之意。

  “師父，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

  說完之後，他對準眼前邁出了第一步。

  下一刻，橋頭之上，似乎懸掛起一片乳白。

  離不棄睜大眼望著眼前。

  這是……

  又是一片不斷的白霧，薄而堅定，又像要將自己傳送到另外一個世界中，離不棄一陣驚愕。

  “不，不要！”

  下一刻，他心中理智催促離不棄急忙轉過身，想逃避這一切。

  “小家夥，別躲了，來這裏聽我的。”

  但，離不棄耳畔慕容雲隱熟悉的聲音，卻在刹那間將他的心貫穿！

  “你--”

  他愣住了，張開嘴，感覺自己像被敲成碎片。

  慕容雲隱的聲音，說不出多麽好聽。

  這也讓他徹底放鬆了警惕。

  “雲隱……”

  轉過頭時，離不棄已經發現，這男子的影子，和一片魂魄沒什麽差別，顏色甚至更淺淡些，看起來恍如一個短暫的影像。

  “他把雲隱仙境給你了。不，我應該說，是我給你的。”

  “前輩？你的意思是，你，你就是慕容雲隱？”

  “不完全是。我是他一部分魂魄轉化而來，他沒跟你說，你隻要看到我之後，可以永遠自由進出這裏了。”

  “那麽剛才……”

  機緣巧合之下，他觸發了這道機關。

  隨後，他身體切換，轉到雲隱仙境，居然偶遇了前輩之前留下的最後信號？

  刹那，離不棄心中一軟。

  “你真的是……是他？”

  “離不棄，別說了，我沒死，他死了。”

  “我知道。”

  離不棄突然抬頭，想克製住心中的淚水。

  但他卻無法挽回，對慕容雲隱的想念突然到達頂峰。

  這些感情，猝不及防就闖入了他的內心。

  沉甸甸的，如無數堆積而成的紙片。

  “那你知不知道……我當初把你帶進來，是帶了一點私心的？現在，讓我告訴你這一切吧。”

  一切都變得靜謐，離不棄身後身前沒有一個生命。

  他們都死在這場決戰裏。

  他獨占這整片天地，卻沒有多少愉快之情。

  “你知道這次，是為什麽才全軍覆沒？

  “你知道當初的你，是如何進入棺材裏的嗎？

  “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一個法器創造出來的？”

  離不棄被噎在原地，無法說話。

  慕容雲隱突然褪去了全部偽裝。

  這。。。

  他之前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在演戲？

  一雙眼中滿是痛苦，卻被他深壓到了心底。

  “好……既然你都不知道，那麽，讓我來幫你理解--什麽是真正的人性。”

  他的話，故弄玄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