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五十四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713
  她就是武鐵匠。

  武鐵匠在鐵籠口東的大道旁聽到閔小青與梁紅玉的對話後,心裏就急著去報她的血海深仇。

  她在天亮後潛進了沒牛川,幾乎總是傍著包一天的民團和朱庭國的中央軍走。有幾次她甚至看到了肥胖的朱庭國和他的團、營長們。

  不知怎的,她竟一次也沒撞著潘西武。但她忒機靈的了,盡管有幾次差點被發覺,但她這麽躲躲藏藏,藏藏躲躲,終於還是在黃昏後撞著了潘鬼頭的部隊,並且還老遠瞥見過潘鬼頭幾次。

  隻是由於潘鬼頭的部下警衛森嚴,無法近前下手。隨著形勢的變化,她自然地也被裹著向前,出了鐵籠山,隱藏在一條小溪裏。因為在離她幾百米的地方,就是潘西武的指揮位置。

  於是,這個忒大膽的女人,便演出了剛才那一場驚險而又雄壯的活劇來。

  然而她的行動的意義遠遠不止於此,它除了驚險而又雄壯外,更大的還是在於它的神秘色彩。

  於是,關於她的傳說,便應運而生。這可真是個神奇的故事,共黨遊擊隊的女隊長是天上的星宿,她騎著高大白馬衝入重兵包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她的坐騎勇如蛟龍,猛似閃電,刀砍不入,彈打不中;她有隱身法,白兵找不著她,她卻看得著白兵;她有分身術,當她的手下眼看要吃虧,她便立時變為另一人去解救。

  等等,等等……都套在了遊擊隊長嚴鐵英身上。幾個月後,當鐵英從千佛山再次回到鐵籠山,出籠口,過飛馬石,到伏龍山一帶時,聽到這個傳說,真有點啼笑皆非哩!

  可是,武鐵匠乍一聽到這樣的傳說,她並沒有想到與自已有關。她隻是用敬仰的心情來崇拜這個遊擊隊長哩!

  你看,就在她演了那場活劇後,她似乎是沒有聽到鐵英的呼叫,兀自打馬向北走。由於她的行動迅猛與突然,沿路的敵人忽驚忽跳,處處被動。

  結果,她又把這場活劇演出了幾十裏,直演到了青草坡下,才拋棄戰馬,僭過青草坡關隘,徒步趕往家鄉蘆花湖去了。

  然而十幾天後,她聽到了一個驚心的消息:潘西武沒有死,他隻是受了刀傷,在臉上。

  懊悔,懊悔,懊悔呀!

  一股山風漠漠地吹過山野。月兒在雲海中顛簸,到卯時時分,便一頭栽進雲海,再也不曾出來了。

  頓時山野裏一片黑暗。黑魆魆的山失去了本來麵目。但是敵人卻還在大呼小叫地搜尋著遊擊隊的蹤影。大概是由於剛才所受的猝然打擊吧,這種搜尋是那樣地小心與戰戰兢兢。

  敵人表麵上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可他們內心裏都在不停地禱告:千萬不要碰到遊擊隊啊!

  他們打著火把,漫山遍野,順著遊擊隊向南逃去的方向搜索下去,自然是毫無所獲。

  火光點點,綴在山壑間,不時把一個個山頭裸現出來。火光在這漆黑的夜晚,倒像是無數飄拂的磷火在閃跳一樣。

  在沒牛川進到鳳凰嶺的山口上,梁紅玉倚靠在拂雲飛的身上,滿臉疲憊的樣子。她兩眼注視著灰暗的夜空,心中很是苦悶。

  但是非常奇怪,她的心中正被一種莫名的情感糾纏著,自已也無法清楚地體味著哪裏是苦,哪裏是甜,哪裏是酸,哪裏是辣。她就這樣呆呆地倚靠著,全沒理會周圍的喧擾。

  連日來的鞍馬勞頓,她的美麗臉龐明顯瘦削下來。她那對黑如寶石的瞳仁裏雖然還不曾失去照人的光彩,但卻蒙上了一層陰翳。這副既嫵媚又憐憫的神態更為催人心動。

  她後悔,她慍怒,她驚歎。

  她為自己雖經再三盤詰但最後還是輕信了那所謂傳令兵的話,輕信了他的假身份,上了遊擊隊設下的緩兵圈套,延誤了軍機。

  她後悔,她慍怒,她驚歎。

  這是多麽丟臉的事啊!即令把自己今後將要受到的處置擱在一邊,這股窩心氣委實是太損自尊的吧?

  因而她那年輕好勝的心理便不斷地督促她:報複!報複!向遊擊隊施以報複,向那個酷似自己形象的女人報複!可是她不斷地撲空,因而也就是不斷地後悔,慍怒,感慨。

  現在,遊擊隊又無影無蹤了。——正當她匯齊郭威的步兵想一舉攻占鐵籠口解救放在那裏的一排人,遊擊隊穩住了她的部隊,抗住了包一天和朱庭國的猛烈進攻。

  緊接著,遊擊隊又衝破了包一天和朱庭國精心設下的沒牛川防線,將堂堂國軍騎兵營和自稱民團梟雄的的潘西武打得縮頭縮腦,丟盔棄甲,現在竟然又無影無蹤了。

  這怎麽說呢!她真後悔把郭興和那一排人放在鐵籠口上,使他們成了遊擊隊的刀下之鬼。她痛惜:這是自己的過錯啊!

