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千溝萬壑，是離不棄所無法猜到的。

  畢竟，那麽安靜如水的少年，怎麽會如此陰暗？他真無法相信自己的眼。

  “我……我哥哥，他的傷，其實真的很多。他的智力忽高忽低，有時候連飯也不吃，我還要喂他。”

  不知道，她有沒有幫助他洗過澡？

  一時，離不棄甚至憐香惜玉。

  少女的眼，本該沒有絲毫雜質。

  但現在，卻還真的不一樣了。

  因為世界將她眼前蒙塵，因為一些連離不棄也不明白的事情吧。

  “唔，我來了。”

  林染拿了藥回來，發現離不棄正在翻著林幸的衣服。

  她補充一句之後，離不棄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這個。

  “哦……他的身上，有好幾處都要處理一下，而且還有淤血，我想……”

  “先給他喂藥吃。”

  當即做好決定，離不棄眼前是林染的小罐子。

  這是一個做工稍微好些的罐子，打開蓋子之後，撲麵而來就是清香味，居然不曾散去。

  她拿起旁邊勺子，將這宛如凍瘡膏的東西挑了一點。

  它們呈現出不透明的白色，雖是白色，藥的味道卻分明出現了。

  “這就是……我給他做的藥。直接吃也可以，外敷也可以。”

  她扳開哥哥的嘴，有些吃力地將一勺藥直接灌入他的口中。

  “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出現，她“呼”了一聲，直接將他的嘴合上，順便攪了幾下。

  吞咽之後，林幸的嘴也癟了下去。

  他身上，冒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雖然不是那麽鮮明。

  “然後？塗？”

  “嗯。”

  林染沒有顧及什麽，她和哥哥手足情深，已經度過十幾年的時光，早已親密無間。

  “要不你幫我塗？”

  “我……我做飯去。”

  眼看天色已晚，冬天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沒有陽光透出，現在也是。

  已經陰沉下去的天空，隨時隨地會下起雨。

  不過，離不棄並沒有管這些。

  想到白駒很快會來“蹭飯”，帶著報紙，離不棄就覺得新鮮。

  藥膏是寒霜草做成的，唔，他有時間可以幫幫忙。

  想著，離不棄將藥方告訴了林染。

  “用這種果實擠下來的汁水擦拭身體，讓它自然風幹，就可以緩解結痂和淤血的地方……不過破皮流血的地方，這裏沒有藥材可以管。”

  “這種？好常見的。”

  林染有些意外地對準眼前，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我幫你搞定。”

  下一刻，離不棄毫不猶豫地點頭說出。

  唔，雖然這也是個難題……

  這裏的條件不太好，他隻得找到一個碗，握住果實榨汁，將有毒的果肉扔掉。

  做好之後，林染有些疲倦地站了起來，稍稍理了理頭發。

  “你好了？”

  下一刻，她臉上再度多出欣喜。

  “嗯。”

  順手把自己壓榨出來的一碗藥汁給林染，離不棄再度閃入廚房。

  “沒想到這裏居然有鍋……”

  當時的他，也很辛苦了，給孟林夕做飯，用的也是積塵的鐵鍋，雖然飯可以吃，但不知道是不是夾生的……

  “她沒吃……”

  下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掐了一下自己。

  “給我做飯去！”

  --

  “嘿嘿嘿，是我，我來蹭飯啦……”

  “迎。”

  將一道菜做完，離不棄望著不算豐盛的菜肴，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來。

  “這……哇，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下一刻，白駒已經晃動著她那肥碩的身體，輕輕鬆鬆抵達眼前。

  她嗅了嗅鼻子，發出驚訝的讚歎聲。

  “是神醫做的呢！”

  “哇，怪不得聞起來很好。”

  白駒眼底發光，似乎有種迫不及待就要吃的感覺。

  “開飯。”

  “對了，染兒，你哥哥呢？是不是還好？”

  “是的。是神醫讓他休息了一下，他還在睡著呢。”

  “好的。”

  此刻，白駒已經眉開眼笑。

  “這就是神醫啊？我還真藥感謝他！他真的很厲害……我感覺好多了。”

  “過獎過獎。”

  的確，她臉上帶有一個健康人特有的紅暈，精神狀態極好。

  “咕……”

  “還好，我剛才試吃過了。”

