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兒倆的心情都相當不錯，坐在一處閑話家常。

  “對了，你爹說了，四日後休沐，到時候帶咱們去京郊踏青，據說京郊的望月寺神祗最是靈驗，到時候咱們也去拜一拜，”方氏忽然想起來，跟鹿翩翩道，“你今年還沒添置春裝呢，明兒娘帶你去購置新衣，這次是倉促，隻能現買，往後娘會提前給你準備衣裳。”

  跟爹娘一起踏青，對於十四歲的鹿翩翩來說，這還是長這麽大頭一次呢！

  從前鹿成林一年到頭頂天也就回去一兩次，踏個鬼的青？方氏也沒有踏青賞玩的心思，所以鹿翩翩還真的從沒踏過青呢！

  所以，鹿翩翩難免就有點兒激動，雖然知道難免要帶上鹿行文跟鹿盈盈那兩個討厭鬼，但是心裏卻還是期待得要命。

  “嗯，都聽娘的！”鹿翩翩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坐在一旁的翩翩卻愣住了。

  望月寺？

  為什麽聽起來如此熟悉？

  那是什麽地方？難道她從前去過？

  對，她從前去過。

  翩翩想起來了，當年她就是在去望月寺的路上出的意外，穗兒送命, 而她就此成了殘廢, 都是拜梅姨娘所賜，那一次，她沒能去成望月寺，但是後來, 兩年之後, 她拖著一條瘸腿，總算是去成了。

  那是在她嫁人的前三天。

  當時不知為什麽, 她就特別想來望月寺拜一拜佛, 京師人都說望月寺的神祗最靈驗，她一直都有耳聞, 不過卻沒有機會來拜佛求神, 其實她那個時候別提多心如止水，甚至是心如死灰，她對自己的婚姻還有未來, 並不抱有任何期望，所以也沒有求神拜佛的心思，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當時就極度渴望要來望月寺拜一拜佛，似乎不去拜佛這日子她就煎熬不下去了。

  後來，就來了, 趁著天不亮, 坐著馬車來到了望月寺，然後一瘸一拐地進了寺門，她來得早，那天她是頭一個進廟燒香的。

  清幽的古刹, 肅靜的佛堂，她隔著一層薄薄的白紗仰視著悲憫的佛祖, 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淚流滿麵, 她跪在佛前，虔誠地叩首, 一向無欲無求的人, 此時此刻麵對著悲天憫人的佛祖，心裏竟多了一份委屈多了一份祈求。

  求求佛, 讓我命裏多一分甜。

  她不貪心，隻要一點點。

  這輩子實在是太苦太難了, 就像是置身於濃黑的夜，看不清前路, 也看不見盡頭, 死一般的黑暗讓人窒息。

  她渴望能有一絲光，不求照亮黑夜，隻求讓她別太孤單。

  ……

  望月寺的神祗果然靈驗，她後來嚐到了甜，也看到了光，雖然隻有那麽一點點，但是對她而言, 已經足夠了。

  雖然她跟趙清明的緣分淺, 隻做了短短的五年夫妻，最開始的時候, 他們還陌生的似是一對路人，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們到底還是相攜走完了一生。

  在涼州那個不大的小院兒裏, 在那株他們親手種的柿子樹下，他們……

  共赴黃泉。

  到底是做了一世夫妻。

  所有的一切，她總算都記起來了，翩翩很滿足，沒有任何的不甘，對佛祖亦是感恩，隻是翩翩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麵。

  她伸手顫顫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一顆心都顫抖個不停。

  孩子啊……

  這是她跟趙清明的孩子啊，這是她翹首以盼來的孩子，隻是，還沒來到這人世間，卻就被她剝奪了生的權力。

  對趙清明，對自己, 翩翩都沒有任何遺憾, 但是對於這未曾晤麵的孩子, 她真的滿心羞愧，還有懊悔。

  若是……

  若是她一早知道自己已然有孕在身，她還會毫不猶豫地追隨趙清明上窮碧落下黃泉嗎？

  應該……不會的。

  失去趙清明固然讓她痛苦, 但是趙清明卻給她留下了足夠生的勇氣，讓她能夠在即便沒有他的世界裏，也能堅強地活下去。

  帶著他們的孩子，帶著對他的思念。

  她如何……

  對得起孩子，如何對得起趙清明？

  所以，這才是她……進不了閻羅殿的原因？是故意躲開趙清明嗎？

  想到此處，翩翩愈發悲慟難抑，哭得渾身發顫。

  方氏看不到也聽不到，不過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傷心失落，甚至眼睛都濕了，她覺得莫名其妙極了，抹去眼角的淚水，衝鹿翩翩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知是怎麽搞的，突然就覺得很難受。”

  鹿翩翩看了看一邊哭得不能自抑的前輩，又看看麵前眼睛泛紅的娘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半晌，才小聲道：“娘怕是這幾日操勞太過，不若去歇一歇吧。”

  方氏點點頭，便回了房去，鹿翩翩趕緊給翩翩使眼色，想讓翩翩跟自己回西跨院兒，仔細說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她這樣一直哭，鹿翩翩是難受又著急，不知道她遇到什麽事兒了，她也想幫幫忙啊。

  但是翩翩卻沒看見一樣，仍舊縮著身子抱著肚子哭，鹿翩翩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隻能默默坐在一邊陪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翩翩才總算停住了哭泣，鹿翩翩這才鬆了口氣兒，然後就聽著翩翩啞著聲音道跟自己道：“我要走了。”

  去哪兒？

  鹿翩翩都愣住了，她對於前輩的離開，顯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房中還有侍婢，娘親就在對麵的寢房裏頭歇息，她也不好做出什麽離譜的事兒，隻能衝翩翩使眼色，意思是讓她跟自己回西跨院仔細說說。

  但是翩翩卻已經等不及了，她必須走了，她要去見趙清明，要趕在轉世輪回之前，見到趙清明，她要去跟趙清明道歉，讓他原諒自己。

  她搖搖頭，又繼續跟鹿翩翩道：“沒有時間了，你要照顧好娘，別讓任何人傷害她，還有……”

  說到這裏，翩翩頓了頓，一雙淚眼認真地看著鹿翩翩，一字一字認真道：“要好好兒對他，他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他值得……”

  算了，這些其實也用不著她叮囑，畢竟鹿翩翩就是她，她們心意相通，她能做到的，鹿翩翩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