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圓謊
作者:九月流火      更新:2022-05-08 12:00      字數:6655
  說著,靈犀讓人去拿盅匙,她當著王言卿的麵試藥。王言卿搖搖頭,伸出手說:“把碗給我吧。”

  靈犀意外:“姑娘……”

  王言卿說:“你們是二哥安排的丫鬟,不會有問題的。我相信二哥。”

  王言卿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果然剛好。王言卿低頭喝藥,雖然速度不快,但舀藥的動作穩定而果決,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一碗藥很快見底,王言卿把藥匙放到一邊,靈犀立刻奉上蜜餞,王言卿卻搖搖手,說:“不用。”

  靈犀靈鸞對視一眼,都覺得驚訝。內宅小姐哪一個不是嬌生慣養,指尖被針紮一下都疼的掉眼淚,而王言卿喝藥一氣嗬成,一點都不像一個閨閣娘子。靈犀試著詢問:“姑娘,您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王言卿從那麽高的山崖摔下來,怎麽可能沒事。她身上各個地方都痛,她沒有記憶,但本能告訴她這些隻是摔傷,並不致命,真正嚴重的,是腦後的淤腫。

  王言卿輕輕碰了下後腦,靈犀見狀回道:“姑娘不要用手碰,郎中說您腦後的淤血還沒有散,這些日子不能劇烈運動,情緒也盡量保持平穩,尤其不能用外力刺激。”

  王言卿聽到丫鬟的話,動作硬生生止住,之後果然再沒有碰過。她如今傷著,不能活動,不能看書,剛剛醒來又睡不著,她百無聊賴,目光不由落到麵前這些丫鬟身上。

  靈犀靈鸞想到王言卿的怪異之處,都緊繃起來,尤其是靈鸞,臉上表情都僵硬了。王言卿本能察覺出來她們在緊張,她早就覺得奇怪了,幹脆問:“你們為什麽很忌憚我?”

  二哥說了,她七歲就來到陸家,在這裏已經住了十年了。這些丫鬟若是陸家奴婢,為何對她十分陌生,並且隱隱有防備之感?

  靈犀靈鸞對視一眼,靈鸞低頭,靈犀歎了口氣,給王言卿行了個萬福,說道:“姑娘折煞奴等,奴婢是什麽人,哪配對姑娘指手畫腳?奴婢是害怕自己伺候的不好。”

  王言卿問:“因為二哥嗎?”

  王言卿早就發現了,這裏所有人都很怕陸珩。就算如此,陸珩已經走了,為什麽她們還是不敢放鬆?

  靈犀聽到王言卿叫指揮使二哥,內心著實非常複雜。靈犀牢記著指揮使的話,說:“不敢,是奴等失職,沒伺候好姑娘。姑娘在上香路上遇襲,指揮使大怒,將原來伺候姑娘的丫鬟婆子全部發賣,調了奴等過來。奴婢生怕伺候不力,所以才頻頻出錯。請姑娘恕罪。”

  語言可以違心,表情可以偽裝,但是細微處的肌肉變化是騙不了人的。王言卿天生擅長捕捉人的微小表情,而且能瞬間將表情對應到情緒。這更類似一種天賦,就像有些人生來記性好,善音律,王言卿擅識表情,也是銘刻在本能裏的東西。

  如今她沒有記憶,不會被常識和固有認知拘束,這份天賦反而更明顯了。在王言卿這種天生的識謊高手麵前偽裝是沒用的,索性不偽裝,把真話包裝一下說出來。

  所以陸珩給靈犀靈鸞安排了這個說法,這樣一來,可以解釋為什麽她們對王言卿並不熟悉,以及剛聽到王言卿失憶時為何那麽慌張。

  這個說法符合陸珩的性格,也能解釋王言卿剛醒來時的異樣,王言卿想了一下就接受了。郎中開的補藥裏加了助眠成分,王言卿服藥後沒多久就困了,在丫鬟們的勸說下記睡去。靈犀靈鸞見王言卿睡熟,長長鬆了口氣,趕緊出去布置場地。

