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發覺地麵的小妖裏有人在偷看她，那女子緩緩轉過頭，輕柔溫和的眼神落在小鸞身上，微微一笑。

  小鸞心如擂鼓，連手裏的魚糕都拿不住了，忙低下頭不敢再直視。

  鍾聲漸消，周圍的妖族子弟紛紛站起身，興奮地講述著自己的幸運。

  ——竟然看到神女回宮，真是天大的福氣！

  神女？小鸞歪著頭，塞了一塊魚糕進嘴裏，含混不清地問。

  “就是聖宮裏那位神族最後的神女嗎？”

  原本歡快的議論聲突然停了，小鸞傻兮兮地看著周圍的同齡人，不少人都對她露出鄙夷和厭棄。

  唯有她身邊的秀秀姐和阿釗，一個個幫她把人瞪回去。

  “的確就是那位神女，神族庇佑妖族幾十萬年，如今神族式微，妖族卻燦爛如星。”

  “我爹常說，可能就是神族用盡神力成全妖族，所以妖族都要永遠銘記神族恩德。”

  小鸞點頭，“我爹也是這麽說的，他讓我要是有幸見到神女，多磕幾個頭。”

  言罷，小鸞恭恭敬敬地跪在聖宮台階最下方，結結實實三跪九叩。

  “藍鯨族幼女，姆，拜見神女，遙祝神女，萬載悠悠、永續沉淪。”

  與陸地妖族的主禱詞不同，海域妖族認為日月皆在海中輪回，一次沉淪就是一晝夜。

  永續沉淪，正意味著藍鯨族對神女的祝福，能不論生死，永遠輪回。

  雖說小鸞行為舉止怪異，但少女心性至真至純，反倒讓人挑不出毛病。

  白元眼角含淚，胸中激蕩著當年的少女期待，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卻是極其恐怖的海水倒流。

  小鸞顛簸在海麵上，死命地抓著那個少年，細弱的少女手臂幾乎要斷掉。

  少年嗆了水，早就昏迷，半點力氣也分擔不了，隻能由著小鸞拚死護著。

  “公主！公主你放棄他吧！他被打入鯨落時的海浪中，根本活不了了！”

  不知是誰的聲音在喊，白元隻覺得渾身劇痛，卻死也不願意放棄手中的少年。

  海浪滔天，饒是白元在用藍鯨族小公主的身份看著這場巨變，她也被漆黑陰暗的海麵嚇得肝膽俱裂。

  “原來你的確是小公主，隻不過是數萬年前的小公主。”

  白元的心在幽幽歎息，小鸞的手用盡妖力，將少年拋到盡可能離岸邊更近的地方。

  噗通一聲，少年應聲入水，小鸞放聲大哭。

  忠心耿耿的護衛抱住小公主，死拖硬拉地將她帶到藍鯨族最後的一片守護礁石上。

  白元看得出那少年正是龍族的釗，模樣雖然有些變化，但眉眼依舊是清晰的。

  小鸞的哭嚎聲穿不透密布的雲層，遠處一聲聲藍鯨憤怒又悲涼的嘶鳴，像是地外生物的鳴叫一般。

  陰鬱、淒涼，又帶著無盡寬廣的溫柔。

  藍鯨族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藍鯨王室紛紛殞命，巨大的鯨體就是一個循環係統。

  可連續密集的鯨落發生，隻會讓海洋不堪重負。

  猛烈的漲潮、海嘯、地震，一個月內不知發生過多少次。

  龍族長子衡與青鳥族團秀已經成婚，派次子釗前來救援，卻無能為力。

  海域妖族對陸地妖族的戒備心很強，即便是釗以鮮血盟誓，除了小鸞，沒有人真的相信他。

  數十隻王族藍鯨遭遇橫禍，毫無緣由地丟了性命，深海妖族紛紛四散逃竄以求自保。

  無人再來看顧這位備受寵愛的藍鯨族小公主。

  小鸞站在礁石上，呆呆地看著父母親族的死亡，藍鯨最後的悲鳴在她心中久久回蕩。

  “公主！公主！”

  唯一的護衛抱住暈死過去的小鸞，雙目赤紅地看著遠處此起彼伏的鯨落。

  白元驀然睜開眼，視線通透，遠近處海域的幽深在她眼中不再是危險和恐怖的，反而像是在召喚她一般親和。

  鯊魚族一眾將士與金柱還在對峙，為首的流沙有些狼狽，頭臉皆有被毆打的傷痕。

  白元鬆開華彰的手臂，信步上前。

  海水在她腳下分開，原本氣急敗壞的流沙極厭惡地看著她，卻被她步步生輝的模樣驚呆。

  五指拃開，白元將妖力散入周圍海水中，強大的力量爭先恐後地湧出。

  流沙蒼白的臉上陣陣紅暈，站立不穩似的向後退了一步。

  鯊魚族士兵感受到熟悉的妖力，紛紛扔下手中矛盾，不由自主地跪拜下去。

  “你…鯨姆大人……”

  白元在記憶中得到藍鯨族小公主的妖力，她在對大海的向往驅動下，慢慢走向更遠處的深海。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華彰緊貼著白元的唇，輕輕渡給她龍氣。

  “元元，醒來。”

  淡淡的血腥氣由口入喉，白元眨眨眼，舔了一下華彰咬破的舌尖。

  “我沒有陷入回憶，這是小鸞希望我做的。”

  最後的藍鯨妖力四散入整片海域，白元不停地將力量釋放出來。

  獨屬於藍鯨一族的美妙氣息充斥著所有海族子弟，就連持重漠然的相柳都感受到一陣溫暖。

  流沙通紅的眼睛緊盯著白元，嘴唇微翕，“你、到底是誰？”

  “鯨姆大人這一生做不到海陸兩處和平共建，她希望我能將她最後的遺願傳達給她的子弟們。”

  白元心中有個疑惑，華明釗是如何在數萬年那場海陸大戰中活下來的，還需再要去章莪山。

  流沙死都不想承認，眼前的鳳皇神女竟是鯨姆大人最後遺願的傳達者。

  可這陣陣磅礴又強大的溫和妖力，不是他崇敬的藍鯨公主，又能是誰呢？

  不甘不願地對著白元跪下，流沙的身體受到血脈壓製，陣陣痙攣似地抖動。

  不得不低下的頭顱，看著白元腳下的光輝，沒多久，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

  白元心中充滿悲憫，她回憶著小鸞最後的希冀，“自我之後，藍鯨再無繼承妖力者，且放族眾深海遠遊。”

  等了許久，流沙都沒有等來下一句，抬頭仰視白元，熱切地希望能得到鯨姆大人的指示。

  良久，白元深吸口氣，完成了小鸞最後的交托，頭也不回地轉身站到華彰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