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離不棄發覺自己進入水霧之中時，他的意識還是朦朧的。

  至於什麽激流勇進，什麽趁虛而入上岸，他都沒有顧及。

  “不要啊！”

  就是剛才，在死亡瀕臨的瞬間，他的手上，冰霜冒出，火焰打起。

  它們彼此融合，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

  這種反應，可以在瞬間將滄海變成桑田。

  水流湧入井中，離不棄撲入其中，水花四濺，他的身體如一尾魚迅速跌下。

  不留痕跡地撞進水裏。

  他感覺到火焰和水的芬芳，深吸一口氣，感覺身上發軟，無法在水中保持穩定。

  中心不穩，必然死去。

  他可以趁機探尋幹涸的河道，是如何被水浸泡，將水引出，直接灌入千千萬萬井裏的。

  而他，還真沒想到可以掙紮爬上來。

  “這是！”

  曲曲折折的河道，旁支無數選擇。

  離不棄被水流裹挾，發現它們也如馬路，有數個對稱的交叉路口，通向不同的井，但他都無暇管了。

  水流速度之快，讓他根本無法改變自己身體行駛的方向，就被裹挾到新的地方去了。

  速度之快，讓他無心領略石壁上的風景。

  這就是帶給人逼仄體驗的河道了。

  源源不斷的水，將離不棄刮得暈頭轉向。

  ？？？？？

  自己怎麽……

  最後，他歎息一聲，索性盤膝而坐，雙手自然擱在膝蓋上。

  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他的身旁，有冰塊組成的一圈冰球。

  它恰到好處地保住了離不棄的命，並捎帶給他如火的激情。

  “哢嚓哢嚓……”

  因為磨損而碎裂的它們，讓離不棄略感吃力。

  他身上冰霜，雖然可以隨時隨地取，但他激活了一條河，身上本就虛弱。

  剛剛又被流水衝擊，強有力的打擊讓他不堪重負。

  不顧石壁上越來越詭異的花紋。

  離不棄抽了口氣，在身體徹底不動幾秒鍾後，突然感覺自己被卡住了。

  他的身體在驟然變扁的河道內寸步難行。

  這是一個極小的“閘口”，隻能容納自己一個人匍匐爬過。

  “過不過？”

  眼前世界混沌，是一片寧靜悠遠的水域。

  不知為何，對準眼前的罅隙，身體被水衝刷，玄無償的腦子裏，忽地出現一個詞。

  “水晶宮”。

  下一刻，他果斷拋棄環繞身周的冰圈。

  “嘩啦”一聲深入水中，離不棄的視野，頓時變得一片茫茫。

  他本不適應潛水。

  水壓浩蕩，他腦子被衝得混沌一片，愈發不安。

  眼前世界，少了空氣的滋潤，成為一望無際的沉重水域，將自己壓下，將他壓到閘口，如一條魚深入另外的天地。

  他閉起眼死命朝前。

  他身上的衣服，迅速都被打濕了。

  沉甸甸的感覺，刺骨的疼痛。

  這裏的溫度，甚至零下。

  他遊著遊著，四肢也發軟了。

  用感知查看四周，他發覺自己已經闖入一片相對開闊的水域。

  水澄澈柔和，因為天黑，沒有透光。

  水的最下層，有一層骨骸沉澱。

  這兒一片靜謐，因為水湧入而產生爆發般的洪流。

  它們激蕩石壁，產生震蕩。

  離不棄的方向旋即改變，他被這些震蕩震得眼花。

  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聲音在其中放大數倍。

  他相當於在其中顛簸的小舟，或是浮木。

  “那個水晶宮呢……”

  不知不覺，他衝出水閘，不知被洪流衝刷到何地。

  不過，他的身體一片軟軟，身上氧氣也不夠了。

  “這是什麽一口井？”

  這根本不是一口井，而是一條河的下段！

  那一層白色屍骸，都是河中死人的屍骨。

  它們不知積澱多厚。

  或許，這條河已成了禁忌，沒人可以突破它……

  “借助夢線之力掙脫……”

  河下隱患，又有誰知曉？

  離不棄捏著鼻子，迅速踩水，雙手失衡的他，索性拿起佩劍。

  “帶我上去！”

  頭頂一片藍幽幽，深邃的墨色讓人心慌。

  這些像琉璃的清冽閃光，還在離不棄心中鑲嵌。

  他感覺自己難以喘息的時刻，頭已瀕臨水麵。

  與其在河中被水淹死，還不如在河上遭遇急流的衝刷，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

  “噠噠噠……”