  陸家隻有陸玟、陸珩兩兄弟,並無女兒,等陸珩的母親回老家後,陸府更是空曠下來,平素裏冷清的很。如今突然多出一個住了十年的“養女”,需要置辦的東西並不少。

  憑空造出一個人居住十年的痕跡,這種事也隻有錦衣衛幹得出來了。郎中藥開的很足,王言卿一直睡到日暮,陸府丫鬟們忙著改造現場時,陸珩也在南鎮撫司裏,緩慢翻看紙頁。

  郭韜站在旁邊,都不敢看陸珩臉色,訕訕說:“指揮使,屬下按您的吩咐,不給他們食物、飲水,全天晾著他們。剛才屬下去審問,都拿出鞭子了,他們還是不肯說。再上更大的刑,那就不是養一養能收場的了。”

  其實陸珩現在的官職是指揮僉事,他隻是暫代指揮使一職。但在官場上行走,怎麽會連這種眼力勁兒都沒有,南鎮撫司上下都改口叫陸珩為指揮使。

  陸珩十一月暫代錦衣衛指揮使,他接任南鎮撫司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查張永、蕭敬行賄一案。

  張永是正德年間非常有名的“八虎”之一,蕭敬雖不是八虎,但也是成化、弘治、正德朝頗有權勢的太監。正德帝重用太監,“八虎”橫行宮闈,獨攬朝綱,很多奏折都要他們說了算。後來正德病逝、嘉靖登基,八虎才終於被清算,其中張永因為關鍵時刻反水,對文臣有功,幸運活了下來。後來張永被貶到孝陵主持香光,雖然餘生再不能掌權,但至少能安度晚年。嘉靖八年張永病逝,朝廷還封賞了他的家人兄弟,算是太監中難得的善終。

  本來一切好好的,但是今年因為大禮議之爭,這些陳年舊事又被翻了出來。給事中盧粲彈劾次輔張敬恭招權納賄,張敬恭不甘示弱,立馬授意黨羽彈劾對手接受張永、蕭敬的賄賂。

  朝中官員和太監勾結,這是大罪。張敬恭的出擊引發一場大亂鬥,朝堂上黨派混戰,越來越多人卷入事端,彈劾的奏折像雪片一樣飛向皇帝案頭。皇帝震怒,下令嚴查,錦衣衛立馬上門提人,許多官員被牽連下獄,其中不乏高官大員,而號稱內閣的後花園、天下讀書人的聖地翰林院,受災最嚴重。

  如今,誰貪了,誰沒貪,誰勾結內宦,誰是被冤枉的,就歸陸珩來查。如果陸珩能查妥此案,那由暫代指揮使轉為正式指揮使,便隻是時間問題。

  距離皇帝下令已經十天了,案子還是沒有進展。那些文官拿準了錦衣衛不敢把他們怎麽樣,一個個咬死了不肯說,偶有招供也全是廢話。陸珩快速掃過供詞,上麵沒什麽有用的東西,他懶得再看,隨手扔到廢紙簍裏。

  官場上這點事,誰不知道呢。大明官俸微薄,滿朝文武誰靠俸祿過活。張永晚年為了自保,沒少給當權官員送好處。陸珩很清楚,抓進牢裏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接過張永的錢。

  受賄這種事全朝存在,但沒有人會拿到明麵上承認。錦衣衛要立功,文官同樣要奔他們的前程。牢中許多人是首輔楊應寧的黨羽,有首輔在,錦衣衛不敢把他們怎麽樣。隻要他們不招,出去後迎接他們的就是青雲直上、美名盛譽,但如果他們承認和張永有往來,不光自己要倒黴,還會牽連老師家人。

  他們又不傻,怎麽肯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陸珩從暗屜中拿出一張名單,上麵正是記此次被捕入獄的人,旁邊記錄著他們的家產、資財。陸珩掃過一列列人名,他明明知道這些人大概貪了多少錢,卻沒有證據。

  張永曾是太監,對錦衣衛、東廠西廠的手段非常熟悉,他送禮送的很幹淨,至少錦衣衛明麵上沒有抓到證據。陸珩眼神飛快從名單上掠過,掃到一個名字時,他指節在上麵敲了一下,說:“禮部侍郎趙淮膽小軟弱,最不濟事,晚上他一睡著就將他吵醒,帶出來單獨提審,晾他半個時辰後再放回去。就這樣來回反複,務必讓他一晚上水米不沾,片刻不能合眼。”

