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反客為主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46      字數:3056
  四個字像是觸及到虞硯記憶深處最緊繃的那根神經。

  他冷肅著臉, 抓緊了腰間的佩劍。

  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顯,幾乎要撐開皮肉,爆裂出來。

  習武之人耳力極強, 出聲地大約離他還有段距離, 他跨坐在馬上,靜靜聽著。

  “大寶啊, 實在不是娘狠心, 這……家裏窮, 治不起你的病,你莫要怪娘啊。”一年輕的農婦哭哭啼啼地說道。

  “你這死婆娘,對他說那麽多做什麽, 他是咱撿來的娃,再丟棄也隻不過是讓他哪來的回哪去罷了, 你哭什麽,小心傷了身子。”

  農婦不敢反駁丈夫,隻是仍在哭,“大寶養在咱們身邊五年, 你就一點沒感情嗎……他爹啊,咱把大寶帶回去好不……”

  “說什麽呢!你現在還懷著一個,把他帶回去, 家裏養得起那麽多口人嗎!”那漢子似乎耐心告罄,拽著女子往回走,“眼下有了親兒子,還要這個抱回去的做什麽?更何況他那病不要銀子嗎?”

  “別看了!走了!”

  “娘……阿娘……阿爹……嗚嗚嗚……”

  很快, 林中隻剩下了小孩一人的哭聲。

  親衛隊收回了劍。

  “侯爺, 可要繼續啟程?”

  虞硯望著出聲的方向, 看了半晌。

  孟久知順著主子的視線望去。

  透過叢林間隙,隱約瞧見遠處有一深坑。

  那哭聲便是從坑裏傳來的。

  孟久知執劍靠近,走到那坑前。饒是他跟在安北侯身邊十年,見慣了炎涼世態與肮髒勾當,此刻也心下微顫。

  一丈多高的深坑裏,有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在奮力地往上爬。

  夜間的小雨淅淅瀝瀝,黃土坑裏有許多泥水。

  小男孩的手用力扣住坑壁的黃泥,十指淋漓的血跡與肮髒泥汁混雜在一起。

  約莫六歲的孩童,臉上遍布淚水,哭得那樣慘,卻還是聲音嘶啞地叫著“阿娘”,不認命般地往上爬。

  他大約是身體弱,沒什麽力氣,沒爬兩下,便又重重跌落回坑底,小臉更白,捂著心口,神情痛苦,緩了好半晌,又將鮮血淋漓的手指沒入黃土,做無用的掙紮。

  孟久知不忍再看,轉身回去複命。

  他將所見如實稟報,耳邊仍時不時傳來男孩的哭泣聲與倔強的呼喚聲。

  “侯爺,咱們辰時還要進宮麵聖,耽誤不得。”

  虞硯沉默了一會,垂下眼眸,眸色漸深。

  半晌,才低啞著嗓音緩聲道:

  “帶他回去吧。”

  ……

  明嬈起身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她回到國公府中,像個透明人,沒人來催她早起,也沒人找她麻煩。

  慢悠悠地用過了膳食,獨自一人往明卓錫的院子走。

  夜間下了場小雨,青磚濕滑,明嬈懷裏抱著東西,走得很小心。

  下人通傳二姑娘到時,明卓錫正在房中整理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那些寶貝。

  見人來,明卓錫趕忙迎了上去。

  “母親新給我做的,還沒穿過。”他拿起扔在一旁的袍子,披在明嬈肩上,“吃過了?”

  明嬈低頭係好帶子,“嗯。”

  “知你愛睡懶覺,便沒去打擾你,其餘人那邊的瑣事也幫你回了,知道你懶得搭理。”明卓錫隨口說道。

  “謝謝你,二哥。”

  明卓錫輕聲笑了,“假客氣。”

  明嬈與他不見外,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她看著滿屋狼藉,一地東西七零八落,無奈道:“你又帶這麽多東西回來。”

  明卓錫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寶劍。劍很好看,可惜是斷的,隻剩了一半。

  他兩眼放光,“這是安北侯用過的,我親眼見他用這把劍斬過敵軍首領,好不容易才弄來的。”

  “還有這個,看到這個盾沒有,若是沒有它,侯爺那一仗就要受傷了。”

  “還有這個箭,你看箭頭被削掉了,”明卓錫麵上露出了可疑的羞赧,“那一仗我跟著侯爺去突襲敵營,一支箭從暗中射來,是侯爺一劍斬斷,才救了我一命。”

  明嬈聽著這些熟悉的話,心裏湧起一陣一陣暖流。

  明卓錫上一世便是安北侯的忠實擁護者,他全心全意崇拜著那個驍勇善戰的男人。

  在涼州,安北侯是人人敬重的大英雄,家喻戶曉,提起他無不稱讚。

  安北侯三個字就像是安定的象征,有他守護山河,百姓無憂。

  這些年安北侯帶軍駐守西北,明卓錫就在他的軍營裏任職,每每打了勝仗後休戰時,或是逢年過節時,明卓錫就會就近到明嬈和秦氏的家裏小住。

  他是話癆,嘴閑不住,最喜歡給還是小女孩的明嬈講安北侯的事跡。

  明嬈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虞硯,並且受明卓錫的影響,雖未見過安北侯本人,但在心中對他也有些崇拜在。

  所以後來她嫁給虞硯,除了對明家有怨以外,並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若替嫁過去的對象是別人,她肯定是不情願的。

  明卓錫說完了自己的事,又關心起明嬈:“我聽母親說你病著還非要進宮?湊這種熱鬧作甚?”

