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片黑色而已。

  帶有黴味的黑色，一望無際的黑色。

  往地上一看，光線傾瀉而下，淺淺透人心魄，已經照亮這一片已經久未照到陽光的地方。

  這裏陰冷潮濕，帶著終年不散的水霧。

  離不棄的額前碎發上，帶著些許水滴。

  他的目光，在接觸到一件物品的時候，刹那犀利！

  “繩子？”

  偌大一片黑夜，隻有他的聲音傳遞。

  不知所措麵對眼前，他眼中有星光，伴著擔憂。

  “千萬不要有事啊。”

  心中祈禱之時，他已無法克製揮之不去、淤積心中的情緒。

  這是一根剪斷成為兩半的繩子，很明顯的斷口，極粗糙的材質。

  它就這樣在地上一分為二。

  而驚心動魄的缺口，就像心中被徹徹底底挖空！

  “葉安歌？”

  下一刻，離不棄頹然地懸浮在空氣中。

  他的眼中，黯淡無光，滿是不信。

  “葉安歌，怎麽沒有你。”

  這裏隻有他的呼吸，響徹天地的是孤寂。

  離不棄悵然若失。

  他感覺，唯一和自己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少女，現在卻再度消失了。

  什麽時候才能恰逢其會呢。

  什麽時候才能舒服點呢。

  “有繩索在裏麵，葉安歌顯然是沒走多遠……”

  下一刻，離不棄認認真真地把控住心中情緒，一聲不吭地走入黃沙漫天的黑暗之中。

  他每走一步，都會被嗆到。

  這裏黃沙已經堆砌起來，沒有死人，沒有鮮血，卻讓離不棄一陣難受。

  “葉安歌……”

  這裏有她的體香，安穩了他的心。

  繞黑夜走了幾步，他發現這裏一望到不了盡頭。

  一時心中詫異，他卻很快確定了葉安歌的所在地。

  “就在繩索旁邊。”

  她的香氣，在那裏聚集，顯得濃烈。

  甚至，離不棄感覺心中一陣暖。

  他感覺到葉安歌的呼吸，這裏黃沙中，也沒了冷意。

  可謂是收獲滿滿--

  “我看到了字跡！”

  下一刻，離不棄在心疼的一瞬間，發現那些尚未被黃沙掩埋的地上，居然有些人的字跡。

  字跡很清秀，歪歪扭扭地排著，有很多行，密密麻麻點綴在黑暗中，就像璀璨的鑽石。

  但它們，並不是筆寫出來的！

  “葉安歌！”

  心中恍然大悟。

  她寫了什麽？

  “命運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讓我們相遇。

  “嗚嗚，昨夜我夢到你了。你朝著我張開雙臂，我則撲入你懷裏。

  “那時候的我，應該是最幸福的吧……”

  “嗯，是的。你夢到我了？”

  呆呆地瞥著地上最新的文字，有字跡已被黃沙淹沒，看起來不甚分明。

  離不棄垂下眼簾，一時呼吸緩慢。

  因為，他依稀想到，少女的悲慘。

  “被繩子捆著在這裏餓，我要讓她多吃點兒。”

  下一刻，他耐心地放出感知，望著眼前深深淺淺的筆跡。

  “我的指甲留長了，但是我生命中的光芒，卻一直射過來……這是為什麽。”

  “有我啊。”

  泛著古樸氣息的黃沙，不知不覺掩蓋了葉安歌的諸多筆跡。

  離不棄心中難言難受。

  不過，他讀著讀著，在耗費時間的時候，再度笑了，再度若有若無惆悵了，就如品到葉安歌內心的一個世界。

  “哼，餓死了，我要是個力氣大的，早就逃出去了，因為已經瘦一圈了。

  “想想他吧。這可是我最好的記憶了呢……我，我--”

  後麵的字跡逐漸模糊，離不棄看著起勁，卻突然沒了下文，他腦子裏一陣微涼。

  她居然先把它擦得模糊！

  後麵幾個字，是自己所不知道的重要內容！

  “葉安歌，你想的是我吧。”

  下一刻，離不棄含著笑，卻任淚水充實自己的眼眶。

  心中一陣失落，因為他和葉安歌繼續走散了。

  “但願我和他可以心有所屬，最好相遇在一個地方。

  “我還有法器沒拿，我還有事情沒做。我是……”