  離不棄露出一個笑，因為白駒似餓得要命。

  “唉，我一個人住著，看報紙，串門聊天，還真好玩。”

  “一個人？”

  “不過，還是你們神醫的飯好吃。”

  此刻，離不棄已經將飯盛好，自然是中午混著稀疏菜葉的菜飯了。

  不過，白駒的眼底，已經放光了。

  “什麽？天哪，你們這是在誘惑我……我隻能吃白飯。”

  “這是染兒做的。”

  一時間，離不棄脫口而出“染兒”。

  這個親昵的稱呼，讓林染低下頭，“嗯”了一聲，聲音很小。

  “別害羞嘛！來來來，既然我們都餓了，那不就吃了？”

  “嗯。不過，我還是想問問藥師選拔的事情。”

  “哦……”

  恰好，白駒還真的帶了報紙來。

  “這是一次相當於擂台賽的比拚，首先，你的修為必須足夠。”

  “什麽意思？”

  林染的臉上，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高興。

  不過，她的眼神中卻隱隱模糊。

  “就是兩次擂台賽。”

  “擂台……”

  “染兒，你看看，我有點怕，你可能晉級不了……”

  “什麽？我也要看！”

  白駒這次到來，隻帶上一張報紙。

  這是一份來自於青滄帝都尋芳城的報紙，漂亮的刊頭，還有首當其衝落入離不棄眼中的頭版頭條。

  “帝都：藥師篩選準備進行時。”

  這個大標題，瞬間奪取了林染的注意力。

  “什麽？帝都啊……”

  “不遠。這報紙，也是它那邊的。”

  “好。”

  這頭版頭條沒有副標題，不過，離不棄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日期。

  “佑主十年，葭月十五。”

  不知不覺，已經快要過年了啊……

  瞬間，離不棄的眼底，更為濕潤。

  “好感動。”

  這是兩個國家，年號是不同的吧？

  離不棄這下明白了。

  上官晝明，是他所在青滄國的皇帝。

  遙遙相對的是殊宏城，月鸞國的皇。

  兩國關係極其微妙，不過，離不棄寧可不去想。

  他一升鬥小民，連飯也吃不飽，有什麽資格去管國家大事？

  “就是說，篩選禦醫，還要滿足一定條件，才能……才能搞定？”

  “是的。”

  旁邊離不棄也看著林染眼前的報紙。

  白紙黑字，觸目驚心。

  “首先是初選，我鑽研了一下報紙，它沒說清楚有多少人參加，不過我想，嘿，這樣一個好差事，誰不會參加呢？”

  “我……”

  旁邊林染的手，逐漸變得雪白。

  她的眼神中，有些酸楚，有些憂鬱。

  她咬住嘴唇，一言不發的樣子，如鯁在喉。

  “別擔心。唔……你聰明伶俐，應該不會被這些事難倒。”

  離不棄隻看到最後階段的篩選內容。

  他不知道少女到底看到了什麽東西，雖然她麵部表情很差，甚至在心中否定她自己，但，他不忘說出鼓勵的話語。

  “嗯。我試一試。”

  “我會支持你的，染兒，你要記得，你有一個哥哥。”

  白駒明顯意識到這一點。

  她隨口開著玩笑，將筷子拿起，放到飯碗裏。

  “那個，就是兩場比賽，隻要全勝，就可以參加複選，這個嘛，我們聰明伶俐的林染，她怎麽會失敗……”

  “倒也是。”

  離不棄點頭的時候，他看到旁邊林染的眼中，有晶瑩剔透的東西。

  “啪嗒”一聲，直接打在桌子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圓形痕跡，這是淚的痕跡。

  她的樣子，像在極力按捺什麽，最終，卻還憋不住了。

  似乎是淚水，被她憋了回去，最後還是破了功。

  “吃吧，你心靈手巧，對藥材也頗有造詣，唔，有我這個神醫在，你應該不會擔心這些……”

  “我知道了。”

  離不棄看到的，自然是複選和最終的篩選。

  篩選內容，是比拚煉製藥水和治療病人。

  不過，報紙上因為不便於透露，沒有說具體最後篩選的流程，就連複選，也隻含糊其辭。

  另外估了個時間，在最尾端還有個皇帝名字，“上官晝明”四個字。

  “冰月一日開賽。”

