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山銜落日浸寒漪
作者:斬華濃      更新:2020-12-24 04:50      字數:4795
  善千年懷念故鄉,幾十年時間,她都住在那邊,從未出去過,之前沒走過那條險峻淤泥小路。

  現在,她可以感覺這兒和自己家鄉的區別了。

  空氣中並不是那麽濕潤,其中蘊含的水少了許多,很容易讓她覺得陌生不真實。

  故鄉微妙水汽的信號,卻隻能在夢中呈現。

  她承認自己懷念故鄉到了骨子裏。

  “那裏,應該是個好地方吧……”

  白駒性格豪爽,還沒等她緩過神來,就已上了兩碟小菜。

  一路走來,舟車勞頓,善千年累得不想站起來,隻是將棋盤擺在桌麵上,撚起一顆棋子,開始設棋局。

  無數年,她對象棋的執念依舊不散。

  雖然僅是暫時歇腳,卻依舊玩得愉快。

  因為雨多,這裏布置奇特,門口掛著一盆仙人掌,倒吊下來,居然還活著,感覺像個機關。

  春日將至,冰雪尚未融化的時候,善千年側頭望著旁邊,卻發覺一枝梅花插在不透明的杯子裏,就在旁邊了。

  如此嚴寒的時節,它居然還有生命,在溫暖的室內綻放!

  隨後,她聽到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大娘,你先別走,我歡送你一程。”

  她要到哪裏去?

  是去追回出類拔萃的離不棄,將棋盤還給他,還是幫助這白駒幫忙照顧的林旭?

  這棋盤也不能濫用,萬一得不償失就完了。

  善千年也知道,它雖然可以準確地占卜這一切,但萬一有了故障,她不願自己欠人情。

  去白霧中探索一番?

  她心潮澎湃,就像突然被賜予了極大信任。

  責任感在心頭盤繞,她聽著廚房裏傳出的交響樂,隱隱聞到香氣,還以為這是幻覺。

  “其實,真的謝謝你。”

  白駒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勞動者。

  她做的菜肴,自然是極簡單的,但也是善千年最為喜歡的。

  “你讓我知道,他還沒死……他是好姑娘林染的哥哥,他的腦子,也不是……也根本不是其他人那樣。”

  眼前一盤大白菜,沒加多少油水,看上去卻晶瑩剔透,讓人頓生食欲。

  不知不覺已到下午,而善千年的肚子,恰好在此時叫了起來。

  望著眼前不多不少的熱粥,她眼睛一濕。

  白菜鬆鬆軟軟,吞入口中,還有充足的汁水。

  就像自己從未吃過的佳肴,鮮味獨特。

  滑,軟,鮮,香,適合自己咀嚼。

  眨眼之間,她就忍不住心上饞蟲,輕輕吃著的時候,發出了很小的聲音。

  “咯吱咯吱……”

  “來,互為知己,吃完之後,你就……”

  下一刻,眼前的善千年,抬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她繼續吃著,就像一個餓了很多天的人,如饑似渴。

  白駒的廚藝極好,淩駕於自己之上。

  不用多少調料,就可以調出如此之純樸的味道,她也是醉了。

  口水連接落下。

  吃了半天,隻有白菜和熱粥,雖然普通,她也一掃而光了。

  酒足飯飽,眼前的一切,都煥發著光芒。

  白駒笑了笑,直接收起筷子。

  善千年囁嚅幾聲,最終沒有多說,依舊拿著棋盤,感覺心中有細微的意識,催促她前進,不知去向何方。

  “指引我一下未來的路……”

  話音未落,她眼前棋盤上的棋子,已經變化方向,像有人在無聲無息地操控這一切,它們被牽著,並排列成一個新的箭頭。

  那些棋子,向著一個相同地方。

  成為一個箭頭,在棋盤上擺成一麵。

  這箭頭所指的方位--赫然是東方!

  “東方?”

  她一生一世從未出過泠水,即使身世成謎,即使小時候可能出去過,但也不知兩個國家的對立關係。

  “向北向東走?它的確是個很有靈性的棋盤,也不是指南針,唔,你要去月鸞?”

  “月鸞?”

  “這裏是青滄,離月鸞國很近的。不過,我記得這旁邊有一片沙漠……你可能要搭車才能走,去和商隊配合。否則……”

  “這兩國之間,有無什麽交流?”

