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吧。”

  與此同時，竹青雲無聲無息地盤坐在地上。

  他的麵部表情，極度安靜，但卻透著淒清。

  他的眼前，是滿屋子的蛇皮。

  在這個時候，它們都沒釘起，而是和上次一樣，在空氣中懸浮。

  牆壁微有褪色的痕跡，不知埋了什麽東西在裏麵。

  他似乎可以遇見死亡，他的聲音就如喪鍾。

  整屋子的蛇，都僵直著身體，有些口朝上，有些則朝下，就像一被命運困束的人們，隻能在規定範圍內輕微波動。

  它們各式各樣，不知什麽種類，但都保持一樣的動作，就像存心嚇人。

  “你知道嗎……”

  它們的晃動，時而一致，時而散亂。

  竹青雲平靜地坐在原地，實力不知深淺。

  他的旁邊，死蛇蛇皮就像防護罩，圍著一圈又一圈，讓他可以享受最後時光。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裏地麵上的藥草，都消失不見了。

  他眼角微濕，對準牆漆有些脫落的四壁。

  “謝謝你。”

  他突然開口道。

  “呼！”

  猛地，頭頂的窗子已經被徹徹底底地吹碎，吹得沒留齏粉，吹得雲朵呼呼飛舞。

  “嗬……”

  重物錘擊的聲音連綿，竹青雲紋絲不動。

  他隻是發出嘲笑的聲音，就像暗中譏諷這個世界。

  他的感知中，樓外一條戰天鬥地的巨龍，正在以力量無窮的龍尾，掃著整個建築。

  他所在的閣樓“金字塔”，已經被龍尾掃了多次。

  現在危在旦夕，馬上就要倒塌。

  它麵目猙獰，它不知道，這個小閣樓內，承載了多少往事。

  “唰！”

  纖細的塔身無法承受打擊，絲絲縷縷的碎片漏出。

  在這個時候，竹青雲眼前，那搖搖欲墜的牆漆，突然脫落！

  一點點逐步脫落，直至土崩瓦解。

  而此刻，竹青雲終於淡漠地抬起眼。

  “楓兒，你還好嗎。”

  他聲音極淡，其中如沒了任何情緒。

  “唰！”

  一張畫，突然從他眼前，剝落牆漆的一隅出現。

  身上的顏色被風幹，但還很清楚。

  這是一幅少女丹青。

  畫中的少女，身穿粉紅的短裙，小腿纖瘦，舉著雙手，正在玩風車。

  約摸十歲年紀，人生剛剛開始之時。

  他笑得別提多麽明媚，就像陽光可以照入人的心靈。

  “嗯……你和我的相識，就是這麽簡單。”

  此刻的竹青雲，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小心翼翼，就像在懷念什麽，又不想打擾這沉重的回憶。

  鮮明的顏色……

  “啪！”

  還沒緬懷幾秒鍾，巨龍的身體狠狠一撞。

  它似乎知道這裏有不尋常之人出現，分明是在故意針對竹青雲，想致他於死地！

  “哢……”

  那幅不算小的畫，突然飛起。

  它突然貼近這隻巨龍的眼，出其不意，在它眼旁邊猛然炸開，就像化成如鏡花水月的幻影，瞬息萬變！

  “吼！”

  它是由亡魂怨靈組成的虛擬之物，竹青雲的畫，卻可以摧毀它。

  “你說我不是發小，不是青梅竹馬，相識在最好的年紀，那時候，你恰好在玩這風車。”

  他微閉雙眼，徜徉在美麗的回憶中。

  下一刻，牆壁再度剝落，又是一幅畫，畫中的少女，已經長大許多。

  身穿水藍色的裙子，彎腰，正在湊近棲在雛菊上的鳳尾蝶。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他臉紅的樣子，更為動人，讓人覺得心都要化了。

  “那天，你及笄了……我在外麵等你出去，你還在捉鳳尾蝶。現在，鳳尾蝶在這裏也很少見。”

  巨龍受了傷，發出震撼人心的咆哮。

  因為畫力量的摧殘，它身上披著一層模糊的黑光。

  努力扭動龍尾，想借此機會直接摧毀眼前微不足道的小小建築。

  眼中閃爍奔放而瘋狂的衝勁，它身上的魂魄再度凝聚，身體也縮小了些。

  在這時候，那少女水藍的倩影落入它眼底。

  “這是……”

  它張開嘴的時候，畫瞬間在它口邊爆炸！

  畫麵如默片播放。

  一張，一張，又一張。

  “這是……哦，你嫁給了我。”