  後麵又是模糊的字跡。

  這裏寫的字並不多，地麵是有些軟的石頭鋪就。

  指甲隻要留長，就可以在地上留下痕跡。

  不過很容易被擦除，或是覆蓋變得模糊。

  離不棄癡癡呆呆地瞧著眼前。

  林林總總，十幾條留言，葉安歌過去的希望，有多數是關於他的。

  不過，因為安全起見，離不棄的名字被隱藏了，連他也不知道，葉安歌心中在想什麽。

  不過，她的一字一句，由她指甲寫出來--是不是很疼？感覺肯定不好吧。

  “可憐你了。”

  下一刻，離不棄唏噓著。

  他將覆蓋在地麵的黃沙掀開，用冰霜將它們吸走凍結，很快讓留言都露了出來。

  那些留言，是葉安歌在不同時間寫出來的，她的心態也肯定不同。

  不過，離不棄還是輕笑著，將它們一一看完。

  它的或排遣心緒，或表達憂思，葉安歌的性子，展現得淋漓盡致。

  “葉安歌，我沒看錯你……”

  陷入無邊無際遐想中，直到最後。

  離不棄站了起來，因為他將這裏關於葉安歌的氣息都吸幹淨了。

  “葉安歌。”

  這次，他眼中已經多出了笑意，欣欣然的笑意。

  下一刻，他急忙擼起袖子，“嚓嚓”聲音不斷，直接將地上的字跡盡數擦去。

  在此之前，他徹徹底底記住了葉安歌所寫的這些內容。

  包括她哀歎自己要餓死了，天地之氣被封鎖，還有，指甲被地麵劃得生疼。

  最後事與願違，葉安歌居然不打招呼就走了。

  “這說明，綁架她的組織，來無影去無蹤。對她這樣一個關鍵性人物，也不太在意，讓她餓了一個月？”

  葉安歌肯定瘦了許多。

  此刻離不棄擦完這裏葉安歌留下的全部字跡之後，就悄然離去了。

  依原路，他返回到天空中，黃沙滿天飄浮，灰塵在空中蕩漾。

  “小鬼，帶我回去。”

  “唔？你是不是很高興？”

  “嗯。”

  這次，離不棄罕見地沒掩蓋自己的心情。

  他輕輕莞爾說著，而小鬼卻突然悲傷起來。

  “我感覺，他們把葉安歌轉移一個地點看押，可能因為你的緣故。”

  “那他們怎麽對待葉安歌？是不是粗暴了些……”

  “不太像。要是這樣，想殺想劫色，他們不可能坐視不管葉安歌怎麽樣了，應該對她很好才對，因為可以享受更多。”

  “滾！她哪裏說自己被強暴了！”

  離不棄聽著，心中刺激油然而生。

  他紅著臉怒斥，感覺自己丟臉極了。

  “嗯。葉安歌沒被威脅，她也知道你會來的。”

  “這才對。不過，你會不會回去？”

  “我？怎麽可能！”

  “你！”

  也不知兩個路癡在一起碰撞，會成為什麽樣子。

  離不棄暗罵一聲“我也不知道”，而下一刻，他卻瞥見了旁邊山下的一抹鮮豔顏色。

  “還有競技場那邊的顏色。唔，我是不是要穿過屏障？”

  想起之前，將更廣袤的天地和競技場隔絕的結界，屏障，離不棄就心緒不寧。

  不過他也知道，天武不會再找他麻煩了。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世界，讓他心中酸楚卻不可言。

  --

  “聽說葉滄瀾是流仙派的宗主。怎麽可能這樣？”

  “據說勾結外人被發現。”

  “但你不知道，更諷刺的，是將他告發的，是他的女兒。”

  “誰？這麽大膽？！”

  “當然是葉安歌了。”

  “她……”

  人群齊刷刷愣住一秒鍾，下一刻再度吵嚷起來，吵鬧的聲音就像水燒開的喧囂，在葉安歌耳畔聒噪而略顯尷尬地響著。

  “好煩。不能讓我好好看看葉滄瀾死？真倒胃口。”

  下一刻，葉安歌口中已經吐出這樣的聲音。

  “這算不算漂亮地推卸責任？”

  “不過，流仙派隻有葉滄瀾被抓啊。他也在當場承認他的錯誤，但我們不曾找到其他更多的證據……”

  “葉安歌不是提供了證據嗎？”

  “是的啊。”

  陽光暖暖地灑下，這一切和前一天涇渭分明。

  不一樣，除了不一樣，還是不一樣。

  “新年快樂”的聲音雜碎吹過耳畔，一陣輕微的響聲將葉安歌驚動。

  下一刻，她望著眼前的人影，突然冒出一個更大的笑。

  “葉滄瀾。終於，我們又相遇了。”

