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相見，兩個一輩子的知己好友還談笑風生，他還一個勁兒地抱怨在衛老國公這裏吃不到肉，嘴裏都淡出鳥兒來了，可是如今再相見，卻已是天人永隔，莫仲齊看著那方冷冰冰的墓碑，臉上哪裏還有一貫的嬉笑跟譏誚？他席地而坐，麵對著那方墓碑，沉默良久，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你倒是說說摻和進天家有什麽好？”半晌，莫仲齊才沉聲開口，問那冷冰冰的墓碑，“我早就勸過你，讓你趁早收手，渾事不管，不管是想修仙煉丹還是遊曆四海，有我陪著你就是，天大地大，去哪兒不成？怎麽不是自在快活？你卻一直執迷不悟，到底是把自己這條命給搭進去了。”

  “不僅僅是你這條老命，還有整個衛氏一門，還有……寧王夫婦的性命，這些都是你能想到的嗎？你死的時候隻怕也閉不上眼吧？”

  莫仲齊雖然不知道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卻也明白這其中跟衛氏一門必然有脫不開的關係，什麽秦王謀逆隻怕是給衛氏一門擔了虛名兒罷了，如今權掌天下的安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贏家，至於寧王……

  寧王的眼疾，一直都是衛老國公的心病，為此他沒有少拜托莫仲齊，臨別的時候，還特地又叮囑一番，說什麽即便我這把老骨頭不在世了，你也得兌現承諾，務必治好清明的眼疾。

  “怎得同樣是外孫，你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安王，倒是這般放不下寧王呢？”當時莫仲齊還這樣問過，實在是好奇。

  衛老國公又是怎麽回答的呢？

  他是這樣說的：“安王無需我擔心，隻要……隻要他但凡有一絲狠心一絲野心，便就能夠無往不利，但是寧王不同，他天生……就是來受苦受罪的，我這輩子都對不起那孩子，我們衛氏一門都對不起他。”

  莫仲齊當時聽得稀裏糊塗，覺得衛老國公故意跟自己賣關子，但是現在，他似乎已經能夠明白衛老國公的意思了。

  衛氏一門應該是一早便就定下要扶安王上位的決心，所以隻要安王點頭，衛氏一門就會鼎力相助，為他掃平所有障礙，而這障礙甚至可能也包括寧王。

  所以衛老國公從來不擔心安王，卻說自己這輩子都對不起寧王，他們衛氏一門也都對不起寧王。

  可是……

  安王跟寧王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嗎？為什麽衛氏一門卻非要舍棄寧王？甚至還要置他於死地？寧王都已經是瞎子了，難道對安王還會有威脅嗎？

  他們還是親兄弟啊。

  莫仲齊怎麽都搞不明白，搞不明白衛氏一門這樣的做法，也搞不清楚安王對寧王到底是個什麽態度又是什麽關係。

  他也懶得去想這起子天家風雲了，左不過是醃臢齷齪、你死我活。

  莫仲齊覺得髒，也覺得不值得。

  隻是……

  他答應衛老國公的事兒，這輩子到底是做不到了。

  “下輩子，我會做到的，你要相信，我是個說到做到的。”

  最後，又看了看那方墳塋，莫仲齊起身，轉身離開。

  ……

  如今，總算又回到涼州了，這一通近四個月的奔走，讓莫仲齊覺得疲乏極了，不止是身子，還有心，從頭到腳，從裏到外，處處都叫喧著疲乏。

  一向來去如風的莫仲齊，頭一次感受到了這樣深深的疲倦，他坐在軟椅上，看著外頭的天光，麵無表情，心裏卻在想，這次要在涼州多歇一陣子。

  那之後呢？歇完了之後還要外出遊曆嗎？

  莫仲齊心裏滑過些許茫然，這是未曾有過的，他一直都不是個會停下來腳步的人，從前沈郎中也不是沒有勸過他，說他年歲大了，讓他留在涼州頤養天年，他聽了卻嗤之以鼻，他哪裏就年歲大了？他覺得他還能闖蕩二十年！

  不過這個時候，他卻有些動搖了。

  那麽……就此留在涼州頤養天年？

  不過，莫仲齊還是搖了搖頭，隨即就給否定了，他天生就是治病救人的，既是有著一身本事，那就得舍得賣力氣，能救一個是一個，哪裏有因為救不了一個寧王，就徹底灰心喪氣一個都不救了的？

  正因為如此，他還要救更多的人，要醫好更多雙眼睛，要不然這一整年的功夫就算是荒廢了，他才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這樣一想，莫仲齊就又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又覺得自己年輕起來了。

  頤養天年？

  等二十年之後再說吧！

  心裏的陰霾一掃而出，莫仲齊就覺得肚子餓了，當下哪裏還坐得住？頓時就站了起來，然後急匆匆就往外走，一邊推開門，一邊就扯著嗓子朝外喊：“紅燒蹄髈呢？醬牛肉呢？酒菜呢？不是說都給準備好了嗎？”

  剛剛從老官莊跑回來的小虎：“……師公，不、不是說好要改成晚飯點兒給送過來的嗎？”

  “甚？你這孩子說甚？”莫仲齊的臉頓時就黑了，等著他兩股戰戰、可憐巴巴的小徒孫，“你的意思是讓師公我一直餓著肚子等到晚上？”

  小虎當然不敢，當下一邊兒使勁兒搖頭，一邊磕磕巴巴地道：“那我這就再去一趟老官莊，讓……讓他們立馬把酒菜給師公送過來！”

  可憐的小虎，再來這麽一趟的話，老官莊的人從大師傅到小跑堂一準兒都要對他橫鼻子瞪眼兒。

  小虎心裏正苦呢，就聽著莫仲齊忽然道：“算了，等不了這麽久了，我自己直接過去了。”

  說完，莫仲齊就抬腳往外走，小虎站在原地愣愣看著老爺子的背影，然後就聽著他家師公不怒自威的聲音傳來：“還不跟上來？難不成是讓我自己掏銀子，然後讓整個涼州城都知道你們這對師徒十分不敬不孝、要餓死師父？”

  小虎聞言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原地跳起，當下一邊追一邊喊：“師公等等我！銀子咱們大大的有，千萬要給徒孫一個孝敬你老人家的機會啊！”

  嘿！一年多沒見著老爺子了，沒想到老爺子竟然越發傲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