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二十三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4630
  傍晚時分,夕陽漸漸墜入山穀,錦陽河亮暗分明。

  梁紅玉會罷就和文香、小青騎馬朝東城去。

  她和父親梁維甫、母親康淑媛住在東城街上的一座兩幢直進的組合院裏,己有七八個年頭了。

  剛進東城街,人群熙熙攘攘。文香說:“紅玉姐,你們先去吧,我到街上再買點水果吧!”閔小青也讚成。

  梁紅玉想了想,就說:“你走路去吧!快去快回,不要貪玩。”說著,讓文香下了馬,將馬交予小青牽著,然後和小青騎馬繼續朝前走。

  倆人在一幢陳舊的房子前下了馬,走進院門,見寬大的院子裏寂然無聲,隻有幾隻老母雞慢慢搖啊搖地朝牆跟的雞窩走去。

  院子裏有兩排高大的梧桐樹,樹梢直指藍天,正塗滿了夕陽金色的餘暉。她讓小青把馬拴在西牆下的馬廄裏,拂雲飛長嘯一聲,像是對重回故裏從心底發出的歡聲。

  也許是拂雲飛的長嘯聲驚動了屋裏的主人,當梁紅玉他們剛要踏上台階時,就見梁維甫夫婦從裏麵笑吟吟地迎了出來。

  梁維甫“嗬嗬”地笑了兩聲,聲音洪亮地說:“我征戰的勇士回來啦!是凱旋啦,還是錦衣還鄉啦?”

  “爸爸!媽媽!”梁紅玉一見父母親,歡叫地奔上台階。她用雙手摟住父親的脖子,兩眼卻笑眯眯地對著母親,撒嬌似的說:“媽媽,您看爸爸他說的什哩呀?我是來開會的!”

  母親嗔怪地說:“我不曉得什麽凱旋啦,錦衣還鄉啦!女孩兒本不應該行伍!看,渾身征塵未洗呀!”

  康淑媛一向就不同意女兒帶兵打仗,因為那是多麽危險的事情啊!她就這麽一個寶貝,真正是時時刻刻舍不得離開呀!

  “唔,人家說這樣,你就扯那樣!”梁紅玉撒嬌地對母親說。她用嘴附在父親的耳邊,悄聲地問:“爸爸,您怎還沒完成任務啦?媽媽怎麽還是老樣子?”

  梁維甫聽著女兒的話,“嗨嗨”地又笑了起來。他是一個體態健壯的人,走路矯健穩重,說話聲若洪鍾,而且恢諧幽默,神態隨和慈祥。

  聽女兒如此說,他明白了女兒所指是什麽。原來,康淑媛在女兒梁紅玉出任錦陽縣民團團長時曾堅決反對,但女兒誌堅,又加上丈夫極力慫恿,她隻好長籲短歎,暗暗地抹眼淚。

  梁紅玉深知母親的心思。她安慰母親,用古代的巾幗英雄為例子,一心想說服母親。

  後來,母親表麵同意了,但那是出於無奈,心裏則是一百個不願意。

  臨出發前,梁紅玉懇求父親做通母親的思想工作。可是現在母親還是老樣子,這使梁紅玉有一絲不安。

  梁維甫看透了女兒的心思,笑吟吟地說:

  “怎麽?孩兒還不相信父親的能力?真是怪事!”他說著,斜睨著妻子。妻子也正含笑地望著父女倆。

  康淑媛歎了一口氣說:“唉,你們真會編著法兒作煞我呀!算啦,紅兒,不用去嚼你爸爸的耳根了!”

  梁紅玉一聽,欣喜地鬆開父親的脖子,又投向母親的懷抱。她忸怩地說:“媽,您同意啦?”說著,用白嫩纖細的小手將媽媽頭上的一縷亂發攏起。

  “唔,同意了!”母親點了點頭。

  “不!”梁紅玉蹦著腳說,“媽媽您不是在心裏同意,你騙我。”

  康淑媛伸出手來,細細地撫摸著紅玉略帶征塵的臉,心裏充滿了疼愛。她笑嘻嘻地說:“紅兒,真的同意啦!是從心底裏同意啦!”

  梁紅玉聽罷母親的話,抬起兩隻烏黑明亮的眸子,久久地注視著母親的臉。在那張臉上得到的是真摯的笑,在真摯的笑裏麵又是真摯的疼愛。她激動地叫了一聲:“媽媽,好媽媽!”依偎在母親的懷裏,甜甜地笑了。

  那邊,梁維甫用手指拈著下巴胲上的胡須,微笑著看著女兒。

  康淑媛對旁邊的閔小青說:“青兒嗬,你們要好好地照顧紅玉,戰場上要戰馬相隨,切不可使她有些微閃失。你知道紅玉的脾性兒,倘若對一事較起真來,那就不會瞻前顧後啦!你大小也是個男兒,說什麽也得保護著她點!”

  閔小青聽了康淑媛的話,臉兒紅紅的,嘴裏訥訥地說:“伯母放心,我們一定盡力保護,決無差池。”

  梁維甫笑嗬嗬地說:“說來說去,你還是不放心嘛!”

