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深水中看到來自淺水的光芒。

  身上壓力霍然一輕，就像被人卸去。

  離不棄的眼突然睜開，其中蘊含的卻不是迷惘。

  總而言之，他似乎什麽都變了。

  身上的氣勢，也產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此時，他再也不是之前的他了。

  “第九座……也就是最後……”

  話音未落，他似乎聽見了場外人的呼喚。

  或許是讚他，或許是豔羨，或者是無可奈何的呐喊。

  他有些懵逼，卻說不出話。

  “咻！”

  很順利地，離不棄又一次在人們眼前消失不見了。

  “滋滋……”

  炙烤的煤球，刺鼻的焦味。

  眼前矗立著一個煉丹爐，已經呈現出赤鐵的顏色，如飽含流金鑠石的岩漿。

  眼前世界，因為它的襯托，而不再昏暗。

  空氣中蔓延著熱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撲到頭頂，撲到四周。

  “太平？”

  “太平？”

  “開門！”

  “我……雲隱，別搞了，我要煉製……”

  “你徒弟都要走了，還不快點？”

  “你還要催我？我已經夠快了！你這人……”

  “滋滋滋”的聲音加速，變得越發大。

  火光衝天，眼前三隻腳的煉丹爐內，煙塵滾滾，有鐵鏽的腥味繚繞。

  “話說你在幹什麽？”

  “你不看啊？你不知道啊！”

  回答慕容雲隱的，是近乎抓狂的怒吼聲。

  “他不是才回來一天嘛！我不管，我不給你進，這次我不是在做菜……”

  “我看你就是在做菜。小心爆炸。”

  “甭提了……”

  “唉，太平這家夥，何時才能長大？”

  靠在門板旁邊，感覺門上也染了熱度，腦補出念太平在裏麵搗鼓的景象，慕容雲隱會心一笑。

  “還好，這次不是煉丹。”

  不過，他笑完之後，眉宇間又如積蓄愁緒，經久不衰的愁緒。

  “呼……與世無爭？”

  念叨中居然含著自嘲的滋味。

  --

  “還好，那家夥終於走了。”

  靠在煉丹爐旁，矮小的身體一顫，又縮了回來。

  “啊！燙！小雀雀，你什麽時候這樣了，我……嘶，嘶。”

  他的身旁，放著一隻很小的銅質雀鳥。

  它振翅欲飛的模樣，在煙霧繚繞的世界中，更顯獨特。

  黑夜中，這裏的火光格外清晰，灰塵漫天，小鳥的身影卻清晰可見。

  “還有一點點東西。”

  下一刻，身體矮小的念太平顫顫巍巍地踩著小板凳，一步一步爬到煉丹爐頂端旁邊。

  他手上，抓著一塊金屬，熱氣騰騰的世界裏，他如履平地，似乎不為其被傷害。

  這塊金屬，身上有流金的顏色，有白銀的柔軟，約有拳頭大小，似乎有點重。

  即使是念太平，也隻能踏著小凳子爬上去--

  眼前這煉丹爐，是詭異器物。

  它的身體足有兩米之高，熠熠生輝的火焰在灶膛燒得正旺，映出他的臉龐，上麵帶有汗滴成串。

  “咳，咳。”

  不時有灰飛出煉丹爐，讓念太平捂住眼。

  “天啊，我應該戴個眼罩！”

  他嘀咕著，抬手將這重達千斤的金屬拋起。

  它在空中劃過一條線，下一刻直接落到沸騰吸熱的煉丹爐頭頂的孔洞內。

  “耶，扔中了！”

  心中莫名亢奮，念太平舉起雙手笑了起來，笑得像個孩童，甚至險些掉下去。

  因為墊著幾層板凳，他看上去搖搖欲墜。

  “哼，雲隱那老家夥，還敢插手做我給他的禮物？為了搶玄無償的心？不可能的！他反正什麽也不會做！”

  抹了把頭上的汗滴，他笑了笑，拖著小短腿，從板凳堆上走下來。

  “啊！完了！我恐高！”

  粗獷聲音出現的時候，念太平“撲通”一聲，直接從板凳頂端摔了下來。

  “我給你滾！”

  下一刻，他身體蜷縮，並彎著四肢，在即將落在地上時候，化成一個球，圓滾滾的球體。

  “砰”地一聲落下，悶響，他霎時站起，身上灰撲撲的，還沾染上藥草藥汁的痕跡。

  “唔……”

