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去把白老夫人的記檔藥方都給拿來！”莫仲齊不耐煩地催促道，“快去！”

  給每一位病患做記檔，是莫仲齊給定下的規矩，便於觀察病患的病情變化以及治療效果，沈郎中一直遵循這一點，自然對白老夫人的病情記錄也是不會少的。

  “是是是，徒兒這就去取！”沈郎中聞言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趕緊就朝書房裏麵小跑去取了，他心裏猜想別是自己誤診或是開錯了藥方，以至於加重了白老夫人的病情，要真那樣的話，自己的罪過可就真是大了，他自是心急如焚，盼著師父早些發現其中的異常，也好便於他搶救白老夫人。

  沈郎中急匆匆去了書房，留下莫仲齊一個人坐在正堂裏頭喝茶，確切地說，是對著手裏的茶水發呆。

  莫仲齊在想些什麽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是不是因為自己對白家人打骨子裏生出的偏見繼而才會對白老夫人生疑？

  不錯，莫仲齊對白家人的確有偏見，說是偏見也不準確，因為莫仲齊是真真切切看到白家人的轉變，他們的轉變也讓莫仲齊對他們從一開始的感恩敬重，變成了不解憤怒，繼而是徹底失望心寒。

  他不能理解，那個送夫送子上戰場、飽受世人敬重愛戴的英雄母親，為什麽會變成一個為了孫子不管不顧、甚至連人命都可以不放在眼裏的恨毒老婦？

  他也不能理解，那個當年跟衛庭之齊名，並稱“西北雙雄”的白士仁，為什麽會變成後來那個眼裏隻有他們白家、一門心思魚肉百姓的涼州土皇帝？他難道真的全然忘了他們白家世代簪纓、滿門忠烈？

  他真的不記得當年他是怎麽豁出命地去保護涼州城，而涼州城的百姓又是如何對他、對白家感恩戴德、充滿期待的嗎？

  ……

  莫仲齊不能理解，想破了腦袋都不能理解，所以他隻能選擇遠遠躲開，就是因為白家的存在，涼州明明是故土，他卻恨不得永世都不回來，即便白家上下對他這個救命恩人都是感恩戴德，隻要在涼州，他莫仲齊的日子就差不了，秋安堂也會穩坐涼州第一藥堂的交椅。

  但是，他真的忍不了，也真的不想麵對，也是真的覺得對涼州百姓有愧。

  他當初為什麽就一門心思地要為白夫人治病？要是他沒有治好白夫人，白家就此斷子絕孫，白有成那個混世魔王從來都沒有降生於世的話，是不是白士仁也不會變成後來那般模樣？

  但是，想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後悔藥，也不存在回頭路。

  “師父，白老夫人的記檔跟藥方都在這裏。”莫仲齊正出神的時候，沈郎中已經取來了記檔跟藥方，急忙忙放在了莫仲齊身邊的桌子上，緊張地等待著莫仲齊翻閱。

  莫仲齊卻是沒有著急去翻閱，而是對著麵前的記檔跟藥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算他懷疑白老夫人這病有蹊蹺又有什麽用？

  就算得到證實那又有什麽用？

  這涼州依舊是白家人的天下，難不成他還想在白家人的手裏翻天不成？

  再說了，或許就是白老夫人活夠了，主動尋死呢，又有什麽好攔著的呢？

  說不定，白老夫人這是總算後悔了，覺得愧對涼州百姓，無顏存活於世了呢，那不……

  正好嗎？

  他又何必攔著呢？

  所以……

  還是算了吧。

  見莫仲齊半天都沒有要看記檔跟藥方的意思，沈郎中實在是等的不耐煩了，當下便忍不住催著道：“師父，您倒是看看啊？別是徒兒才疏學淺給白老夫人誤診了，事關人命，可是天大的事兒呢！”

  莫仲齊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對麵因為著急而出了一腦門子汗的徒兒，心裏生出不少欣慰來，當下伸手在沈郎中的手上拍了拍，然後含笑道：“你雖然不是老夫徒兒中天賦最高的，也不是腦袋瓜最活泛的，但是這些通通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有這份醫者父母心，這就夠了。”

  沈郎中眼皮一陣抽搐：“……”

  不，他覺得很重要！

  不，他覺得這不夠！

  沈郎中聞言那叫一個委屈心酸，不由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問：“師父，你這……這是在誇我嗎？”

  “是啊！你聽不出來嗎？”莫仲齊一臉正經，挑眉看著沈郎中，然後端起茶杯，優哉遊哉地抿了一口，哪裏還有剛才的嚴肅緊張？

  “差一點兒就……就聽不出來。”沈郎中覺得自己並沒有被安慰道，不過卻也不敢對師父再做過多的要求了，尤其是現在，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師父對自己的誇獎走不走心真不真誠！最要緊的是……

  是他的醫者父母心啊！

  沈郎中忙不迭又催道：“師父，茶有的是，您過會子再喝吧，倒是白老夫人的病情要緊，您還是先看看記檔跟藥方吧！”

  “不用看也知道，並不是你的問題，你治療的法子也一點兒錯都挑不出來，是白老夫人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就像你剛才那話的意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是咱們這起子凡夫俗子能夠改變的，”說到這裏，莫仲齊搖搖頭歎了口氣兒，不過卻仍舊是一臉的神態自若，還不忘安慰安慰自己的好徒兒，“所以你的醫者父母心已經盡到了，後麵的事兒那就……就交給閻王他老人家吧，你就別摻和了。”

  沈郎中被莫仲齊說的一愣一愣的，先是愣了一會兒，才總算繞了出來，一臉無語加無辜看著自己的好師父：“所以師父覺得我治療的法子沒錯？”

  莫仲齊大喇喇點點頭：“是啊，沒錯，相當好，不愧是為師最滿意的關門弟子！”

  “那你還讓我去拿記檔跟藥方？！”沈郎中再也忍不住了，聲音都抬高了一倍，卻被莫仲齊的目光看的又不由縮了縮腦袋，再開口的時候，可就沒了氣勢了，反而委委屈屈的，“您剛才真的差點兒嚇死徒兒了，您老人家距離失去最滿意的關門弟子就差那麽一點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