  “我倒感覺關係挺緊張。這幾天,正值天地異象,你也出現了,我感覺你就是個神啊。”

  匆匆忙忙道別。

  善千年不知白霧彌漫之處是哪裏,她還沒打算去,畢竟這已是奢望。

  她隻能暫時靠棋盤的指引走,對準東方,一意孤行。

  聽說東方是自己從未涉足過的月鸞,有獨特的風土人情,兩地之間語言發音幾乎是一樣的,善千年已經放心了。

  不過很快,她便出了門,走入雪地之中。

  她發現自己似乎真的被佛祖保佑。

  她身上並無禦寒的冬裝,臉上被如冰刀的風刮得冰冷一片,手上的溫度,讓她恨不得鑽入火爐中取暖,最後隻是奢望。

  但棋盤卻噴出一股暖氣,吹散了冰雪,讓她的身體,不再受冰霜束縛。

  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東方。

  此刻,她不經意間抬起頭,已然望見如蛋黃的橙黃日頭在天空中冒出。

  她的呼吸刹那平靜下來。

  遠處風景獨好,城郭的輪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但不分明。

  這居然是帝都?

  其中秩序井然,是自己無法超越的坎。

  下午,是城中最活躍的時期。

  一閃即逝的身影在城樓外消失不見。

  她走了,毅然決然走向東方,就如夢想持續追求之人,即使古稀之年。

  --

  “救我……救救我……”

  少女的呼喚,是那麽渺茫。

  寒風凜冽,吹得雪嶺熊風,原馳蠟象,可以將任何人的聲音都吹散,甚至無法捕捉。

  “嗯?”

  突然停下腳步,意識到了什麽。

  少年轉頭望去,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清冷。

  這是……

  “是迷路了嗎?”

  旁邊的樹下,“窸窸窣窣”有聲音冒出。

  “我……我好冷,我好怕,你幫我看這是哪裏,我真的好怕……爹爹,娘親,嗚嗚……”

  這是個少女,發出了無比虛弱的聲音。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力量,頭埋入綠葉之中,就如放棄了掙紮,但實際上並不是。

  “你怎麽進來的?”

  事到如今,他還是以救人要緊。

  這是處偏僻山穀,坡度不大,非一般體質的人還是進不來的,一個少女出現在這裏,還是活的,就更讓人驚訝了。

  在這裏,有寒風鬼哭狼嚎,掃蕩著天地之間每一寸空間,聲音連綿不斷,被無限放大。

  一個寒流肆虐的山穀,讓林旭痛苦不堪。

  這幾天,他簡直無法合眼。

  隻要一閉眼,心中複雜的想法,就會無端端冒出,像泡沫一樣無法戳掉。

  他腦子裏,總會出現一個少女的倩影。

  她身穿白裙,她身披圍裙。

  她的影子,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他開始做噩夢,有些是零散的記憶片段,有些則是司空見慣的一個個畫麵而已。

  每次都是低矮的房屋,斜斜的屋簷,少女握著自己的頭,像要說些什麽。

  畫麵切換,少女正耐心地拿著筷子,教自己吃飯。

  這種回憶,他似乎是旁觀者。

  但林旭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裏麵。

  那個自己怎麽看的不舒服甚至呆笨的白色影子,就是自己了。

  他沒有具體的麵孔,而少女的真容也一片模糊,但不是白的,而是泥濘的顏色。

  關於她的記憶,似乎一點都沒有。

  林旭總感覺,自己腦子裏的,是經歲月打磨被剔除雜質的記憶,並不全麵。

  因為他記得的,都不是什麽大事。

  有如何拿筷子吃飯,如何自己洗澡,如何換衣,都成了生活中的瑣事。

  一點一點,積水成海,他閉上眼,眼前總會浮現出少女揮之不去的笑靨。

  時光飛逝,轉眼,自己身處在冰冷的峽穀中。

  沒有冰霜,隻有寒風吹著眼前少女。

  她可憐兮兮地睜開眼。

  “哥哥……你是怎麽看到我的?我到底在哪裏?”

  “讓我看一看,你是哪裏的人。”

  少女乖巧抬起頭的時候,林旭的心髒,顯而易見地揪了一下。

  “嗯?”

  就像遇到了與記憶中那個少女一模一樣的存在。

  她的一顰一笑,他似乎記得很清楚。

  那是自己記憶中的小姑娘,比他還矮,一雙眼都是幹淨的。

  記憶中的她,和眼前少女那驚慌失措的模樣完全重疊。

  熟悉亦陌生,林旭一時愣在原地。

  他半天沒有動,就怕自己看錯了人。

  但他始終感覺,自己沒有看錯人。

  是……是不是她?

  “哦,哥哥,我,我……”

  她這樣坐以待斃,把臉埋入綠葉之中,是什麽意思?