  康淑媛說:“有什哩不放心的。雖說紅玉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卻是我的心頭肉,女兒要去帶兵,她的爸爸也支持,我說什哩嘛!”

  梁紅玉偎進母親的懷裏,柔情地說:“媽快別說啦,您就是我的親媽。孩兒在外不會有什哩閃失的,好媽媽放心吧!”

  康淑媛看紅玉那著急的樣兒,“卟哧”笑出了聲。她說:“好,我放心,我放心啦!”她忽然發覺站在這兒已很久了,忙招呼著說:“咳,淨傻站哩,看天都快黑了,還不進屋?”

  梁維甫笑了。“嗬嗬,這還不是因為你。”說著,領頭朝屋內走去。

  這幢房子雖然古舊,但很寬綽。除去庭院,房屋分前後兩進,中間有個天井。兩進的中間是中堂,兩邊則是廂房。

  這是典型的江南風格。

  梁維甫把前麵一進的中堂作為會客廳,東廂房作為書房,西廂房作為餐廳。後麵一進的中堂掛著匾額,擺著祖宗牌位,兩邊的廂房則全是臥室,共有四間。

  梁維甫把女兒和小青引進書房。

  這間房裏,擺設格外別致。靠牆的兩麵都擺滿了書架,架上放滿了書籍。而這些書絕大多數是兵書。什麽“孫子兵法”,“曹瞞新書”,等等。外國的也不少。其次則是地理、史書之類。

  迎著門的那麵牆上則掛著一幅大地圖,此時是用帷簾遮著。南邊的牆壁開著一扇窗戶,透過窗欞子可以看見庭院裏的梅樹和丁香樹。

  紅玉自然對這幢房子是熟悉的。她小時候常常偎在父親的身邊瞧父親看圖寫字呢!

  就是小青也不陌生,常常和梁紅玉在桌前桌後藏貓貓,站在書架前踮起腳跟用尖細的童音去數那些磚樣的線裝書。直到會影響梁維甫的工作,倆人才在連哄帶嚇下退出房子。

  然而,如今她們坐在椅子上,卻顯出了少有的規矩。康淑媛拿來一個暖瓶和一包糖放在桌子上,梁紅玉才站了起來,幫助母親沏茶、擺糖。

  康淑媛說:“吃糖果吧,天快黑了,我去做飯去。”說罷,走出書房。

  紅玉也要跟著去,遭到母親的拒絕,隻得坐下來喝茶。

  才喝了幾口茶,紅玉又要跟小青去看看他的父母親。他們就住在隔壁的房子裏。

  梁維甫對女兒說:“你們才到,今兒個隻小青去吧,免得到了那邊又要留下吃飯。哎,可是小青也要回來吃晚飯了。文香在街上還沒有回來,估計也快回來了。你們今後要行軍打仗,難得和我這老頭子在一塊兒吃一頓飯。碰巧今天在一起,那就遂我老頭子的心意吧!”

  閔小青看著梁紅玉,點著頭走出去了。

  屋子裏隻剩下父母倆。梁維甫一邊抽煙,一邊喝著茶,向女兒詢問著會議的情況。

  梁紅玉說:“爸爸,行營的劉主任來了,說不定還會到咱們家來呢!”

  梁維甫說:“已經來過啦!”

  “來過了?談了些什哩呀?”梁紅玉問。她想著劉仁傑對父親梁維甫本沒有什麽好交情,她之所以料到那劉仁傑會來看父親,是因為父親的名望。但是,她怎麽也沒有料想到劉仁傑已經來看過父親了。所以她不能不表示詫異。.

  梁維甫說:“談什麽?無非是要我注意一下政治。好出去幫他們做事。可是我清楚,蔣介石的作為我是不滿意的,要出去幫他們做事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哩呢?”梁紅玉經常聽到父親這樣的話語。知道父親除了對十年前的那次大屠殺不滿外,再就是政府在對待國計民生上的虛偽有過抨擊。但她一直鬧不明白,父親為什哩不願出去做事!

  “為什哩?”梁維甫語氣急促地說:“蔣介石建立自己的統治也有十年了吧,他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什麽?不但不能給人民施於溫飽,甚至比民國前的饑荒、災荒還要嚴重。這樣的政府能算好政府麽?!”

  梁紅玉說:“他們說中國不富強,日本侵略我國,皆因有了共產黨。如果沒有共產黨,政府就會專一對付日本,日本也就不敢肆意妄為了!”

  “這是欺人之談!誰信?共產黨不好,可是當‘九一八’和上海戰爭發生後,共產黨就宣布了對日作戰,他政府可曾有過什麽表示?去年,共產黨又發表了一個‘八一宣言’,要求停止內戰,一致抗日。他政府卻千方百計要消滅共產黨!”梁維甫憤憤地說。

  梁紅玉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她問父親:“爸爸,您總說您見過共產黨,哪共產黨到底是些什麽人呢?”