  接下來一張，是一片大紅喜色。

  不再是清純唯美的少女，美婦笑而不語，手上拿著一杯酒，鮮豔顏色的喜酒。

  他身著婚服，雍容華貴，頭上別著一枚金步搖，上麵結著描金的並蒂蓮。

  莞爾一笑，就是整個世界中，最好的風景了。

  隻要他一笑，黑與白，就會涇渭分明吧。

  “這是第四張畫。”

  不知不覺，竹青雲的聲音淡了下去。

  惡龍已經被幾幅畫的爆炸嚇了一跳，它掙紮著，身上的魂魄因為不同尋常的力量而銷毀，有很多地方的黑色，已經不再像實體，就如虛影。

  那張女子身穿紅色喜服的畫，給予他更大的傷害。

  “還有……還有你。”

  畫麵轉來轉去，每一張畫都隻有幾秒鍾的展示時間，接下來，它就會直接爆炸，將傷害施加給巨龍。

  不過，在看到最後一張畫的時候，竹青雲的眼底，更含著水滴。

  “離不棄，你不知道，我並非終身未娶，我是……我付出了複活失敗的代價。”

  下一刻，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

  自己缺失的一條腿，一度給他留下無法抹除的回憶。

  這是失敗，也是超度。

  “我很自私，早該讓你不懷上的，沒想到，你答應給我生個女兒，最終，一屍兩命。”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最終黯淡下去。

  下一刻出現的畫上，隻剩下鮮血，其他什麽也沒有。

  這顏色，紅得耀眼，紅得無比逼真。

  “吼……”

  此刻，被惹惱的巨龍已經狂喊起來。

  它的聲音，堪稱驚天動地，直接貫穿了天地。

  竹青雲身體無力，繼續敘說。

  “那日我忙於事務，沒有趕回去……沒想到你早產，身上都是血……真的……”

  和之前的冷靜不一樣，他越說越心痛，越說越悲從中來，臉色也變得激動，成為緋紅。

  那張整片塗著緋紅的畫，用了無數朱砂。

  下一刻，它直麵巨龍，就如同直麵死亡。

  巨龍的身體突然一抖。

  下一刻，這張畫並沒有像前麵的畫那樣爆炸，而是“轟”地一聲，整個化成鳳凰涅盤般爆出的火球。

  “這是什麽龍？”

  “它……”

  離不棄明白，在這種時候，再去通知念太平和慕容雲隱兩人，他是趕不上去的，也無法了卻心願。

  這巨龍，絕非好東西！

  “不……不要！”

  龍息吐下，在地上轟出一個個深坑。

  泥土紛飛，人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死去。

  他們的身體在原地升華，這條龍幹得漂亮。

  它在瘋狂殺人的時候，順手毀了他們的屍體。

  “不……”

  大街兩側，人群狂吼，發出一陣陣風浪。

  死人的風潮愈演愈烈，在場的人們都擔心自己會死，旁邊店鋪玻璃碎裂，慘叫的聲音不斷，一切都水火不容。

  這個時候，人的生命如此廉價。

  站在店鋪旁邊，離不棄的腿也軟了。

  “我們……我們去地下！去窨井……”

  “來不及了！”

  此刻，離不棄很想將述說忠告，最後，還是因為懼怕而無法呼吸。

  他怕--他真的無法混下去了！

  “吼！”

  巨龍的黑煙遍及世界。

  “唔？”

  旁邊路中間的大坑中，也冒出黑氣。

  它們群魔亂舞，逐漸在原地成為黑色的鬼手，一點點爬出來，借著力量在地上蹦跳。

  如人手模樣、身上黑色彌漫的鬼手……這一切，都顯得如此特殊，讓離不棄驚愕失色。

  “就是一條龍而已，怎麽會影響這麽多地方？”

  突然，他眼前一花，還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麽鬼魂。

  因為，他似乎看到兩隻閃爍星光的眼，在他眼前出現，轉瞬即逝。

  “唔……”

  一個帶著毀滅性的球體，伴隨鬼手蔓延之力，浩浩蕩蕩地奔騰而來，無法阻止，無法扭轉。

  被死亡的陰影籠罩，離不棄和其他人一樣，同時默契地選擇了一個結果。

  這是唯一的結果--死。

  也許是嚇傻了，也許明白自己會死

  心照不宣選擇接受現實，離不棄的身體也完全被壓製。

  --

  “念太平，你給離不棄的東西，是什麽？真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獸頭？”