  明嬈的目光盯著那把斷劍,“去長長見識,也不算白來一趟京城。”

  明卓錫聽出了點不對勁,“你還打算回涼州?”

  明嬈心知自己就算想回也定是回不去的。她打算在宮宴上想辦法見一見那個人,然後……

  若是同前世一樣,明家的女兒還是要被皇帝指婚給他,到時候她仍要嫁過去。

  可這些都是未知數,她隻能道:“我娘親在那裏,為何不能回去?”

  “你不是和那姓王的有婚約?”明卓錫走到她身邊坐下,灌了一口涼茶,冷笑,“他眼下飛黃騰達了,便要負了你。”

  他瞪了一眼明嬈,恨鐵不成鋼,“你現下竟還存了要跑回去的心思?!”

  “你怎知此事?”明嬈納悶。

  他才回來,退婚之事應當還沒傳到他耳中才是。

  “嗬,我昨兒回來,親眼見他與……”明卓錫驟然沒了聲音。

  他昨日見著明妘與王駿陽在眀府後門私會,沒忍住衝上去揍了那畜生一拳。後來又拎著明妘去找陳氏對峙,這才知王家打的什麽主意。

  他以為明嬈不知道王駿陽移情別戀明妘的事,便沒再說下去,怕她知道了傷心,更怕自己忍不住再去揍一頓那個人渣。

  明嬈見他發怒,也沒避諱,“這話該對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說,勸她擦亮眼睛。”

  明卓錫愣住,“你知道?!”

  明嬈沒回,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又被那把斷劍吸引了去。

  “你也是我親妹妹。”明卓錫不滿地小聲嘟囔,鬱悶地盯著明嬈看了半晌,見她毫無難過神色,才悶悶地,不再提了。

  明嬈看著明卓錫寶貝似的把那些東西收了起來,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那些東西,她也想要。

  “對了,這是我娘親給你做的衣裳。”明嬈把懷中的包裹遞了過去。

  明卓錫眼睛一下就亮了。

  秦氏當初是京城有名的繡娘,她的手藝,就連宮裏司衣局的女官都稱讚。

  “這怎麽好意思呢。”明卓錫嘴上說著,手卻果斷地伸了過去,“替我謝謝秦姨娘。”

  “謝就不必了,”明嬈無辜地眨了下眼睛,“跟我換點東西吧,二哥?”

  “……”

  明嬈滿載而歸。

  明卓錫把她送回了院子,望著她手中的那把精美的斷劍,肉痛得表情扭曲。

  “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家,要一把破劍做什麽!”

  明嬈低下頭,靦腆笑笑。

  臨分別,明嬈狀似無意問他:“二哥回來了,那大軍……也回京了吧?怎麽沒聽到動靜。”

  明卓錫道:“歸途沿路侯爺發現了一窩匪患,他帶著一隊人馬剿匪去了,除了他,其餘大部昨日都已抵京。昨天外頭還是挺熱鬧的,大抵是你病著,就沒注意。”

  “不過侯爺今日也該回來了,他雖在戰事上行事作風霸道張揚了些,但平素私下裏還是挺低調的,說不準啊早就悄悄回來了。”

  明卓錫還算了解安北侯,辰時安北侯悄無聲息地準時進了宮,皇帝在思政殿接見了他。正事談完,虞硯拒了皇帝的宴請,不到午時便回了侯府。

  孟久知見主子回來,緊隨其後踏進了柏明館。

  這裏是安北侯平日處理公務的地方,比一般的書齋大許多,內中外三間連在一處,還附帶一間暗室,私密性很強。

  安北侯剛回京,有許多需要他接手的事,其餘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孟久知可以做決斷。唯有兩件事,孟久知拿不準主意,趁著主子還未歇息,他趕忙來問。

  “三日後,太後娘娘壽辰,宮裏來人問主子是否會到場。”

  虞硯拒絕了。

  “主子,太後娘娘方才派人來傳旨說,說……”

  “什麽。”

  裏間的男人換上一身墨色的錦袍,手執一條腰帶,正不緊不慢地穿戴。

  他嗓音微寒,語調卻是一如既往的慵懶。

  “說……你若是不去,娘娘便替你做主了。”

  做主?

  虞硯沉默了一會,突然低低地輕笑。

  太後隆恩,已經為他做了三回主了。隻是不知這回她又看上了哪家姑娘。

  虞硯由裏間走出,從書案上拿了一冊書,走到外間的軟榻前,脫了靴子,沒骨頭一般歪在床頭,神色懶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