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生死關頭，他還要打趣，這是想逗自己開懷大笑嘛。

  慕容雲隱無力笑著，他的意識最終還是逐漸模糊下去，像被一層砂紙隔絕，感覺甚是不好。

  “啊，慕容雲隱，你怎麽了？別騙我！我怕你嚇我，我可是很怕血的……”

  朦朧之中，他昏過去時聽見的最後一句話，一切都是念太平的聲音在繚繞。

  “好煩啊。”

  還沒說完，他就自由落體落入夢境了。

  --

  “誒誒誒慕容雲隱，你不能睡呀，千萬別睡，睡了就會死的，你想死嗎？”

  下一刻，念太平知道塵埃落定，臉上帶著失望之意。

  最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手帕，為慕容雲隱擦去唇角的血液。

  他剛才突然吐血，鮮血從口中噴出，從被按住的傷口中湧出，就像奔騰的大海。

  而這些血液，都是黑色的，讓人害怕而驚懼。

  他的確病入膏肓，毒素已擴散到他全身，逐漸影響到他的腦細胞運轉，最終導致昏迷。

  他可能永遠不會醒來，直到最後，死在這裏。

  “慕容雲隱，你可是我的兄弟，我們結拜過，千萬別死……你死之後，我怎麽活呀？”

  那些黑衣人，是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的。

  畢竟慕容雲隱自己就殺了很多人，他輔助，他們必然要乘勝追擊、血債血償才是，否則都是懦夫。

  殘酷的現實，讓念太平情不自禁聳聳肩。

  “慕容雲隱，我……要我幫你吸掉它們嗎？”

  下一刻，他的臉上，突然皺成一團，皺紋凸顯，一瞬老了很多歲。

  “我……”

  下一刻，他翹起左手，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有些痛楚。

  他左手無名指上，突然出現一道傷口，可見白骨。

  之前他似乎也感覺到刺痛，在寒風中，感知都被麻痹了，還以為是被草木劃了一道而已，並沒有多大關係。

  現在他才發現，這是蛇牙造成的對穿傷口。

  鮮血淋漓，在手上拖下並凝固。

  血液呈現淡藍綠色，微微發黑，讓人聯想起藍天下碧潭的水麵。

  “啊！”

  之前不看，他一直不知自己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但今日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和慕容雲隱完全一樣，真實可怕。

  死……

  他已經死定了！

  瀕死之感，好似夢魘，在他心中盤桓。

  那青紫的傷口，腫脹的畫麵，看上去，也很駭人。

  “我……”

  半晌，念太平才回過神了。

  這時他才意識到，慕容雲隱和自己，都得死。

  他離死亡隻有半步之遠。

  蛇毒？自己也中了蛇毒？

  “小家夥，其實……我很想你呢。但你是不可能來的，大千世界，緣分就是這麽簡單。”

  下一刻，他不無悲傷地想著，情不自禁說出了心中所想的期盼。

  “篤篤！”

  就在此時，他聽到門被敲擊發出的聲音。

  同時，他聽見旁邊慕容雲隱的呼吸，似乎輕了一些。

  “什麽？”

  他張開手，毫不猶豫給外麵的人開了門。

  中毒就是不一樣。

  生命隻剩下幾十分鍾時間，沒時間思考該做什麽、有什麽沒做，一切突然結束，最終死亡降臨。

  念太平的腦子，反而更加清晰。

  他歎了口氣，依稀感覺自己的生命中，已經逐漸流逝。

  不過……

  “念太平！慕容雲隱！我看到了你們？天哪！”

  下一刻，屬於少年的聲音進入念太平的耳朵。

  之前的所有猜測、所有預言，都在此時得到證實，讓人驚訝而欽佩。

  “真的？”

  一時，他還不敢相信，隻是睜著眼望去。

  “不可能吧……”

  實在突然。

  離不棄來得措不及防，讓腦子裏有無數想法盤旋的念太平，終於感覺更加淩亂了。

  甚至，他一句話都沒說，眼淚就掉了下來。

  “你……離不棄，你居然來了？”

  他是最不可能來的人。

  姬瑭已經死了，雲隱仙境沒落了，成為徹底的死域，隻剩下哀歌不斷。

  不過離不棄沒有死，他和洛霓凰一樣，都趁早逃出去了。

  “還有洛珂幾個，我記得，他和那個什麽史也走了。一直沒想到……”

  “慕容雲隱，你怎麽了？”