  她知道郭威為自己的親兄弟罹難正難過萬分呢!咳,那個可恨的遊擊隊長啊!

  梁紅玉想起包一天曾經給她講述的那個女人的月夜脫逃,想起她們之間的鬥智鬥勇來。她不免在心底裏感歎:她不僅本領高強,還謀略過人啦!

  她恨遊擊隊帶給她的不平靜。那麽,還有一種什哩東西深深地戳動了她的心呢?嗬,那……簡直是令人發指的事實嗬!

  她離開鑼鼓嶴山口,第二次進到鐵籠山的腹地,麵對著一片可怕的荒涼,簡直驚呆了!

  在火光下,她兩眼呆滯地凝視著燒焦的土地,凝視著廢墟上一灘灘的血跡,凝視著野地裏一排排的新墳堆。

  這裏分明發生了可怕的事情!當她問清了這是怎麽一回事時,她“啊呀”一聲,直覺眼前一陣發黑,踉蹌著差點摔倒在地上。虧得文香把她扶住!

  稍頃,她終於用堅強的毅力抑製住這種暈旋,像乍一看到這裏的慘象,憤怒到極點的遊擊隊長嚴鐵英那樣,厲聲問道:

  “這是誰幹的?”

  盡管她心裏早有答案,一一從小青一提起這件事情,就有答案。但她還是忍不住厲聲問道。

  沒人馬上回答。大家都麵麵相覷,誰也不知其中緣故。小青、郭威、西民都煩躁地走來走去。

  隻有宋大庚心裏清楚。他被怒火填塞著胸膛,頭發直豎,兩眼發出寒人的光。沉默良久,他才咬牙切齒地說:

  “還會有誰?什哩人下得手放火,什哩人就下得手殺人。這群狗娘養的!”

  恰在這時,有一個士兵跑過來報告:“團長,郭連長他們回來了。”

  “什麽?郭興!”梁紅玉與郭威都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以為是聽錯了,忙急急地詢問那士兵。

  那個士兵歡喜地答道:“是的!是郭興連長帶著弟兄們回來了。”說著,轉身跑去。不一會兒,這個士兵就帶了郭興及幾十個弟兄過來。

  郭興一見梁紅玉與哥哥郭威,驚喜交加地跪在地上,喚了一聲:“團長!”又喚了一聲:“哥哥!”那淚水就奪眶而出。

  梁紅玉和郭威像是不認識似地瞪著他。郭威問道:“興弟,這麽說你們沒有被遊擊隊捉住了?”

  可是他馬上發現弟弟他們身上都沒有武器,頓時臉色為之一變,忙急促的繼續問道:“你快講講,你們這到底是怎麽的一回事?”

  原來郭興他們躲在山神廟裏,又覺得不安全,就隱伏在南邊的山上。當聽到北邊不遠處傳來激烈的槍炮聲,想到戰鬥一定很殘酷。

  及至後來看到到處都是火把,這才決定出來看個究竟。出了山,迎麵就碰到搜索遊擊隊的士兵,結果,便被引導到了這裏。

  他看著梁紅玉與哥哥,心想著他們一定還是篤信遊擊隊都是殺人放火之徒。於是他就把他們碰到的事說了一遍。

  梁紅玉聽後大吃一驚。

  盡管梁紅玉早就猜到潘西武,但實際聽完,仍然是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這個潘西武,渾蛋!你還真幹得出來?天啦,這如何是好?民團,民團,本是保護老百姓的,可如今卻拿著刀槍去殺害他們。這-----這------”她心裏如同長江水一樣洶湧澎湃。

  她突然心一狠:“走,找潘西武去。”

  然而潘西武被遊擊隊砍傷麵頰,已抬往鎮天鎮去了。聽得梁紅玉發狠的聲音,閔小青提醒她。

  梁紅玉飲聲歎了一口氣,心想著一定要找包一天嚴懲潘西武。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在百步之外停住了。

  於是有人傳呼:“包總座到!”梁紅玉聽罷,心中稍安,忙上前迎著。

  包一天下得馬來,早已把手中的韁繩提給了後麵的包青。見梁紅玉迎著他,更不怠慢,瀟灑地迎上前去。

  雖然是戎馬戰胄之中,連日的辛勞,使他的臉色失去了一份紅潤,但仍是戎裝貫帶,儀表堂堂,保持著昔日的一貫的那股威嚴。

  他伸出雙手與梁紅玉互相問候之後,向紅玉詢問了部隊的情況。當聽到說有位連長被遊擊隊俘獲又被放了回來,他心裏“格登”一下。

  他當然知道共黨這一手的厲害。本想狠狠地訓斥那連長一頓,至少給他一頂坻抗不力的帽子戴上,然後再給予處罰。

  然而他忽然瞥見梁紅玉那副鬱鬱寡歡的神情,心中立時升起了一股酥軟的感覺。他忙換上了一副笑臉,對站在旁邊惶惶然的郭興點了一下頭,慰問了幾句。

  他問起了遊擊隊的下落來,一邊問,一邊不住地點頭。郭興本是戰戰兢兢的,一見包一天如此隨和,深受感動,就將共黨遊擊隊南撤的情況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番。

