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四章
作者:何斌      更新:2020-03-02 05:53      字數:2112
  這一天晚上,父親沒有回家來,半夜時,遠遠的村子裏突然響起了狗吠聲,一陣緊似一陣。

  母親覺得不對勁,黑暗裏躺在女兒們的身邊尖起耳朵聽,卻又漸漸平息下去了。丈夫該回來了。以前什哩時候也沒這麽晚回過呀!

  她的心口窩發悶,但瞬間又覺好了些,於是摟著小女兒迷迷怔怔地睡過去了。

  鐵英和武英倒沒有睡,她們都在想自己的爸爸。鐵英挨著武英,攥著她的小手,眼睛呆呆地望著房頂。武英剛要說話,鐵英暗地裏止住了她。

  鐵英的心裏替母親惜著,母親的身體差,白天要做那麽多的事,夠勞累的了。該讓母親好生歇息呀!她這麽想著,始終不發出一點聲響。但是她睡不著,她在盼望著爸爸快點回來。

  可是她聽到院子外麵似乎有一種異樣的動靜。起初還認為是自己想爸爸想迷了產生的錯覺,及至肯定這不是錯覺,而似乎是有人在抓著門板,並且還傳來輕輕的呼喚聲。

  她害怕了。側耳細聽,這響聲竟愈來愈大。她的毛發豎起來了,想叫醒母親,便鬆開武妹的手,誰知武妹子也聽著了,攥著她的手不放開,並且輕聲說道:

  “姐姐,我怕……怕!”

  鐵英不說什麽,她用一隻手握著武妹子的手,一隻手去推母親。母親在一推之後醒了,她也靜聽了一會兒,忽然跳下床,急急忙忙打火鐮點著了燈,又端著燈盞向小院裏走。

  鐵英覺得一定是出事了,便牽著武妹子也跟了出來。

  天很黑,像翻蓋的一口鍋。母親趔趄地來到院門邊,哆嗦著扶著門框,顫抖著聲音問:

  “你是誰?該不是孩她爸?”

  “是,孩她媽,是我……”

  啊,是爸爸的聲音,那末微弱,那末痛苦。

  鐵英頓時驚呆了。

  母親沒有片刻的猶豫,“嘩啦“一聲打開大門。隨著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撲倒在母親腳下……

  父親渾身是血地躺在鋪上。燈光照著他那因流血過多而蠟黃的臉,那臉在可怕地痙攣著。

  一家人都嚇懵了。母親雖說是大人,但也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父親的呼吸微弱,右手總是顫動著,似乎要用它來表示什麽。

  母親忙著用熱水擦拭父親的臉,眼淚珠子成串地滾落下來。隻一刻功夫,她的美麗的麵容變得憔悴了!她不清楚這飛來的橫禍是因為什麽,但可以肯定是與丈夫說的為大眾的事有關。

  她看到丈夫的身上到處都是傷,尤其是胸前的那塊,血肉模糊的,連胸襟也爛了。她止不住地嚶嚶哭了起來。

  鐵英和武英嚇得捂著眼睛不敢看爸爸。小妹紅英也醒了,隻哇哇地哭。

  母親邊哭邊叫著鐵英:

  “鐵妹子,招呼著你小妹點。”

  父親睜開眼睛,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又用手抬了抬,語氣急急地對母親說:

  “你,快快,不用管我。快,快去救明兄弟和候兄弟,他們都在家、家……快!快!”

  “為什哩呀?為什哩呀?是誰害得你這樣哇!”母親搖著父親的手說。

  父親的呼吸更急劇了。武英用調匙喂水他喝,他咽下一口後,又急切地說:

  “快,快去,去晚了,他們也就完了。你明兄弟在上遊,候兄弟在河西。‘黑麵虎‘追來了,去晚了就完了……”

  他邊說著邊用手無力地推著母親:

  “鐵妹子拿著寶刀去找她明大叔,你去候兄弟那兒。一定要快,要快……”話未說完,就昏死過去了。

  “媽媽,怎樣啊?”鐵英止住哭泣,焦急地問道。

  母親憔悴的臉上現出少有的剛毅。她望了望鋪上的丈夫,又望了望身邊的女兒,最後望了望牆上掛著的寶刀。她聽著屋子外不停地呼嘯的風聲,以及從楓樹河裏滾來的浪濤聲,一咬牙,對女兒們說:

  “去,我和鐵妹子去。武妹帶著紅妹守候爸爸,我半日裏就轉來。”

  武英懂事地點著頭,牽著紅妹往父親的身邊偎了偎。

  “媽媽,我怕,怕……”紅英哭喊著。

  “不怕,好妹子,守著爸爸。媽媽很快就回來了。嗬!”

  母親裹著一塊頭巾,邊安慰小女兒,邊和大女兒走出院門來。

  她多麽不放心啊!

  可是丈夫的話又在耳畔響著。

  走上楓樹河堤,看見原野裏黑咕隆咚,遠處的村子裏有急急的狗吠聲。她多想回去守著丈夫。然而她沒有回轉身。她囑咐大女兒順著河堤往上遊走,務必找著明大叔,叫他快點跑。

  鐵英握著寶刀,懂事地點著頭。母親哀哀地看著女兒去了,走進黑暗裏。

  她又回望了一下自己的草棚,黑暗裏什麽也看不見了。她忽然想到丈夫在家裏也不安全,該把他藏起來才是呀!

  她想挪步回身,可是丈夫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她頓了一下腳,毅然決然地下了河堤,在埠頭的灣子裏推出一隻小船,向西岸劃去……

  “天啦!這怎麽得了哇!這日子可怎麽過哇?天殺的‘黑麵虎’!母親悲哀地伏在桌前,憤怒地喊道。

  她從河西一回來,就發現丈夫不見了,武妹子和紅妹子在抱頭大哭。

  隨後,鐵英回來了。候春和趙明跑脫了,丈夫卻落入了魔掌。

  她的心碎裂了。

  這時,從村子裏來了很多的人。女人們圍在她的身旁,都在用衣襟擦眼淚。鐵英和武英還有小妹紅英都嚶嚶地趴在床上哭泣。有幾個健壯的男人則蹲在那粗壯的楓樹底下,愁眉苦臉地互相探詢著:

  “昨晚上狗咬得緊,我尋思是出大事了!可真沒想到竟是被‘黑麵虎’害了。他竟跟‘黑麵虎’有這麽大的冤仇麽?”

  “誰跟‘黑麵虎’又有冤仇?你?咱們不都是提心吊膽地防備那畜生?這鬼世道。”

  “是哩!‘黑麵虎’仗著軍閥的槍杆子,胡作非為。聽說排雲集上也出事了。是在昨天,‘黑麵虎’抓了個姓孟的共產黨,立時就解到南昌去了。”

  “有人說嚴鐵匠也是共產黨,‘黑麵虎’就是有意抓他,還有河西的侯春,上遊的趙明。”

  “咳,像嚴鐵匠這樣的好人都遭了他的毒手!這世道。嚴鐵匠傷得很重,我見著,‘黑麵虎’是著人抬著他走的。”

  “唉!……”無窮的歎息,彌漫在清晨的空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