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後來在這事兒上麵，我便站在了爹娘一邊，因為不想再聽阿雲哭訴, 我當時還特地躲出去了幾個月，等再回來的時候，才知道阿雲已經回鹿家了，而且當時阿雲還已經有喜了，我當時鬆了口氣兒，覺得有了孩子之後, 阿雲便就不會再鬧騰了, 也不會再胡思亂想了，小兩口的關係也會得到改善, 到底他們也並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的。”

  “後來，阿雲果然也沒有再提過和離的事兒，隻是我哪裏能想到，直到死，阿雲跟鹿成林都沒能破鏡重圓，阿雲更是沒有過過一天舒心日子，”說道此處，方恒之又是不住搖頭歎息，“後來的事兒，你也都知道。”

  方夫人點點頭，沒說什麽，也是不住歎氣。

  後麵的事兒，她這個做嫂子的當然都知道，阿雲過得是什麽日子，她都看在眼裏，爹娘兄長的盼望，直到死於病死京師到底也沒能實現, 說到底，阿雲不是病死，而是死於……這場壓抑無望的婚姻。

  “若是當時我能夠堅定地支持阿雲與鹿成林和離的話，那阿雲應該就不會早早撒手人寰了，更不會飽受這樣多的折磨、最後鬱鬱而終，”方恒之道，滿心皆是羞愧內疚，無法平息，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我其實早就後悔了，在親眼看到阿雲過得究竟是什麽日子之後，我實在不忍心，所以後來我私下承諾阿雲，若是她還想和離的話，我肯定支持她，大不了再不嫁人，咱們方家也不是養不起她。”

  “但是那個時候，阿雲卻不肯了，她舍不得翩翩，知道鹿家斷斷是不肯舍棄翩翩，所以為了翩翩，她隻能繼續留在鹿家，做鹿家媳婦兒，”方恒之歎息著搖頭，“我當時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為什麽……為什麽我當初就沒有堅定地支持阿雲到底呢？都怪我！真的都怪我！”

  是啊，都怪他，沒能在妹妹最需要的時候，堅定地支持妹妹，做妹妹最堅強的後盾，若是有他這個方家獨子的堅定支持，爹娘的態度再堅決，卻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響，但是他卻沒能堅定地支持妹妹，甚至還特意躲了出去……

  當時阿雲得有多失望？又有多絕望？

  方恒之如今想起來，真是心如刀絞，更是悔不當初。

  “我……我不是個好哥哥，沒能保護好妹妹，沒能拉她出苦海，甚至心裏還存著能……能讓方家沾一沾鹿從林那個小人光……”

  說到這裏，方恒之再度崩潰，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臉上，然後趴在桌上再度痛哭起來。

  到這裏，方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時間，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久久不能平靜，亦是久久無語。

  她的出身決定了她的立場，所以她這個商家女能夠理解公婆當時的堅持，即便不是他們這樣的商家，即便是平頭百姓，兒女的婚事也需慎重，而這裏頭也不可能僅僅隻有小夫妻的情情愛愛，更有雙方家庭的共同的利益，所以不管是成親還是和離，從來都不可能隻是小兩口的事兒，所以她能夠理解公婆。

  作為妻子，她同樣能理解丈夫的為難、糾結以及如今的懊悔，方恒之對妹妹的疼愛，她這個妻子是看在眼裏的，當初阿雲跟鹿成林的婚事，方恒之這個做兄長的也是慎重再三，讓周通仔細打探鹿成林的底細，為此還特地入了一趟京師，是在確定此人人品過硬、前程大好，這才放心讓妹妹嫁給他，在阿雲的嫁妝上，除了爹娘的大手筆之外，方恒之這個做兄長的也是相當舍得，阿雲整個出嫁的過程，方夫人這個嫂子都是看在眼裏，也是親自操持的，公公婆婆乃至夫君，的確對阿雲的婚事存著指望，但是更多的卻是疼愛不舍，這些都是不摻假的，她也感同身受。

  隻是……

  阿雲母女實在是下場淒慘，所以方恒之心裏的愧疚自是免不了的，而且日積月累，隻會越來越多，尤其是如今，他一介區區商賈，竟然蒙萬歲爺提拔，不僅入朝為官，還一躍官居五品，不是那種徒有其名的閑差，而是紮紮實實受重用的職務，更有巨大的提升空間。

  而這，也是沾了外甥女翩翩的光……

  雖然萬歲爺沒有提，但是一口一個“方家舅舅”，方恒之如何還不明白？自然再也忍不住心裏對阿雲母女的愧疚與自責。

  此刻方夫人的心情亦是久久不能平靜，腦中亂七八糟的，一時是阿雲病懨懨的樣子，一時是幼年翩翩奶聲奶氣叫著“舅母”，一時是接到翩翩從嘉善來信，說是過程子攜夫寧王前往揚州歸寧，一家老小俱是眉開眼笑、喜不自禁，一時又是猝不及防收到嘉善噩耗，說是寧王夫婦葬身火海，公公婆婆雙雙暈死過去，周嬤嬤哭天搶地，她這個做兒媳婦的，終日忙著照顧公婆，暗地裏卻也沒少抹淚……

  往事曆曆在目，關於阿雲關於翩翩，似乎從來都是帶著苦澀，帶著歎息。

  從前她隻覺得阿雲可憐，實在命運多舛，而翩翩又承襲了這一點。

  如今，她對於阿雲母女更多了一份內疚，內疚她們還在的時候，沒能更好地照顧她們，沒能仔細傾聽阿雲的心事，也沒能多陪翩翩去花園裏轉一轉……

  不知不覺，有淚從眼角滑下，方夫人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兒，勉強平複心情，然後行至方恒之跟前，伸手輕輕拍著丈夫的後背，一邊輕聲寬慰道：“阿雲不會怪你的，翩翩也不會，你忘了，從前每每阿雲帶著翩翩回娘家，翩翩最喜歡黏著你這個舅舅了？”

  方恒之聽見了，卻哭得更厲害了，眼瞅著就要四十歲的漢子，這時候哭得不能自已：“翩翩！翩翩！舅舅……舅舅想你……實在想你……”

  方夫人聽了，又忍不住濕了眼眶，再沒說什麽，隻是站在一旁，默默地陪著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