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深情，為何會害死她？”

  少年人聲線幹淨、純粹，就像是從未沾染過世間髒汙的潔淨。

  老嫗嗬嗬一笑，“正是因為男人們自詡深情，才讓她萬劫不複，沒想到過了幾十年，她已經化成一把飛灰，仍有仰慕她的人。”

  少年轉身，通紅的雙眼看著老嫗，“她從未愛過嗎？”

  “她沒有，愛沒有用，恨更沒有用。阿媽說了，她是世間最自由的精靈，靈魂永遠是聖潔、美麗的。”

  少年默不作聲，在懸崖邊矗立許久。

  “我送你回家，你的兒孫們會惦記你的。”

  老嫗不知多少歲，走路蹣跚，坐在懸崖邊的大石頭上，仿佛看到了幼年時的朝霞。

  “我不走啦，這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也是她和阿媽魂歸的地方。兒孫們都安排好了，沒想到臨到死前，我還能了卻一樁心事。”

  少年看著老嫗閉上眼睛，漸漸消失了氣息。

  白元像是被困在一片漁網中，絲絲入肉，想要掙脫，唯有將自己的血肉割開。

  “第一世你死得慘烈，他痛苦萬分，這一世倒是平凡，卻難逃亂世紛爭，你生得豔麗，隻得到牛馬一般的命運，他竟沒有半句多言。”

  相柳的聲音如影隨形，有如跗骨驅蟲，齧噬入心。

  白元努力提著氣，心底的寒氣始終不能消散，她捂著額頭，痛不欲生。

  “你雖為鳳皇神女，可鳳骨至今不肯現世，你連召喚鳳骨的能力都沒有，真虧他一心一意對你。”

  相柳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痛苦的白元，悠悠閑逛一般。

  “鳳皇神女轉生的十世中，他被錯誤氣息引導，錯過當世神女就有三次，直到人成了一把骨頭。”

  “那鳳族公主恨你入骨，癲至瘋狂，可他直到第十世才陰差陽錯找到你的所在，你不覺得他根本沒有能力愛你嗎？”

  白元冷冷一笑，掙紮著說，“你不必如此刺激我，華彰與我相遇，的確非人力可為，那神域聖宮，我跟你們去就是了。”

  記憶太痛苦，白元區區人類，承受不住那樣慘烈的過去。

  可這些都是她親身經曆過的，心中怎會沒有怨恨？

  她抹掉眼角的淚水，雙眼都是血色，再不想被相柳牽著走，原地打坐，快速入定。

  相柳鄙夷地看了一眼周圍，華彰的確是毫無保留，整個空間充滿龍族少主磅礴又宏大的氣息。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的保護下，鳳皇神女被萬妖之王逼迫到再次進入夢境。

  但這一次入定，白元沒有看到熟悉的神聖宮殿，隻有一片黑暗的沼澤地，黏膩的水澤牢牢困住她。

  白元心中一陣慌亂，但很快安定下來，周圍雖黑但氣息熟悉，正是那個奇詭的“蜚”。

  看不到它的身影，白元隻能試著喊它，“寶恩在哪裏？她是出了什麽事嗎？”

  眼前漆黑，可她能感受到那隻怪牛在不遠處臥下，像是在陪伴她，又像是在監視她。

  白元等了半天，眼前也沒適應黑暗，看不見還是看不見，她有些著急。

  “我說，你跟寶恩一起生活很久了吧？你知道她在哪裏嗎？”

  蜚並不出聲，連呼吸聲也沒有，但天地神物盤踞，它的存在又太過現眼。

  “你流血了？”

  白元鼻腔中躥進一股奇異的味道，說是血腥氣也不像，可不知為何，她覺得那怪牛默不作聲，特別可憐。

  “你受傷了吧？過來我幫你看看？”

  看不到寶恩，白元隻能盡力壓抑著心中的不安，伸手撫上蜚。

  幸好這怪牛沒有躲開，更沒有攻擊她，雖感受不到它的氣息，卻讓人覺得十分溫順。

  不知摸到了哪裏，白元手心沾染到一層黏糊糊的液體，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水流聲，像是小溪破冰，細微，但流長。

  白元摸索著蜚，凝神將妖氣集中到手心，那流著不明液體的傷口不小，摸上去還很新。

  “在這神域聖宮中，有人敢攻擊你嗎？”

  蜚作為上古妖獸之一，名聲遠不及開天辟地的四大凶獸響亮，但它是神族時期的存在，當世這群廢物妖族，誰能傷得了它呢？

  可能是真的起到作用，蜚站起來，恭順地用頭頂蹭了蹭白元的手心。

  “天地滋養，神族是最早誕生的生靈，這裏是天地賜予神族的居所，可天地不仁，神族終有一日走向滅亡。”

  低沉的聲音在白元腦中響起，不知是不是這隻蜚在說話，她眼前的黑已經不是黑，而是無邊無盡的虛空。

  “神族得到天地青睞，光輝萬丈，直到合族盡滅時，也沒有辱沒神族威嚴。”

  蜚站起來，龐大的身軀層層高起，白元看不到天，更看不到地，卻被它用身軀拱到最高處。

  空氣稀薄，在神域聖宮極目瞭望，可以看到一絲青色的天邊。

  白元兩腿顫抖，越往高處走，心中反而越沉靜，那一絲青天極有魅力，引得她想要放聲高歌。

  不知不覺間，白元已經幻化出鳳皇本體，潔白如雲的鳥兒，身上泛著金光，照亮了最黑暗的神域。

  “聖宮金碧輝煌，原本是世間最光輝偉岸的存在，可時移世易，最後一位神女常說，天地間不該隻有神族為尊。”

  白元甩甩頭，高聲鳴叫，青天隨著她的叫聲愈加廣大，終於看清了神域中那座孤零零的聖宮。

  “她不肯在你麵前露出真麵目，不願讓你傷心。”

  鳳皇神女站在龐如山峰的蜚身上，展翅一開，竟能與這龐然大物比肩。

  “寶恩在哪裏？她究竟出了什麽事？”

  蜚挪動腳步，悄無聲息，如履平地。

  “她用盡了神女留下的力量，躲在聖宮最深處，還不知道能不能恢複人形。”

  白元頭上翎羽三根，根根倒豎，盯住聖宮中的一點，翅膀一扇，轉瞬即至。

  “數十萬年前，這裏的確是世上最美麗的所在，可到如今，你且看去，哪裏還有半點神域威嚴儀態。”

  荒涼到，連一棵青草都看不見。

  白元深吸口氣，推開封閉已久的大門，不知多少萬年的塵封氣息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