  他腦中想法還在繼續，最終被少年的聲音徹底打斷了。

  “我，我是離不棄，我在！”

  --

  “隊長，你真的相信她的話？往這裏麵走，似乎也很危險。”

  “危險？算得上什麽？不怕，我們繼續。”

  “這麽誇張啊……”

  如此莽撞，大膽行軍，自然會遭到許多人的反駁。

  但是，隊長對此沒有絲毫抗拒，而是笑而不言，一雙眼黏在少女瘦削的脊背上。

  她根本沒什麽肉。

  如此長時間的跋涉，運動量極其大，她是如何支撐下來的？

  “據說她沒有心跳和呼吸，可能是個異類。”

  “怪不得，連走路都和我不一樣，還真奇怪。”

  無視他們的疑惑和讚賞，沈鬱倩繼續抬頭，朝前走去，對準前方。

  她眼中沒有絲毫其他情緒，隻是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直通似乎有些簡陋的草屋。

  她眼中，帶有平靜和忍耐的味道。

  隊伍穩定地行進，一開始兩人一排，最終單個一排走了，路變得泥濘了許多。

  “小心毒草。”

  走在前麵的少女，突然回頭提醒了一句。

  她臉上，依舊是純白的，白得可怕。

  時間緊迫，大家的步幅，也都增大了許多。

  他們本以為，在如此之繁密的叢林中，尋找一個草屋，也算很難了。

  殊不知最後，在少女的感染下，他們的眼前，已逐漸出現一幢草屋的影子。

  它掩蓋在繁密的樹葉中，顯得神秘而冷豔。

  就如有天險設下，隻能靠跋涉才能到達那裏。

  草屋之外，林海搖曳，就如麥浪。

  “是那裏！”

  “我就知道，他們不會跑太遠，畢竟已經受傷了……”

  “還不快去！”

  一改之前懨懨欲睡、頗有微詞。

  他們身上，已多出一層士氣。

  互相提攜，隊伍跑得鬆散。

  他們對準眼前固定的一個方向奔馳而去。

  眼中隻剩下那幢草屋，是如此讓人心悅。

  少女不緊不慢地跟在隊伍中部，隊長和她隻差了幾米距離。

  “離不棄，你進來，趕緊進來。”

  門在他敲開時的瞬間打開。

  其中出現的兩個人影，讓離不棄被徹徹底底嚇了一跳。

  “你……”

  是的，一個是昏迷不醒的慕容雲隱，另一個，是剛剛將他念念叨叨懷想的念太平！

  他們，居然也到了這裏。

  難道，那雲隱仙境，就在這裏？

  他不敢確定，他也很清楚自己實力不足，無法將這裏的全部秘密窺探。

  但兩個人狼狽不堪地出現在這個草屋裏，還真讓人驚訝。

  “前輩，怎麽了？”

  “趕緊走，我們馬上會被追殺。”

  “什麽？”

  “快了。我們的雲隱仙境徹底塌了。是被黑氣入侵的。小家夥，趕緊過來，馬上拿個木板撐一下門，防止有人來。快！”

  念太平的語氣中，帶著微妙的哭腔。

  他就像在緬懷些什麽。

  但是，當離不棄了解到這沉重消息之時，他的內心被猛然一擊，涼了半截，直到最後，才反應過來。

  “洛珂，史石穿，我，我真……”

  還有之前，教他煉丹的老師。

  還有之前，和自己針鋒相對的那些人。

  他們都已經死去，它們的身體毀於一旦。

  “又是黑氣？”

  想起之前，自己麵對的無數黑氣，離不棄有些頭疼，心中浮想聯翩。

  他對黑氣頭疼，也知道它們不是好東西，但雲隱仙境中，不是一向生機盎然嗎？為何會遭遇如此極端的覆滅。

  這一切，都太蹊蹺了些。

  “來，孩子，過來。”

  “嗯。”

  念太平一改之前輕鬆詼諧的模樣，今日在草屋裏，更像個老師在教授。

  離不棄關上門，想了想，先跑了過去。

  “慕容雲隱，他怎麽了？”

  “他，他中了毒，可能活不了了。”

  念太平實話實說，終於將心中的石頭排出。

  “他怎麽會死？”

  “可能因為他之前吃了妖丹。別碰他，他身上的天地之氣很混亂……”

  言語之間，離不棄火急火燎。

  帶著焦急的他，終於忍不住奔到靠在牆邊的慕容雲隱旁。

  “你怎麽了？告訴我，我在這裏，我是離不棄！”

