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中這是在給馬大娘寬心，但是馬大娘聽了之後卻還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瞧著是說什麽都不好使了，沈郎中頗有些手足無措, 隻能跟趙清明求救。

  “沈郎中，有勞您走這一趟，就不打擾您了，請回吧，我在這兒陪著大娘就成了。”趙清明會意，當下忙不迭道。

  沈郎中也連連點頭：“那成，你好好兒陪陪大娘，我就告辭了。”

  當下沈郎中起身告辭, 小虎卻有些不想走，惦記著白白胖胖、可可愛愛的小福星，小虎是真喜歡小福星，從前有時間總是喜歡跟街上的同齡人鬧騰，現在一有空便就想著來看看小福星，但是趙清明又不回家，家裏就隻有翩翩跟小福星，他一個大小夥子實在不好意思登門，所以隻能一步三回頭上了馬車。

  沈郎中跟小虎走了之後，趙清明又進屋去看了看馬大爺，確定馬大爺隻是睡著了之後，趙清明才起身出來，坐到了哭得兩眼通紅的馬大娘身邊，小聲道：“大娘，是我不好，明知道大爺晚上沒歇好，卻並沒有上心，以至於害得大爺跌了這麽重的一跤, 都是我不好，您罵我兩句或是打我兩下吧！”

  趙清明心裏真是後悔，要是他當時堅持送馬大爺回家的話，馬大爺肯定不會摔這一跤了，而且還摔得那麽重，雖然沈郎中說了並沒有什麽大礙，可是那傷口血粼粼的，實在觸目驚心，看著都覺得疼。

  趙清明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不是，二海，大娘不是在怨你，真的不是，”馬大娘聞言忙得搖頭，一張口眼淚就又忍不住往下掉，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她忙不迭用手去擦，卻越擦越多，馬大娘也再忍不住內心的悲愴, “大娘是難受……大娘心裏難受……”

  趙清明不是外人, 是馬大娘能夠信任的後輩, 更是老兩口眼裏的自家孩子, 所以在趙清明麵前，馬大娘才會這樣失態。

  “大娘，您別哭了，”趙清明還從來沒見過馬大娘這幅模樣，一時間又是心疼又是難受，忙不迭取帕子來給馬大娘擦眼淚，一邊勸著，“大娘，您有話隻管跟我說，大娘，您……您別憋壞了……”

  如今的他，不過是個身無長物、再尋常不過的平頭百姓，或許他幫不了馬大娘，但是他至少可以傾聽，試著為馬大娘想辦法，為她寬心。

  馬大娘哭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地搖頭，好半天才總算平緩了一些，哽咽著跟趙清明道：“你大爺……每回到過年的時候，就會……會犯這麽一出，我知道他心裏難受，自從兒子兒媳沒了音訊之後，每年過年他都跟個……跟個活死人似的，沒點兒人氣兒！我知道他這是想兒子了，但是……但是我又能有什麽法子？隻能裝看不見。”

  “今天不一樣，因為有你們，家裏又添了個大胖小子，你大爺今年過年特別有勁頭，都跟我搶著抱孩子，精神頭特別足！我都多少年沒見他這麽高興過了，我還以為，他……他這總算是好了，是邁過心裏那道坎兒了，是總算緩過來了呢，結果……結果他最近又不行了，大半夜的總喊夢話，總是這個搶他兒子那個搶他孫子的，沒有一個晚上是安生的，我這顆心啊，真是……真是跟泡在黃連水裏似的……”

  馬大娘說著說著又說不下去，趴在桌上“嗚嗚”哭個不停。

  馬大娘盼著馬大爺能夠邁過心裏那道坎兒，其實她又何曾邁過去呢？

  每到過年，看著別人家團團圓圓、闔家歡樂，難過煎熬的又何止馬大爺一個人呢？

  “這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死是活？就算是死了，讓我們知道，我們難過一陣子也就放下了！可他們到底是個啥情況啊？這不是逼著我們兩口每一天安生嗎？！”馬大娘哭得停不下來，使勁兒地捶著桌子。

  “大娘，您……您別這樣，仔細驚醒了大爺。”趙清明小聲勸道，語氣裏帶著濃濃的哀求，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也像是泡在黃連水裏。

  如今，他是做爹的人了，對於馬大娘馬大爺的感受，他真的可以感同身受，除了難過同情不忍之外，他對馬大娘馬大爺心裏還帶著些許他自己都不肯正是的愧疚。

  是的，愧疚。

  自打他跟翩翩到涼州之後，就一直受到馬大娘馬大爺的恩惠，甚至可以說，沒有馬大爺跟馬大娘，他跟翩翩不可能這麽順利地在涼州紮根，更加過不上如今平靜安寧又和美的小日子，馬大娘馬大爺不僅僅是他們的親人，更是他們命中的貴人、恩人，對於馬大爺馬大娘，他們這輩子都感激涕零，隻有報不完的恩。

  也是自打他們到了涼州便就知道了馬大爺馬大娘兒子兒媳失蹤的事兒，也是親眼得見馬大爺馬大娘因此有多傷心多難過，其實馬大娘他們心裏也是一直都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準備，但是卻苦於兒子兒媳一直沒有音訊，這才是最痛苦的，最煎熬的，哪怕是確定人沒了，傷心歸傷心，心裏一直懸著的石頭到底是能落地的，但是痛苦就痛苦在，這種煎熬隻怕是要一直持續到死。

  飽受煎熬的還不止馬大爺馬大娘，還有瑞兒，不過那孩子早熟懂事兒，從不在祖父祖母麵前流露出來，但是趙清明卻是最清楚不過的，爹娘的事兒，就像是紮進瑞兒心裏的一根刺，一日不拔出，這孩子的日子真就正常不起來。

  這些趙清明都清楚，也都看在眼裏，而如今，這事兒也漸漸成為了趙清明心裏的一根刺兒，因為將馬大爺馬大娘還有瑞兒當做自己的家人，所以才會感同身受，所以才會……

  感到愧疚。

  身為二海，他對此自然是無能為力的，隻能默默傾聽馬大娘的哭訴，默默陪著他們飽受煎熬，盡可能地照顧孝敬他們，陪他們度過一個又一個看似祥和圓滿卻又注定缺憾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