  被囚車拉來的葉滄瀾，此刻孤家寡人般套著枷鎖。

  “嘩啦啦……”

  車門上的鏈條落下，兩個錦衣衛簡單粗暴地將葉滄瀾押出車門。

  這是一處最簡單不過的廣場，金色陽光暖暖地灑下，在如此隆重的、慶祝過年的日子，葉滄瀾卻成為新年被處死的第一例。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也就是他的死期。

  這已成為既定事實，無法再改變。

  “葉滄瀾！”

  “還真的是葉滄瀾！”

  眼前廣場中間，用花紋在地上描了個圓。

  這個圓裏，已被鮮血徹底染成紅色。

  深邃的紅色，凝固了不知多少年的紅色。

  下雨天，聽說對它身上打下的雨珠，最後都成為血水。

  這片圓形區域，成為人不可褻瀆的禁地。

  這個廣場是專門砍頭的，殺的是十惡不赦的死刑犯，有些是剛刷抓到的，有些是判決幾年的。

  但最後，那些死囚，都沒逃過死的魔爪。

  所以這片圓形區域，一直有古古怪怪的傳說攀附其上，沒人質疑。

  “女兒……我女兒呢？讓我看一眼，好嗎？”

  “看與不看有何關係？她還告發你了呢。”

  “什麽？我，我想看看……讓我看一眼，你幫我指個位置……”

  “喏，那個笑得最開心的。”

  “嗯。我找找。”

  兩個錦衣衛臉上，滿是不屑和輕蔑。

  旁邊的人群卻靜立不動，對準眼前飽經滄桑的葉滄瀾。

  這裏是帝都中一個市民廣場，他似從來不知世界上有如此恐怖的地方。

  因為下了車，他呼吸到新鮮空氣，臉上甚至漫開紅暈。

  他顫了顫身體，從地上站起。

  他身上有封鎖天地之氣的手銬腳鐐，沒戴其他枷鎖，沒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這已是全世界對他最後的尊敬了。

  現在，他站在車道前，若有所思地對準人群。

  葉安歌下意識咬住下唇。

  她沒說任何話，連笑臉也收斂許多。

  就如打動人心的力量，深植心中的血肉牽係，讓她無法擺脫和葉滄瀾的感情。

  這是血濃於水的親情。

  她甚至開始思索，思索自己所作所為是不是對的。

  不應該……

  葉滄瀾如此自然，嘴角若有若無的血跡，恣意妄為過後的冷清，被他的笑襯得璀璨。

  看到這裏，葉安歌身上一虛，卻不敢再去捕捉葉滄瀾的視線了。

  沒錯，很快，他就會發現自己！

  他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囚衣，在衣服前後分別寫著鬥大的字“囚”。

  已經被搜了身，和昨日相比，肯定更為衰老。

  他滿頭華發，看起來不再是什麽父親……

  “我父親不是這樣的。”

  下一刻，葉安歌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嚇了一跳。

  “我……是誰導致的？”

  是社會，是自己一時衝動……不，她眼前的不該是葉滄瀾，他不會這樣的。

  頓時，葉安歌深深地埋下頭。

  腦子裏有無數聲音在打架，有的勸說自己，有的將她推向深淵。

  她僅剩的一絲絲思想在其中摻雜，更為無助，更為讓人焦慮。

  “我不要……”

  葉安歌的眼底，雖然沒變色，但情緒昭然若揭，是極難受的。

  不知不覺，她心中竟然產生一種名曰“愧疚”的東西。

  酸澀的感情，充斥她的心。

  甚至將她被控製的魂魄，都要喚醒。

  “我不該這樣的。”

  --

  “你在夢境中曾經說過，隻要我入獄，就讓我最後看一眼，我女兒……”

  葉滄瀾的心，時不時響起這句話。

  他的心已經被摧殘得體無完膚，他隻想自己女兒活下去，而並非自己活著。

  他沒有做勾當之事，他也從未對敵國的君王如此阿諛奉承。

  不過，他們是如何偽造出證據的？

  不過，在他被迫套上囚衣，拉上囚車的時候，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緊縛，沒法動彈。

  所以，他明白事實勝於雄辯，自己信任的並不是虛假的東西，看到女兒也該是生命中最後一刻了。

  索性，他一心一意想著見到久別重逢的女兒，甚至忘卻其他。

  撲到在冷冰冰的地麵上，感覺膝蓋被蹭破了。

  ……

  這到底，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