  那六個字，離不棄清楚地發現，少女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她臉上也出現代表勝利和希望的紅光。

  “我……”

  回過神的時候，林染驚訝地發現，離不棄已經對準她，不知何時，給她夾了很多菜。

  “所以你要多吃點，不要這麽瘦了，那時候我們參加篩選，你要幫助你哥哥，有些話還是要聽我的……”

  “你，你答應和我一起去了？”

  “染兒，我也擔心你啊，但是，但是我人老珠黃了，沒法修煉……去，你必須去，有神醫加持，我看你肯定會馬到成功。”

  “謝謝……”

  此時的少女，笑得像哭一樣。

  不過，她的眼角分明浸潤了淚水，明顯動容許多。

  “嗯。”

  最後，他們盼了許久，隻是聽見了少女心中發出的，一個小小的聲音。

  “我要去。”

  她的哥哥患了不治之症，她必須要去帝都尋芳城打拚，打拚出屬於自己的一片空間。

  其他事情，包括自己天生“愚鈍”，無法修行，包括她體質孱弱，諸如此類，都不是問題。

  望著眼前少女，她眼中逐漸射出璀璨的光芒。

  很容易推斷出，她已有了和目標。

  “好。”

  “繼續吃飯啊！你們難道不吃了？”

  “吃，一定吃。”

  下一刻，愣神的少女才反應過來。

  她匆匆忙忙地端起飯碗，卻發現自己沒有筷子。

  “那個……”

  “筷子給你。”

  這些菜肴，都是泛著油光的，不過並不明顯，看起來也是極開胃的好菜。

  “這是神醫燒的？”

  “嗯。”

  嚐了一口飯菜，猛地，白駒的臉上，情緒波動很快。

  “真的……你做的？天哪，我都想把你雇傭，當我的廚師了……好想吃這些啊。”

  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中滿是滿足。

  “嬸嬸，你再吃，小心走不動路。”

  林染這才有了插話的時機。

  她微微點頭笑著，也將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咀嚼，就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

  這是肥而不膩的炒竹筍。

  竹筍特有的清苦香味，和他放的佐料完美融合在一起，堪稱色香味俱全。

  它們放在洗得很幹淨的小碗裏，其中配了調出的樹葉汁水，兩種味道在口中混合，帶來更強烈的味蕾顫動。

  “天哪！”

  竹筍都均勻地削成小塊，雖然顏色看起來並沒有剛剛采摘下來那麽鮮豔，但都是不用花錢就可以吃到的美食，對修行還有益處。

  “一舉三得。”

  雖然已經偷偷試吃過，但畢竟跨越了一個國度的距離，他的家鄉，根本沒有這種竹筍，口感很好，特別因為他的廚藝加持……

  想著，離不棄欣喜起來。

  “還有炒雞樅。”

  突然，他感覺空氣愣了一秒，一股濃鬱的香味從旁邊飄出，伴隨著無數驚歎。

  “天哪，你沒騙我！你居然……采到了雞樅？這咳嗽最好吃的東西！”

  “我給小染夾過了。”

  下一刻，離不棄自然笑道。

  他的聲音中飽含自然。

  “真的？”

  的確，這餐桌上的，是林染和白駒從未見過的美食。

  不過，離不棄其實隻是知道雞樅的味美形容。

  今日可以采到，並且做成自己最喜的菜肴，它的飄香，也到達她的心中。

  焦黃色的外表，切成均勻小塊之後的雞樅，本身就從內而外釋放鮮香味，熱氣騰騰，這連香氣都是帶著暖意的。

  離不棄選擇了個稍大的盤子，就是為了把雞樅擺成好看的樣子。

  它們因為收汁而變得飽滿圓潤。

  味蕾因為刺激而分泌口水。

  不過，離不棄不經意間瞥了眼少女。

  她的眼底，還是瀲灩的水光蕩漾。

  她看上去，就像美味的小包子，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她的手握成拳頭。

  小口小口地享受這些來之不易的美味，她分外珍惜今日的晚餐，在搖曳的燭光之下，一切都變得模糊朦朧。

  不過，離不棄也如她一樣心事重重。

  他的眼底，存在著連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緒。

  它們時起時落，如漩渦一樣，將她吸引過去，她卻在心中暗暗歎服。

  “果然是個名副其實的神醫。”

  她隨意地想著，卻忍不住再度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