  郭韜聽後凜然,指揮使折磨人的手段實在太高超了,這才叫兵不血刃,殺人於無形。郭韜正要應下,忽然想到趙淮是首輔楊應寧的學生,指揮使單獨針對趙淮……

  陸珩說完後,郭韜許久沒有動,陸珩的眼睛靜靜掃過來,郭韜接觸到陸珩的眼神,瞬間嚇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想,趕緊低頭領命:“屬下遵命。”

  陸珩把名冊扔回原位,看手上的力道,相當不待見這群人。天天和這些老油條鬥智鬥勇,陸珩覺得自己老的特別快,他心情不好,就想找點開心事。陸珩問:“我要的東西呢?”

  郭韜聽了一愣,指揮使要的什麽東西?陸珩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望著他,特別像獵豹狩獵前注視羊群玩鬧的寬厚從容,郭韜猛地想起來,一拍腦門道:“哦,對了,指揮使您吩咐的東西,我帶來了。”

  郭韜趕緊從袖子裏拿出剛整理好的冊子,恭敬放在陸珩桌案,隨後就忙不迭告退。等室內重新恢複寂靜後,陸珩不緊不慢,悠然拿起案頭的資料。

  一個女眷,能有什麽秘密,沒半天錦衣衛就把王言卿的底細查完了。陸珩一頁頁翻過,越往後看越驚訝。

  實在看不出來,她小時候竟然學過這麽多東西。練武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學會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是實打實要受罪的。

  王言卿的經曆很快看完了,後麵與其說是她的起居注,不如說是鎮遠侯府的監視記錄。王言卿畢竟隻是一個養女,在所有人眼裏都無足輕重,錦衣衛暗探不厭其煩記錄著傅霆州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旁邊寥寥一筆將她帶過。

  即便隻言片語也能看出來,她所有的生活都和傅霆州有關。陸珩掃過傅霆州和王言卿私下相處時的一段對話,不由嘖了一聲。

  陸珩一邊嫌棄傅霆州看著挺英武陽剛一個人,私底下竟然稱呼女子“卿卿”,另一邊心中暗歎,他露餡了。

  怪不得他叫她“妹妹”的時候,她表情很遲疑。原來,傅霆州平時並不叫她妹妹,而是卿卿。

  陸珩看完王言卿的資料後,稍微注意便銘記於心。幹他這行的,早已鍛煉出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何況,他本身也是個聰明人。

  他能在皇帝身邊陪伴這麽多年,可不僅靠了童年和皇帝當玩伴的情誼。嘉靖皇帝是一等一的難伺候,能在皇帝身邊長久留住的,每一個都是千年狐狸。

  陸珩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心中頗覺有趣。之後他就要扮演一個“兄長”了,過去十年傅霆州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將是他做的。

  王言卿&記30340;事隻是個消遣,陸珩很快扔開冊子,去處理南鎮撫司其他公文。這樣一看他就忘了時間,等再回過神時,外麵天色已經大黑。

  冬夜漆黑幹冷,陸珩從南鎮撫司出來,一邊想事一邊往家裏走。他進門後,仆從們自覺跟上,牽馬的牽馬跑腿的跑腿,沒人敢發出聲音,打擾指揮使思考。陸珩全靠本能往後走,到主院時,他發現裏麵燈光亮著,一下子驚醒。

  怎麽有人?

  仆從見陸珩站住不動,連忙上前說道:“指揮使,王姑娘執意要等您回來,小的們勸了好幾次,王姑娘始終不肯回去。”

  這是白天陸珩就吩咐過的,從今往後府中所有人都要稱呼王言卿為“姑娘”,以他的妹妹相待。若有人敢說漏嘴,立刻全家發賣出去。陸府裏的人都是從安陸跟過來的,人雖不多,但嘴牢省心,陸珩隻交代了一句,他們就一層層執行下去了。

  陸珩這才想起來他撿回來一個“養妹”,他挑挑眉,覺得無奈,但身體本能的警戒反應逐漸散去。

  他獨來獨往慣了,突然多出一個人等他,感覺竟還不錯。

  王言卿腦袋後麵的淤血還沒有散開,按理不能大幅活動,但是王言卿執意要等陸珩回來。在她的潛意識裏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二哥沒回來,她當然要等。