  梁維甫聽到女兒問,沉思良久,才緩緩地說:“共產黨麽,顧名思義,就是搞共產唄!那時在廣州,他們的黨員隻領取一點點津貼費。什麽都是公家的,甚至連人也是。”

  “哪個時候的共產黨殺人不殺人啦?”梁紅玉又問。

  “殺人?哈哈,戰爭麽,哪有不殺人的?當年北伐吳佩孚、孫傳芳,共產黨人多勇敢啦!我不是給你講過葉挺麽,他的部隊所向披靡,北洋兵都怕他們哩!”

  “哪他們殺老百姓嗎?”梁紅玉想起伏龍山的事,禁不住問。

  “他們哪能殺老百姓?”梁維甫肯定地說。“不過,他們對老百姓的叫法與我們不相同。我們把不當官的人都叫老百姓,連有錢有勢的人在內。可是他們不是。他們分了無產階級與地主階級。無產階級他們保護,地主階級他們打壓。所以他們能夠贏得大多數人的心。”

  “要是這樣也倒好。可是……”梁紅玉把半月前伏龍山下的事情告知了父親。

  “我對共產黨還是不了解。不過,你可要明辨是非呀!你手裏有槍杆子,是非不明就會幹蠢事。”梁維甫叮囑女兒。

  梁維甫說到這裏,突然神秘地說:“紅兒,你還記得有個大哥哥叫顧震東嗎?”

  “您是說在黃埔,您的學生?”

  “是啊,你知道嗎?他就是一個共產黨。這是我不久前聽我一個同事說的。顧震東現在在紅軍裏當師長了。”

  “啊,顧大哥就是共產黨?”梁紅玉聽了父親的話大吃一驚。震東哥經常到家來吃飯,他們之間太熟悉了。

  他們都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梁紅玉說:“包一天說朱毛的部隊是從贛南流竄到陝西去的。他們打了大敗仗。而鐵籠山的這支部隊也是從贛南流竄到這裏來的。那震東哥到底去了哪兒呢?”

  一聽到包一天,梁維甫就不說話了。

  但是他還是接著剛才的話題,說:“要講共產黨反對蔣介石,那是情有可原。但對待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也那樣,無疑是引火自焚。你說的那種情況假如是真的,那末也許就是因為他們窮途末路而胡作非為,改變了過去的那種信仰與宗旨,但這就成不了大氣候。你看中央軍的那些部隊,有幾個是仁義之師?又有幾個是中老百姓的意?孫子講:凡戰必要天時、地利、人和,而尤以人和為最重要,是根本。倘若對老百姓暴虐不仁,縱使有三頭六臂,最終還是會失敗。”梁維甫磕了一下煙灰,對女兒道:“紅兒,你現在也是領兵打仗的人啦,要切記這些話,這是至理名言!”

  梁紅玉答道:“孩兒明白!孩兒一定用心管教部隊,不使有騷擾民眾之事發生。”

  梁維甫點了點頭,又語重心長地說:“用兵打仗在乎一個‘活’字,仗是死的,要把它打活,兵是活的,要不讓他亂跳。古人講:‘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個‘活’字大有文章可做。這就需要有超凡的智力。克勞塞維茨說:‘不具備卓越智力的人,在軍事行動中是不可能取得卓越成就的。’”

  父女倆正說著,文香在院子裏嚷開了:“紅玉姐,你好快呀,怎腳前腳後的,你竟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子裏啦!”

  梁紅玉聞聲站起身來,迎到廳門口。見文香一手提著蘋果,一手提著糕點,正風風火火跨進屋門來。她詫異地問道:“你咋呼什哩呀,這久的時間,我還不早到屋了?”

  文香仍舊風風火火地說:“什哩這久時間,剛一會兒你前麵走,我後麵跟,你竟然悄悄地不知走到哪兒去了。你一定是成心開我的玩笑!”

  紅玉笑著打了她一下,一手接過蘋果,一手接過糕點,責備著說:“瞎嚼些什哩呀!誰個跟你開玩笑來著?咱們分開也有個把鍾頭了。你看,天都黑了。”她指著外麵掛上的夜幕。

  文香疑惑地說:“怪喲!怎麽會不是你呢?相隔隻有十來步,我叫了一聲:‘紅玉姐。’你還扭頭看了我一眼,沒錯,就是你呀!”文香說著,比劃著,一準認為紅玉是在和她開玩笑。

  梁維甫呷著茶說:“文香,你紅玉姐確實己來了一陣了,她又沒出去,你去哪裏看她呀!八成是你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吧!”

  文香把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我看得真著哩!”

  梁紅玉把糕點、蘋果放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給文香,說:“那有什哩奇怪的,相像的人也是有的。哎,你看她是穿啥衣服來著?”

  文香這才恍若初醒般。她說:“她穿的是一件粉紅色旗袍。嗐,看我竟沒想到這一點呢?“

  梁維甫哈哈笑著說:“這下你不會再冤枉你紅玉姐了吧!“

  文香聽罷,不好意思低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