  “不，孩子，沒用了，他暈倒了。”

  這樣的喪氣話，自然是不能告訴離不棄的。

  但念太平的眼，隨即固定住了。

  “咳，咳咳！”

  在這小草屋裏，又響起了第二個聲音。

  是人咳嗽的聲音。

  “嗯？”

  這一切在剛剛蘇醒的慕容雲隱眼底，都化成混亂的漩渦。

  他聽見了少年的聲音，差點被嚇一跳。

  怎麽？

  他已經中毒，應該活不了多久。

  但上帝，卻偏偏沒有放棄他，居然對他這麽好？

  這是他演算之後，曾得出的結果。

  命運兜兜轉轉，還是會回到正軌。

  此刻，離不棄轉憂為喜，終於笑了起來。

  “哇，我，我真的看到你了。”

  時間緊迫，他袒露思緒，在這小屋裏。

  念太平隻在旁邊看著，慕容雲隱的身體還沒抬起，離不棄就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無償，別抓我左手，我負傷中毒了。”

  “嗯……”

  離不棄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隨即聽話地放開了手，讓慕容雲隱坐起來。

  他的樣子，著實狼狽。

  因為仙境崩潰，慕容雲隱身上的力量，也沒了多少，就像在源源不斷消耗……

  “你怎麽了？”

  心中一痛，離不棄對之前的雲隱仙境，無比懷念。

  天知道，它給自己多少啟示和鼓勵。

  如此最後，他隻能回憶之前那個可遇不可及的世界歎息。

  其他，無法可想。

  這一切還沒有結束，慕容雲隱看起來，心酸依舊。

  念太平兀自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坐在離不棄旁邊。

  “你們聊，我……我還有希望突破。”

  他的聲音支離破碎，充滿絕望冷清。

  離不棄沒有回頭，因為他看到慕容雲隱的身上，已經開始出現各式各樣的血點。

  它們大多紫紅色，指甲蓋大小，爬滿他的臉，看上去就如毒素的積澱。

  “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將毒素少量排出。”

  對他的毒是不是嚴重，能否拖一段時間再療愈，慕容雲隱卻隻字不提，就像在極力掩蓋什麽事實。

  將探尋目光投向旁邊，念太平心虛地避開了離不棄。

  他心中對問題的疑惑更甚，不過，慕容雲隱已經沒什麽力氣了。

  “這是我的佩劍。”

  下一刻，他突然抬頭，望向了離不棄。

  “你剛剛穿過了樹林？”

  “是的。”

  離不棄急忙回答的時候，他感覺到了慕容雲隱的情緒波動。

  “好孩子……”

  他欲言又止，身體卻危險地傾斜下去。

  最後，他還是靠在牆上，有些不安地喘氣。

  “咳，你聽著，我把它給你，不要亂用，它是我的，現在……”

  “師父？”

  那把佩劍落到地上，而慕容雲隱舉起它的時候，離不棄不敢直接去接。

  他咬住下唇，仿佛一身都是責任。

  感覺雖然踏實，包袱卻更加沉重。

  “好孩子，拿過去，它是你的。這是之前幫助過你的佩劍，它還認識你……”

  “嗯，是的，它知道我。”

  下一刻，離不棄的表情，已保持不住。

  他嘴唇發幹，眼中更是酸澀，努力不讓自己抽氣，卻發現念太平之前似乎還哭過。

  真情在此時得到詮釋。

  “我馬上再拿。慕容雲隱，你說，我聽你的，我不會管其他的。”

  “好。雲隱仙境，今天一片荒蕪，你還想進去嗎？”

  “想。”

  問這種問題，當然肯定了。

  離不棄微微點頭，而他突然想到自己真正的師父姬瑭，心中一陣苦澀燎原。

  “現在，我給你一個法器，讓它帶你去，可不可以？”

  “你會死嗎？”

  離不棄衝口就是一句。

  “不會。”

  慕容雲隱慎重點頭，他的樣子比較滑稽。

  因為靠在牆上，他的身體不得不拉長。

  離不棄注意到，慕容雲隱身上的紫色斑點，在不斷擴大。

  它們代表他身上的毒素沉澱量，兩者成正比，而慕容雲隱的呼吸，也越發微弱了。

  他的臉上，開始呈現出回光返照的紅色。

  它們奮力擠出紫色斑點的阻攔，讓離不棄想哭個稀裏嘩啦。

  “現在，我把它給你……”

  恰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