  靈犀靈鸞試著勸了兩次,發現王言卿視之為慣例,她們就不敢再勸了。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再勸下去就要露餡了,她們隻好閉嘴。

  王言卿畢竟是個傷患,等到深夜不免精神困乏。在她昏昏欲睡時,突然聽到外麵有腳步聲,王言卿猛然驚醒,本能站起身來:“二哥。”

  她聲音欣喜,但因為站得太猛,扯到了腦後的傷口,起來後眼前狠狠一暈。陸珩進門,正好瞧見這一幕,立刻道:“不要急,我回來了。還不快扶住姑娘?”

  靈犀靈鸞在王言卿眩暈的時候就及時上前,扶住王言卿胳膊,王言卿才沒有摔到地上。她撐著頭,強忍著眼前一陣陣暈眩,她正頭重腳輕時,忽然感覺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飄乎乎的身體仿佛找到著力點,慢慢回到地麵。

  陸珩扶著她坐下,他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微微加重了語氣:“你頭上有傷,不能大動,怎麽還毛毛躁躁的?”

  王言卿靠在扶手上,眼前終於能視物了。她臉白的像紙一樣,卻依然低低說:“我想第一個見到二哥。”

  她氣息跟不上來,聲音有氣無力,聽起來可憐兮兮的。陸珩掃了眼旁邊一直溫著的飯菜,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你受了傷就自己回去休息,等我做什麽?你該不會一直沒用膳吧?”

  陸珩說著掃向靈犀靈鸞,靈犀靈鸞一驚,趕緊蹲身。王言卿按住陸珩的手臂,說:“二哥,你不要為難她們。我醒來後就用飯了,是我執意要在這裏等你。”

  王言卿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陸珩也不好再發作了。他瞧著王言卿巴掌大的小臉,明明困倦還強撐著的眼睛,無奈道:“南鎮撫司和普通衙門不一樣,我指不定什麽時候回來。伺候的人都有,又餓不著我,你以後不用等了。”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們一直是這樣。”王言卿說完,低低嘀咕了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若我不等你,你晚上又懶得吃飯了。”

  別說,陸珩還真是這樣打算的。大晚上回來,記又冷又黑,哪還有心思用飯?但這個傻子卻一直等他,他若是今夜不回來,她莫非守一宿?

  而且聽她的意思,以往十年,她一直如此等待傅霆州。陸珩心想傅霆州這廝還真是走運,那天隻射中他一箭,委實便宜他了。

  陸珩雖然這樣想,臉上表情卻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他原本覺得無論做什麽都有人等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他討厭那種被約束的感覺,但現在陸珩卻覺得,或許還不錯。

  不管發生什麽,這世上始終有一個地方點著一盞燈,等他回家吃飯。多麽令人安心,哪怕她等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他。

  想到此處,陸珩的手微有凝滯,但很快就恢複如常。他坐到對麵,握著王言卿白皙柔軟的手,像天底下再模範不過的好兄長一樣,柔聲問:“卿卿,你現在好點了嗎?”

  丫鬟上前,想將王言卿拉走。王言卿抬頭,靜靜望了丫鬟一眼。丫鬟猝不及防撞入一雙黑眸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明淨,仿佛照妖寶鏡,能映出世間一切汙垢。丫鬟動作頓住,竟不敢上前硬拉。王言卿沒理會周圍的丫鬟們,輕輕拍了拍梁芙的手,說:“我相信你。稍微等我一會。”

  王言卿起身,她膚白勝雪,眼眸黑湛,當她收斂起臉上笑意,竟像觀音一樣寶相莊嚴,凜然不可侵犯:“我已經說過,你們不許進來。你們妄自打斷我和梁小姐說話,是想不敬錦衣衛指揮使嗎?”

  王言卿又在心裏道了聲抱歉,對不住二哥,她並非有意敗壞他的名聲,但實在太好用了。

  王言卿搬出指揮使嚇唬人,她冷若冰霜,丫鬟們一下子被鎮住。王言卿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威嚇道:“念你們初犯,饒你們這次。還不快出去?”