  輕快的飛行聲音，這是器物切割空氣發出的回響。

  一個翠色的小瓶子，在密林之中橫衝直撞。

  它身體極小，動作靈敏，就像浮光掠影，在樹林的每一個角落掠過，發出高速飛行的聲音。

  它在無時無刻尋覓人魂魄的氣息。

  魂魄飄蕩在空中，是它的食物。

  而現在，**瓶急需補充一些能量。

  它像一個人，極有策略。

  下一刻，它“唰唰唰”繼續窮追猛打起來。

  “這個瓶子……該怎麽用？難道……”

  “心誠則靈。”

  望著身上放出一片幻境光芒的瓶子，曳輕蝶不知如何下手，感覺自己辜負了什麽，失去了許多。

  她不由自主喃喃自語。

  就在此時，瓶子之上，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它的表麵，忽地現出了四個大字。

  它們呈黑色，仿佛可以吸收一切光亮。

  看起來，如當頭棒喝。

  而曳輕蝶，也刹那明白了什麽。

  “你是……”

  “你是帝彪給我的？！”

  “是的。”

  眼前黑字依舊，從四個變成兩個，更為簡練幹淨。

  “唔……那我現在可以用你嗎？”

  心中虔誠，而她從不知世上有這種東西。

  可以恰到好處理解自己的心意。

  它回複很快，黑色的字轉瞬即逝，再度拚接--

  “可以。”

  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稻草。

  曳輕蝶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敞亮起來，亮得出奇。

  “好！”

  她似乎大驚小怪了。

  “你隻要把手按在我身上，我就可以幫助你吸取周圍飄浮的魂魄。”

  瓶子上，幾十個字清晰可見。

  還是黑字，但已經變得纖細許多。

  這是綠色小瓶子……

  是……

  是**瓶……

  聽見話，曳輕蝶表情微變。

  “其實，你也挺厲害的……”

  欲言又止的瓶子，在她說完話之後，徹底安分下來。

  “那個，我要占卜。”

  進行激烈斟酌之後的曳輕蝶終於點頭答應。

  下一刻，她表情自然，拿起棋盤。

  它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就像自己的希望。

  “呃……”

  舉棋不定的曳輕蝶，最終選擇了接受。

  她突然感覺，手上的瓶子，重如泰山。

  這不僅代表她“曲陽功”大成，還象征著命運變遷。

  風水輪流轉。

  她抬起頭，表情深邃。

  她的意念力，絲絲縷縷傳入眼前棋盤。

  它的身上，有珠光寶氣流溢。

  下一刻，她的眼前，世界也不一樣了。

  和占卜不一樣的是，她的眼前，瓶子上的紋路，已經順從出現。

  “看來這樣吸納魂魄，也不過那麽簡單。”

  但這瓶子……

  是傳說中的天機之物。

  眼前魂魄，都在自己旁邊飄浮。

  曳輕蝶猛然意識到，剛剛瓶子上出現了的黑字……

  是……

  是由什麽組成的？

  她感覺意外，腦子中瞬間混沌，但總有一縷光透出來，告訴她，自己還能活著。

  “他……”

  眼前出現飄渺的雲霧，絲絲縷縷的黑線。

  它們彼此交纏，讓人想到隨風飄揚的頭發，和雲霧交織在一起，黑線與純白，都有自身特色。

  目眩神迷。

  整個世界，隻有黑白兩色。

  它們之間，一塊墓碑，呼之欲出。

  它上麵，雕刻著精美的文字。

  “把字刻在石頭上。”

  心中感觸，盎然產生。

  透過薄霧，她看到遠處的青山、近處的碧水，甚至發覺天空之上，還遊弋了幾隻鳥類，白鳥。

  這兒是個仙境啊……

  “嘩！”

  有點像帆船風帆被刮動的聲音。

  她閉眼回憶到之前。

  她曾駕著一艘船，它身上綁著風帆，有桅杆。

  她是……

  是雲萊境的女弟子。

  滄海桑田，時過境遷。

  “我想你們。”

  衷心一笑，一笑傾城。

  她眼前世界幻化，逐漸接近一個指定的地點。

  “這是--”

  這是燦若雲霞的蚌殼，乳白色身體，中間包裹在璀璨的光環中，就像孕育著一顆珠子。

  它在眼前閃爍一瞬就消失，是整個畫麵中停留最短的一幀了。

  “這是蚌殼啊……”

  是幻境，沒錯吧？

  瓶子沒有回答。

  它的身上，逐漸纏了魂魄。

  它們被吸引到一個特定的地點。

  這地方就是瓶口。

  這個地點……

  “我可以吸收魂魄了？”

  一句話出現，石破天驚。

  --

  “這是……”

