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的被害，更是在這熱熾的火焰上再潑上的一瓢油。

  那是幾個月前的事兒了。

  一過了舊曆年，莊戶人就斷頓了。偏偏這個時候，天氣特別的寒冷，從正月起到三月，雪下得就沒有融化過。

  沒有飯吃，冰天雪地裏到處去采集野菜、樹葉。但那隻能是權宜之計。各種樹的新葉子沒出，老葉子還埋在雪底下，野菜可是無法尋覓。

  這裏離湖不遠，可冬天裏湖裏也結了冰啦！大地上沒有什麽，那就還是到湖裏去想想辦法吧。餓得實在不行，李八就和高鬆他們商量：到蘆花湖砸冰撈魚去！

  他們到了湖上，找著湖裏的幾個師兄弟與徒弟們，選好了地方，砸開了冰塊。撒下網去，卻收獲甚少。李八是個急性子。這樣下去，等白了頭發也撈不到多少魚呀！

  他四處打鐵，湖上的營生也知道不少。便擰了十幾瓶土燒酒，“咕咚咚”喝下了一瓶。將衣服一扒，光著身子跳入湖水中。

  魚兒一遇到熱，齊往身上碰，他就接二連三地往上扔魚。一條條肥大的白鰱魚，大鱸魚呀，在冰板上蹦蹦直跳，把人們都喜煞了！

  這樣，十幾個小夥子便輪流下得水去，每日裏都要撈上十幾擔鮮魚。可是盡管喝了酒，要進到冰水裏卻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做到，小夥子也隻是頭一、二次才可鼓足勇氣，次數多了也吃不消。

  有一天夜裏，李八和高鬆帶著十幾個人又來到湖上。他們打著火把，砸開一圈冰塊。因為寒冷，裹緊衣服也冷得發抖，更毋庸說是下到水裏。

  隻有撒下網絡子去。晚上來可以直放到天明，這樣也許可以多撈著點！幾個人便分了工，李八一人打著火把在此守網，讓高鬆他們去了。

  這時已挨近子夜。凜冽的北風呼呼地刮過荒漠的野地，在雪冰覆蓋的湖趟子裏卷來卷去。李八將火把深插在雪地上，屁股墩兒挨著一隻笆簍。

  火光照著冰口，緊盯著哪有什麽意思？隔半拉子時辰起一次網吧！他將帽耳拉下，雙手筒在袖子裏，低著頭任憑冷風呼嘯著他的腦袋！

  雖然寒冷，但火把照著他的臉，他竟也打起瞌困來了。

  朦朧間，他身子一激靈，覺著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砸他。先是肩胛上，接著是腦袋上挨著了；接著身上、腦袋上不時地挨著了。

  而且，細一聽，身邊的雪冰子上也像是有什麽落地的聲響。四周圍一片白茫茫。“什麽歹人！想暗算我麽！”李八睜開眼大吼一聲，站將起來。

  奇怪，沒見著什哩人立在附近呀！突然他發現，從冰窟子裏竄出一道白淩淩的光，直向他竄來。“啪！”一下，正好打在臉上。

  “哎喲！”伸手一抹，李八卻沾上了一巴掌的魚鱗片兒。怎麽回事？低頭一看，嗬呀，這是哪個龍王爺開的恩呀！雪地上竟躺了密密麻麻一層鮮魚哩！

  李八起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到俯下臉去看了個仔細，才喜出望外地大喊大叫起來。

  “哎，高鬆哥，快來呀，快來呀，好多的魚呀！”

  好多的魚兒？高鬆他們聽到了喊聲，忙不匝地跑了過來，隻見魚兒潑剌剌正從冰窟裏麵向外蹦，而李八也滿頭大汗地在拾掇躺在冰層上的鮮魚哩！

  他們一齊歡呼起來：“嗬呀！好多的魚兒呀！”

  這是怎麽回事呢？

  原來是湖底下的魚兒看見燈光齊遊攏在這冰窟子下麵，火把發出的熱氣，溫暖著它們的身子，它們便擠擠撞撞，後來擠撞得火兒了，一條條就朝上蹦，想先同伴一點，好享受著那溫暖哩！

  這可真有點守株待兔的味兒了。李八他們覓得了這麽個既輕便又靈巧的法兒，便日日夜晚到這裏來誘魚。

  這法兒也傳開了，遠近都知道。於是方圓五六十裏的蘆花湖上一到夜晚便燈火通明了。人們把一擔擔誘出的鮮魚挑到集鎮上去賣，換來食物衣帛。

  這樣，倒是解決了窮人們的燃眉之急。然而財主們卻眨著死鱸魚眼，悻悻然起來了。他們找著柏金山——柏金山是白水鎮的鎮長——說湖裏的魚這樣逮，連魚種都會逮光了，必須嚴禁！

  其實他們並不是完全關心湖裏的魚種。實際上，他們原想著窮鬼們在這荒年月裏，餓得沒法可以向他們手裏借糧食哩！一擔還兩擔、三擔，這是最好的生財之道了。

  柏金山作為一鎮之長，一湖之霸，不用財主們找他，他也是絕對不能由著窮人胡來。他以鎮政府的名義出了個告示：嚴禁捕魚，違者坐牢。

  這湖本是老百姓的，不是柏金山一個人的，在湖裏撈魚不算犯法！時代變了，再也不能由著柏金山一人胡作非為了！李八和高鬆他們一鼓動，窮人們便跟柏金山幹上了。

  眾怒難犯。柏金山隻好偃旗息鼓。但卻加深了彼此的仇隙。

  早春起了。冰雪解凍了，苗兒綠了。是人們常說的青黃不接的時候。本來窮苦不堪的人們，突然間又攤到了一樁稅：剿共稅。

  這可是要在糠糠裏榨油哇！然而上麵催得緊，催得狠，已有不少的人拉去鎮公所，打得皮開肉綻，出來後還得交，馬上交。這可怎麽辦呢？

  人們自然想起了鬧漁潮那會兒。人心齊泰山移麽！他們公推李八為首領，與柏金山交涉。柏金山翹起了山羊胡子，陰沉著臉說：“這是上峰的指令，凡是公民必得完成納稅的義務。”

  他有點舊仇新恨變得悶火攻心了，瞭了李八一眼，腳一頓，差鎮丁把李八轟了出去。他想到自己身後有國民政府這座靠山，怕屌哩！

  李八哪能吃這個悶虧。他既不把此事通知鄉親們，當然也無商量可打了，自己帶了十幾個徒弟，拿著棍棒衝進了鎮公所，七裏八哢地搗了一通。

  這一通打砸，把個柏金山嚇得半死。據知情人稱，當時柏金山尿了一褲襠，倒是躲在七寡婦家才免遭一難。

  這一來，稅是抗了，可李八卻遭了柏金山的毒手了。柏金山請來潘西武的團兵，趁李八打鐵歸來時，在半路上用槍把李八殺害了。

  在那些日子裏，不光是高鬆他們誓報仇雪恨，就是鄉親們也是奔走相告、躍躍欲試，反抗的怒潮愈來愈猛烈。

  可惜，高鬆他們沒有想到這種怒潮的威力，更不會想到站在大家的麵前領著他們向柏金山和潘西武討還血債。卻熱衷於搞暗地裏的刺殺，小集團的複仇！

  而武鐵匠更是將心思全用在了這些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