  睜眼，瞟到一旁火焰，念太平再度奮不顧身奔了過去。

  “啊！我要……我要熄火！要燒完了！完了！”

  聲音中蘊含急躁，念太平揮舞著雙手，更為幼稚地奔上去。

  這次，他的手上，已經多出一把寬大的蒲扇。

  “我扇！”

  鬆鬆軟軟的魚肉，浸著湯汁，顯得更加細嫩，讓人吃完後，口齒留香，久久不散。

  念太平的心情極好，就像升上雲霄。

  像擺脫剛才的不悅……

  他吃著吃著，心情越來越好了。

  “我……我其實，也沒幹什麽吧？隻是想煉丹！而已！”

  感覺肚子裏飽了一些，他才歎了口氣，表情微微凝重，用筷子夾起一塊肉。

  慕容雲隱含笑坐在他眼前。

  “你沒事吧？”

  眼中含著璀璨。

  他的聲音裏，也飽含希冀。

  “我……有事麽？”

  若不是自己正好搞錯了一味藥，念太平也會覺得慕容雲隱問這個問題很弱智。

  畢竟……

  “慕容雲隱，沒想到你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啊……”

  ？？？？？

  此刻他看見，慕容雲隱眼神虛浮，望著眼前，略微走神。

  “雲隱？”

  “哦。”

  他方才回過神，但眼神中卻飄忽起來。

  “那個，飯煮好了，你先吃一點吧。”

  猛地，念太平聽見鍋中有水汽沸騰的聲音，打斷了此刻尷尬，洛珂坐在原地，聽見他的腳步聲遠去。

  “呼……不知道，纏繞我十幾年的夢魘，是不是真的會消失？”

  畢竟，他不希望自己再生病了。

  心中難受……

  是難受麽？

  還是思念很多人？

  他的心蠢蠢欲動，但表情卻毫無變化。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何時記憶浮上心頭，婉轉未知？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待與何人說……

  似乎是自己自作自受，又像掩去過去的傷疤。

  --

  返璞歸真。

  “師父--”

  下一刻，站在門口，離不棄自然地敲了敲門，微微蹙眉。

  嗯？這裏麵，似乎產生了更加……更加高亢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

  “咳。”

  眼前的世界，那個觸目驚心的黑白屏幕，撲麵而來的壓抑感，突然散去了。

  一聲咳嗽，就老一歲。

  老者鐵骨錚錚的身體也情不自禁彎下，一陣無力，他的手騰起力量，抓住旁邊的椅腿，卻已如老淚縱橫，實在沒有任何力量了。

  “咳……咳咳。”

  下一刻，離不棄的眼底，天花亂墜。

  眼前無數蛇皮，身體迅速在眼前燃燒，揉皺了直接灑入風中，讓離不棄也覺得心疼。

  “你會這樣做？”

  完了，完了，自己的師父，真的轉變成為他的對立麵了嗎？

  一時間，離不棄的心中，拔涼拔涼。

  不過，他又該如何挽回！

  他站在門前，連腿都要站麻了。

  但是，隨著蛇皮的下降，離不棄的內心，也像它們和藥材一樣，上上下下，起落沉浮，很奇怪。

  “劈裏啪啦--”

  眼前的蛇皮在空氣中落下的時候，有些帶著亮色的尾跡，有些已經升華。

  這是讓離不棄覺得眼前一亮的畫麵，但他還是怕竹青雲出了什麽事。

  “我要不要去……去告訴其他人？”

  想到自己放在洛珂那邊水裏的活魚，離不棄又開始焦急了。

  怎麽辦，魚會不會餓死啊？

  心中一時千萬複雜，離不棄甚至可以聽見心跳。

  不過，竹青雲這是占完卜了吧？

  他的背依舊挺直而僵硬。

  離不棄沒看到他身上的鮮血，但竹青雲的狀態，已經虛弱到難以想象。

  “師父……”

  那些蛇皮在空氣中迅速變化，逐漸變得讓離不棄也認不出它們當初是什麽。

  不過，他的心，卻一點點地冷了下去，冷得驚人，冷得讓他難受無比。

  他眼睜睜望著蛇皮下降，也眼睜睜發覺竹青雲的手，開始緩慢動作。

  “呼，呼……”

  呼吸好似苟延殘喘，離不棄的心髒起落收縮。

  下一刻，他驚愕地看到，竹青雲在搖手。

  “我？我不能走？”