  包一天認真地聽完了,沉吟了片刻,最後點了一下頭,說了一聲:“知道了。”揮手讓郭興退下去。

  包一天轉身對梁紅玉說:“梁團長,共黨遊擊隊已成潰逃之師,此強弩之末,是不難最後剿滅的。部隊原地宿營吧!”

  梁紅玉從包一天的示意中,覺出他要與她單獨談話,便把手一揮,命令大家都去搭帳篷宿營,身邊留下文香。

  包一天滿意地點了點頭,語氣柔和地說:“紅玉,你吃苦了!想不到你昨天在這裏耽擱了那末久,今日又中了遊擊隊的奸計。你剛出來,也在所難免,以後會愈打愈精的。”

  梁紅玉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潘團長負了重傷,就在南邊的陣地上。……”包一天忽然提到了潘西武,原本想調和一下梁紅玉與潘西武之間的關係。可是梁紅玉不聽便罷,一聽心中的那股怒火便升騰起來了。

  她激動地對包一天說:“總座,你知道嗎?這裏的火是潘西武放的,這裏的老百姓也是潘西武殺的。我認為必須追究殺人放火的責任,必須嚴懲殺人凶手。”

  包一天的心中不免一驚:“哎呀,原來你是這樣的想法,真是糊塗啊!”他在心裏說。

  他看住了紅玉的臉,見那張美麗的臉上有足以威懾人的怒火在燃燒。他委婉地說:

  “紅玉,潘西武固然有些過火之處。但聽朱旅長說對付共產黨,就必須這樣無情。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戰爭麽!……蔣總司令在南方討伐共黨紅軍時,比這還要厲害十倍、百倍哩!總司令說過:對付共黨,必須首先對付被共黨赤化了的老百姓,這樣才能夠從根本上撼動共產黨,從而徹底消滅共產黨。這是從黨國大業著想的啊!”

  梁紅玉聽罷,驚駭得兩眼溜圓,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有點不太相信這是從包一天嘴裏說出來的話,更不相信這是蔣總司令說過的話。她的兩隻美麗的大眼睛,怔怔地盯視著包一天。包一天被她看得有些怵頭了。他忙解釋道:

  “紅玉,凡事得多看看,多想想,世界上的事情複雜著哩!我們軍人打仗麽,服從命令是天職,還是不要管那麽多為好。朱旅長是國軍,他更懂得這一點。”

  梁紅玉冷靜下來,也似乎明白了些。聽了包一天的話後,她將目光投向深邃的天空,冷泠地說:“原來如此,國民黨為了得到一己的安寧,竟不惜濫殺無辜。你是總指揮,當然也可讓潘西武這樣做了。那麽,我問你,我派人押解的潘西武的那幾個縱火者,你也放掉了?”

  包一天回答道:“不,我沒有讓潘西武這樣做,因為我也有和你同樣的想法。但是這是上峰的事情。他潘西武本又是土匪出身,大打出手是可以想見的。至於那幾個士兵麽,我本準備嚴加懲罰,可是潘西武暴跳如雷,親自找了朱庭國。朱庭國批評了我,把人給要過去了。”

  “好哇!我就知道潘西武是狐假虎威!”梁紅玉咬牙切齒地說,“這樣的事我幹不了。我不幹了!”

  包一天忙陪著笑臉說:“紅玉,你這是何苦呐!別這樣,你年輕,一時還接受不了這種事實。但是今後慢慢會適應過來的!”他想轉變話題:“這裏的老百姓並沒完全死光,這些人肯定逃進這深山老林裏去了,我們……”

  “我們——難道還要把他們趕盡殺絕麽?難道我做了第一次錯事,還會去做第二次麽?”梁紅玉氣憤至極,她“嚓”地抽動寶劍,“我會適應過來?讓我也去殺害老百姓?哼!……”

  包一天忍住心中的氣惱,兩手攤了攤,表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之後又寬慰了她幾句,直到紅玉那臉上怒氣稍平下去了些,才上馬離去。

  這時帳篷已經搭了起來。梁紅玉渾身酥軟得很。她覺著心中有一股隱痛,便按住腹部,斜臥在文香為她鋪好的行軍床上。

  可是不能平靜下來,一想到包一天說的話,一想到眼前的這幅可怕的慘象,就愈感到心中疼痛。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這些冤死的百姓夜裏會找她報仇,她想他們的死是自已造成的!她不能原諒自己!

  難道不是嗎?假若不是我將他們喊下山來,他們何至於慘死在潘鬼頭的刀槍之下呢?她覺著自已是個罪人,心中又一陣絞痛,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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