  “那東西還是我做的，怎麽可能隻是一顆頭，閉嘴。”

  “那麽，它到底有什麽作用？告訴我啊。”

  下一刻，念太平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手指粗短。

  “你知道我用了多少東西嗎？哈，你肯定不知道，我花了時間去鍛造精鐵，就是為了將它弄得好看點，嗯，防摔，防水浸，防火燒。”

  “什麽用？你是不是想仿製你的朱雀給他。”

  “你真想知道我這麽幹為什麽？”

  “嗯。”

  雲端之上，青山疊嶂之地。

  慕容雲隱和念太平，還在一起洽談。

  此刻，他們已經挪到山頂，一望無際都是白雲，這是一個難得清閑的中午。

  不過，慕容雲隱的眼依舊對準了一個方向，若有所思地望著。

  “怎麽？慕容雲隱，想不想聽，我告訴你啊……”

  “不聽了。”

  “嗯？”

  突然，慕容雲隱隻是點了點頭，對準念太平。

  “看看下麵。”

  他的麵部表情，有些陰鬱，有些慍怒。

  “什麽……”

  “吼！”

  突然，一聲中氣十足的龍吟，從他們身下的雲朵中冒出。

  他們在山頂上，一覽眾山小。

  但，在他們眼前，一個龍頭突然出現，臉上帶著純粹的囂張。

  它張著嘴，躍躍欲試，口中冒出幾枚白牙，白得刺眼，白得逼真。

  它的身體，也從雲下徹底暴露出來。

  “慕容雲隱！幫我抵罪！我……我不會！”

  “不會？你不是有朱雀的嗎？”

  “不……這可是……這是你的責……”

  下一刻，念太平的麵部表情，陡然變化。

  他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一改先前的瀟灑不羈，和此刻慕容雲隱的表情一模一樣，甚至相似得恐怖。

  “我先去，你幫我出去。”

  “你……你出不去？”

  “是的。很難。”

  慕容雲隱一聲不吭，手卻微微握緊。

  “吼！”

  這條黑色的巨龍，身上燃燒著讓人畏怯而退避三舍的黑色火焰。

  它是由怨靈和魂魄組成的，顯得稀薄。

  但它們湊在一起，量變促進質變，已經不再是虛體那麽簡單，它具有能量，具有拔山扛鼎的威懾力。

  “對了……老前輩，是不是真死了？”

  “它有破綻。我們，還是晚了一步。”

  慕容雲隱冷眸一掃，聲音凝重了許多。

  “晚了……終究是晚了。”

  他頹廢的樣子，也是念太平無法想象的。

  --

  “嘩啦啦……”

  蛇陣猛然發生轉變，每條蛇的身上，都燃燒起灰色的火焰。

  巨龍的身體被緋紅刺到，它的怒吼，敲擊著竹青雲的心。

  “我……楓兒，你死後，我千方百計想救活你，但我沒有成功……那次，也就是最後一次，我……我陣法失敗，還為此失去了一條腿。”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還在顫抖。

  “我努力想忘記你，但我還是無法欺騙自己。”

  欺騙自己是最難達到的境界，他經曆過那麽多個冷雨夜，將牆上的畫都封印起來，這些，其實都是他的符籙。

  “你知道嗎？它們融入我的感知，融入我的鮮血，我曾花了無數日夜去描繪它們，最後，我還是失敗了。

  “它們還具有靈性，具有意識，可以幫我……幫我。”

  終究是失敗一場，無疾而終。

  終究是陰陽相隔，無法相見。

  在此時，竹青雲蒼白無力地笑了起來。

  “嗯……要是我能和你在黃泉路上相會就好了，奈何橋，三生石，上麵可否留下你的名？”

  一時，他已淚目，最終說不出話。

  “吼！”

  他已將巨龍惹惱，此時的它，可不會放棄機會，找他算賬。

  它再不屑於忍耐了。

  “啪！”

  “唰！”

  巨龍身體一顫，蛇陣更是一顫。

  眼前死蛇蛇皮紛紛顫動起來，如重生了。

  但，巨龍的身體卻沒受多大影響。

  它的尾巴，短了一截，顯得無力。

  但是，身為一條巨龍，本該翱翔天際，它自然不會服軟。

  這個陣法，蛇皮林立。

  它要殺的是裏麵那個人，那個在幕後操控整個局勢的人。

  隻有這樣，它才能抵消心中的恨意。

  “啪啪啪！”

  它的尾巴勾起，開始一下下錘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