  看得出來錦衣衛名聲是真的不好,丫鬟們沒人敢說話,悻悻關門。但她們關門時,卻留了條小縫。梁芙閨房空間本來就小,現在門還開著,想必說什麽外麵都能聽到。王言卿注意到了,她沒有發作,而是坐回原來的位置,對梁芙安撫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相信你的話,不要急,先擦擦淚。”

  王言卿沒有急著追問,而是遞給梁芙一枚手帕。梁芙臉上還掛著淚,她接過王言卿的帕子,有些恍惚地擦淚。

  王言卿等梁芙情緒恢複平穩了,才問:“你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嗎?”

  剛才丫鬟們闖進來,梁芙被嚇得不輕,但王言卿三言兩語就將丫鬟趕走,連梁文氏都不放在眼裏。王言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後,梁芙越發依賴王言卿,王言卿問什麽她就答什麽。梁芙想了想,茫然搖頭。王言卿沉吟片刻,問:“你當時大概在哪個位置看到他,是什麽情形?”

  這裏是梁芙的閨房,同樣是那天事發之所。梁芙在屋子中比劃:“我當時在這張榻上睡覺,隻記得有點冷,想叫丫鬟又喊不出聲,反正睡得很不舒服。後來外麵突然響起吵鬧聲,我一下子被吵醒,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我站在窗口,跳上樹很快走了。當時我還以為在做夢,都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衝進來了,嚷嚷著要報官。”

  梁芙這些話前後顛倒,翻來覆去,但反而很真實。如果是真實發生在記憶裏的事情,複述時本來就會帶很多主觀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種想都不想就按時間線將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說謊。

  王言卿已經相信梁芙的話了。王言卿朝門縫瞥了一眼,溫聲問:“你能幫我指一下當時的位置嗎?”

  梁芙點頭,跟記著王言卿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榻放在這裏,頭朝這邊,那個人站在這裏……”

  王言卿跟著梁芙的指點看,心中默默丈量距離。梁芙的閨房在二樓,窗外不遠處有一株樹,如果從梁芙窗戶跳到樹上,便可以順著樹枝爬到圍牆,一眨眼就能離開梁府。

  這個距離對女子來說有些遠,但對於成年男子,應當不難。

  王言卿不動聲色將位置信息記下,又問梁芙:“他的體型、身高,你還有印象嗎?”

  梁芙想了想,說:“當時我剛醒,眼睛還看不清,隻記得他身上衣服很大,穿一身紅色褡護。”

  王言卿順勢打開窗戶,和梁芙坐在窗戶邊。外麵的風灌入,雖然有些冷,但立馬吹散了屋裏的沉悶,梁芙接觸到流動空氣,眉宇也不知不覺舒展開。王言卿挑選的這個位置離門遠,又有外麵的聲音掩護,說話聲立馬不明顯了。王言卿沒理會偷聽那幾個丫鬟,問梁芙:“你以前在哪裏見過這個背影嗎?”

  梁芙麵露茫然,想了一會說:“我不記得了。”

  王言卿暗暗歎氣,看梁芙的表情,她確實一無所知。她連對方的臉都沒看到,怎麽可能是通奸呢?然而禮法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一個外男出現在女子閨房裏,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不管是不是被迫的,女子都該以死來保全家族名聲。

  官府一向把這種案件定位為家務事,如果女子族中長老要將此女處死,官府犯不著和鄉紳對著幹,一般都默許了,更不會視之為謀殺。

  所以,梁文氏抓到梁芙房間裏有男人,並且上報給官府後,保定府衙和京城都沒有檢查,直接以通奸罪定案。王言卿因為陸珩的緣故,提前一步知道了這個案子的結果,她如果想救下梁芙,要麽想辦法證明不是通奸,要麽從源頭解決問題。

  比如,梁文氏為什麽要給梁芙安一個死罪罪名。

  王言卿墨玉般的眼睛定定看著梁芙,不放過她臉上絲毫波動,問:“你繼母給你定通奸罪名,你的叔伯兄弟知道後,竟也不管嗎?”

  梁芙聽到這裏,整個人都耷拉下來:“我爹死了,哥哥又不知所蹤,千戶職位很可能要落到二弟頭上。外人誰會為了我,得罪太太和二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