  他脫口而出。

  那隻枯瘦的手又一次搖了片刻，而離不棄的腳步，也停止了。

  “師父，這些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低下頭來，像一個敢於承認錯誤的學生。

  看起來，既謙卑，又恭敬。

  那隻手這下收了回去。

  咽著口水，離不棄站在門口，身後就是暖暖的空氣，他感覺眼前這地方更冷一點。

  唔……是不是因為升華吸熱的緣故？

  不過，竹青雲的樣子看起來，是真的無法支撐多久了。

  想著，離不棄的呼吸也有些不穩。

  “係統……你看到了嗎？”

  “嗯。”

  “我……我師父是不是要死了？”

  “不知道。他突然占卜，可能另有所圖。”

  “他……他圖什麽呢。”

  驟然，離不棄的思緒被一陣劇烈清脆的咳嗽聲嚇了一跳。

  “天哪！”

  下一刻，眼前那些本來已經飛起來的藥材，現在卻像失去了一切支撐，又一次下墜。

  循著天地的輪回，它們“啪啪啪”地落在地上，讓離不棄不敢破門而入。

  “不行，師父……他還在這裏！”

  剛剛進行過一次占卜，竹青雲的身體應該非常空虛才對。

  下一刻，離不棄的身體斜刺裏衝出。

  “我……我會幫助你的。”

  下一刻，已是跌跌撞撞的離不棄，已匍匐滾到竹青雲旁邊。

  眼前大大小小，像雨點一樣的藥材，已爭先恐後朝地上墜落，是可怕的風景。

  不過，有離不棄在，竹青雲再怎麽樣，都會被救下。

  “師父！”

  這個世界，跟剛才迥乎不同。

  離不棄眼前掠過無數藥材，它們從高空落下，將整個世界砸得一團糟，根本不堪入目，和剛才相比，更是相差甚遠。

  “砰！砰……”

  它們將桌子砸扁，將椅子砸翻，甚至粉碎處理，不長眼地四處亂飄。

  更有甚者，在空中直接爆裂，身上都是劇毒的液體，落在地上，侵蝕一切。

  “滋滋……”

  刺耳的聲音無處不在，熏人的空氣無孔不入。

  頓時，眼前像人間煉獄，是因為占卜而毀掉的空間！

  “師父。”

  天地之氣灌入竹青雲身上，離不棄揮手召喚冰霜，力量於頭頂凝聚，他的心跳緩了下來。

  “啪！”

  又是一道聲音，擠入他的心中。

  “嗯？”

  頭頂頓時震顫起來，離不棄的麵部表情淩亂。

  他的冰居然被藥材擊垮打碎了一半？！

  “我有那麽弱嗎？”

  心中無奈，舉目無親，隻有師父。

  他現在也因為占卜的緣故，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看著看著，離不棄扶住竹青雲，關切地對準他的腿部。

  “師父，你幹什麽……”

  知不知道，他剛剛多麽擔心？

  眼前的世界進貨坍縮，離不棄側身加固自己的防護罩，卻發覺，竹青雲睜開眼，眼底滿是自然。

  “徒兒。”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稱呼自己，聲音落在心中，讓離不棄微怔。

  “唔……這樣子，不對吧？他為什麽突然這樣對我說？唔，你不要死啊！”

  “我沒事。”

  竹青雲擺手不語，麵部表情卻一言難盡。

  “真的？”

  離不棄傻兮兮地問了一句，話音未落，卻被竹青雲的笑打斷。

  “啊哈哈……可不是嘛，徒弟，我正在占卜你什麽時候回來，可不是，你還真回來了。”

  聲音中含著故意的樂觀和清脆，稍稍夾雜沙啞，讓離不棄“嗯”了一聲。

  “師父，你真沒事？”

  他的眼神中飽含狐疑，因為他感覺，竹青雲的身體狀態，不容樂觀啊。

  他到底是不是在騙他？

  “師父……”

  “你可回……”

  他沒事，怎麽可能占卜？

  竹青雲卻繼續笑著，渾然不覺離不棄的目光，已經在他身上粘了很久。

  “師父今天，還真沒事。”

  打坐於地的竹青雲，身邊蛇皮盤繞的竹青雲，談吐自然的竹青雲，手把手教他該怎麽做的竹青雲……

  離不棄內心一陣輕顫，他卻越發擔心了。

  真擔心有一天，竹青雲會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