  “我的身世也是一個謎。我不知道我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好奇怪啊,我的記憶莫名缺失了很多,難道真的另有隱情?”

  林旭心中想著自己的事情,旁邊少女身體一掙,被他拉起,輕輕鬆鬆站直了。

  “我的爹娘呢?我剛才還在打水,怎麽一眼就在這裏了?”

  她的眼,撲閃撲閃,頗為緊張。

  她這樣子,誠惶誠恐,讓人不得不疑惑。

  “你和我一樣,也是莫名其妙到這兒的?”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現在,自己能在這樣一個小地方,與和他一樣被人“擄掠”到這兒的人在一起,同病相憐,倒也舒服。

  “你沒有爹媽了?那麽,我就是你哥。”

  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林旭覺得心中的枷鎖鬆開。

  似乎,曾經有個少女對著自己,伸出手,笑意盈盈。

  “你永遠是我哥,我是你妹妹。我會對你好的,麽麽噠。”

  一時頭痛欲裂,林旭情不自禁閉上眼。

  剛剛,自己身不由己,認了個什麽妹妹!

  他之前不是有個妹妹?

  那麽眼前這少女,和他之前妹妹有什麽張相同點,讓他情不自禁,就要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

  “哥?”

  “好的,你就這樣叫我吧。”

  突然覺得飄飄欲仙,心中回憶雋永。

  他總覺得自己被人稱作為“哥哥”總很舒服。

  眼前少女,的確沒他高。

  如今,她滿臉都是忐忑之色,甚至有些戒備。

  “相信我,我是個好人。”

  她臉上掛著幾條血痕,就像被爪子撓出,或是被樹枝劃破的。

  “我幫你包紮?采一點箐葉,擠壓出汁水,敷在傷口之上,很快就會痊愈,沒有疤痕。”

  “你真的把我當妹妹?”

  “是的,這是個全新的世界。之前我曾有個妹妹,我感覺,你和她很像,不是一般相像。”

  “真有緣啊。”

  少女不算太活潑,甚至偏向寡言少語。

  不過,她應該也是從外麵世界突然出現在這裏,和自己遭遇一樣。

  相識於山穀之中,就要一起協助,爭取趁早突圍出去,而不是在這裏唏噓等死。

  “天要黑了。”

  林旭的生物鍾很穩定,來到這個世界,也無法逆轉。

  他已有些困意。

  或許因為他幾日沒有睡好,顛沛流離。

  或許因為少女和自己妹妹驚人相似。

  他有些困惑,甚至被迷住,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清晰了。

  “那你妹妹一定很幸福了。”

  他還未回答,隻是輕輕莞爾。

  他突然發現,自己口袋裏還有一些箐葉。

  “喏,這是你的了。我幫你擠一下,然後,你把汁液塗上去,保證之後不會破相。”

  她的傷口不算太大,也沒有撕裂。

  但對這少女,他關懷備至。

  “要我幫你嗎?”

  “等著,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我想找到聚落……我們兩人也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啊。”

  林旭這才拉起少女。

  這時他才想到,自己沒問她叫什麽。

  不過,她身上總有一種氣息,可以感染他人,讓他們也陷入這種如水恬靜內。

  “我是秦婧。”

  在漫天寒風中,他聽到一個聲音,幾乎被自己耳朵漏掉。

  “秦婧?”

  --

  “這白霧,何時才能走出?我們這幾天,損失了好幾個探路的隊員……”

  “不要管,繼續走。”

  滿天都是白霧,充沛的水汽彌漫在天地之間,讓人煩躁,又無法迅速蒸發身上的汗水,隻能唉聲歎氣跟在隊伍前後。

  黑衣人的隊伍,身穿輕便的冷鍛甲,單體作戰、團體作戰能力都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檔次,成為一隻在白霧中行軍的精銳之師,幾日之後隻損失幾個人的生命。

  這裏有峽穀、裂縫,可以讓人瞬間落入其中,爬不上來。

  有些探路人,就是因為這些天險死去,沒了訊號。

  但團體力量是極為強大的。

  鋪木板、做在帳篷,簡簡單單打地鋪,艱苦樸素,卻無人哀歎。

  因為他們知道,集體力量在,自己也不能拖後腿。

  “但我們已經走了很多天,究竟離玉珠有多遠?你覺得還差幾天就可以到……”

  “不知。”

  祁梓城專心致誌對準眼前白霧,眼如鷹隼。

  “要不要我讓你去探路?挺不錯的。”

  下一刻,他的眼朝天空中瞥了下,有微光閃爍。

  “你們看看天上。”

  最終,他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