  猛然，漫無目的走著的離不棄，終於聽見了聲音。

  嘈雜的、好似流水的聲音。

  它們如蜜蜂在自己耳畔“嗡嗡嗡”狂叫。

  它們如附骨之蛆，纏繞在自己身體上，盤旋著，沉重而腐朽。

  他的眼失去焦距。

  在他的視角裏，他看到一個不斷變化顏色的光球。

  它的表麵，凹凸不平，就如散點圖，有崩碎之後重新拚合的美感，獨特而粗糙。

  就像個肥皂泡，卻變得無限大。

  它身上，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此刻絕望的模樣，臉上獨特的紅暈，以及陰森森的眼。

  是溺水……

  它隻有一個人的拳頭那麽大，卻因為離不棄的凝視，越來越大。

  看上去，就如一個蠱惑，讓人難以掙脫。

  他的眼中，緋紅出現。

  他的樣子……

  這個疑似由鏡麵反射出現的虛像和自己應該沒有差別。

  但在離不棄看來，它恐怖而陰森。

  它和自己大致相同，但絕非一致！

  這個“他”眼底，映著緋紅的火花。

  “他”的手，也和自己擺的完全不一樣。

  “唔。”

  他的左右手都放下，抬頭踮腳，朝著眼前。

  但離不棄看到的“自己”，左手依舊，右手抬起，殺氣騰騰地比劃了把手槍。

  對準自己的手指尖上，似有天地之氣產生。

  這個“肥皂泡”，竟然可以投出自己的像。

  “但……我……”

  下一刻，暗地裏有開槍緊促突然出現的爆響。

  離不棄的臉上血色，刹那已消失不見。

  “啊！”

  他張著嘴，確切自己剛剛聽見了槍聲！

  它在自己眼前肥皂泡裏麵驟然冒出。

  --

  呃……

  又是一陣陣亂七八糟的顛簸衝蕩。

  離不棄心中掠過浮躁。

  他緩緩朝下看，隻發現了一朵已經徹底枯萎的、泛黃的牡丹。

  它不再如盛開牡丹般震撼人心，顏色變化，不再嫣紅。

  層層疊疊的花瓣已經收攏，一股變質的花香噴出。

  他是因為夢境，才來到這裏的。

  支撐它開放的根莖也碎了一地，它落在地上，不如野草，甚至礙眼。

  看上去，它不再像牡丹，而像團起來的黃毛球。

  離不棄望著它，感慨萬千。

  “我應該和它交談，以便出去。”

  這裏的花就要大麵積死去，他不可能坐視不管。

  這是和他生死存亡的東西！

  這株唯一的牡丹，雖然已喪失元氣，看上去衰弱而頹廢，但它依舊有利用價值，甚至可以幫助自己逃脫此地。

  此刻離不棄盤膝而坐時，眼前果然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花草。

  他眼前，本來可以看到的花朵實體，變得黯淡。

  其中嵌了些其他的事物。

  譬如一些很小的遊靈，好似蒲公英搖曳。

  將它們一眼帶過，孟林夕聚精會神對著眼前。

  那些“魂魄”，身體也算清晰，可以看到。

  但邊緣是模糊的。

  和它們本體差不多的一群小型飄浮物，在天空中時起時落，很快就要消失，邊緣的模糊，也一點點擴散到身體內部。

  “它們都要枯萎了……”

  這是誰和他交談？！

  “哦，我就是你旁邊的牡丹。”

  “你也枯萎了……”

  旁邊是一個堪稱牡丹魂魄的虛影，它的身體，比其他花朵更清晰。

  它看上去還真奇怪，似乎一半亮一半暗。

  “你是說……”

  “牡丹仙子，得道成仙，它成年之前，都在我身上附著。結果最後汲取這根花莖全部的養分，拋下本來的原宿主我，自己逍遙成仙了。”

  淵源如此，讓人唏噓。

  “哦，你的意思……”

  “牡丹真不是個好仙。它真的寄身在我這牡丹上。最後，我都開不了花了。”

  “真可憐。”

  麵對牡丹如此坎坷的身世，離不棄心存遺憾。

  若他早幾天來這裏就好了。

  “牡丹仙是幹什麽的？”

  “它一走，我們這邊全部花草，都要死。我也是。”

  “來，我幫你。”

  下一刻，離不棄眼一亮，抬起頭，對準眼前飄飄欲仙的牡丹魂魄。

  再過幾日，這裏的魂魄都會死去，花草更無法生存，這裏死氣的屏障，會更加牢固。

  他即將陷入危險中。

  這問題問出，事關重大。

  牡丹的魂魄，正聚精會神打量著離不棄。

  “算了……放你出去吧。”

  “但……你是什麽人？”

  下一刻，離不棄聽見了耳畔驚心動魄的撕裂聲音。

  “哢哢哢！”

  世界崩碎，眼前的牡丹，也不知飛到何處。

  他自身，也在混亂的花瓣海洋之中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