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跟我說？

  趙清明一邊為瑞兒擔心，一邊卻又好奇他剛才的話，想了想，到底還是覺得聽瑞兒把話說完，沒得他一直揣在心裏，憋出來個好歹，當下他壓低聲音詢問：“那你為什麽會生出那樣的想法？具體對朝廷哪些地方不滿？”

  雖然他如今是儲梁，是二海，跟天家朝廷再沒有任何關聯，可是他還是想知道瑞兒對朝廷是個什麽看法，又是什麽動搖了瑞兒的信念。

  瑞兒又歎了口氣兒，垂著眼，沒精打采地道：“天家以仁孝禮儀治天下，可是天家卻……並不能令人信服，涼州雖是西北邊陲之地，先生亦教導咱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但是天家的事兒我卻也有耳聞，先是前幾年，兩位皇子一道遭遇火海，好像是一個瞎了一個毀容，具體是怎麽一回事兒，到今天朝廷也沒有後續，這般遮遮掩掩隻怕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然後就是去年，更是亂的一團糟，整個天家，死了一位秦王，歿了皇後跟一位貴妃，萬歲爺病重不能理政，這還不算什麽，更有三位皇子一同葬身火海……雖說一切都是秦王所為，可隻怕天家裏頭像秦王這樣的陰毒殘暴之輩不在少數，誰又知道如今代天子理政的安王又……是否是個幹淨無辜的呢？一想到天家竟這般醃臢汙穢，日後新君亦有可能是個殘暴沒人性的，我就……就覺得這書不讀也罷，與其效忠這樣的主子，還不如安安分分待在涼州陪祖父祖母賣包子，什麽都不想什麽也不管，倒也落個心裏清淨。”

  總算是把淤積在心裏的苦悶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瑞兒隻覺得一時間心裏痛快不少，喘氣兒都順當了，但是趙清明的心卻一下子沉重了起來，眉頭也不由越皺越緊。

  瑞兒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底，這讓趙清明吃驚又震撼，更讓他擔心的是，隻有瑞兒一個人這樣想，還是其實普天之下許許多多的讀書人都跟瑞兒有著同樣的想法、同樣的困惑茫然。

  若真是那樣的話……

  大夏危矣。

  一時間，趙清明隻覺得渾身上下冷汗淋漓，總是他這個寧王殿下早就不複存在，早就被葬入了皇陵，縱使他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跟天家沒有半點關係，但是他到底還是不能做到徹底劃清界限、不在意大夏的存亡。

  沒辦法，他就是生在天家，就是天生跟大夏的國運血脈相連，就是到死也盼著大夏能長存千萬年。

  家國天下，對於普通人跟趙清明來說，是有著不同的意義的。

  所以此刻，趙清明打心底生出一股子深深的危機之感，一時之間，襲遍全身，頭皮發麻，牙齒都打顫。

  趙清明半天都沒有反應，瑞兒反應過來，心裏猜想別說因為自己這一番駭人聽聞的話把趙清明給嚇著了，當下又忙不迭道：“小叔，你……你別多想，這就是我的一個猜想，誰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呢？興許就是我想多了，你就當沒聽到好了，以後我也不說了。”

  趙清明也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他輕輕吐了口氣兒，讓自己盡量放鬆下來，一邊又朝灶膛裏續了一把柴禾，一邊沉聲跟瑞兒道：“可是瑞兒，你真的能做到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嗎？你真的也能放下的下自己心裏的報複、這輩子到死都裝聾作啞不聞窗外事嗎？”

  瑞兒一怔，一時答不上來，但是眼裏的低落卻說明了一切。

  如何能做得到呢？

  當然是做不到的，可正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更加苦悶呢。

  頓了頓，趙清明又道：“既是做不到，那不妨就繼續埋頭用功，一步步從涼州走到京師，從鄉野進到朝堂，到時候再由你親自分辨這天下之主是否值得你為之效忠，若是值得的話，那自然皆大歡喜，就此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打消遲疑，卯著勁兒輔佐君主鞠躬盡瘁，爭取名留青史，若情況恰好相反的話，那也別灰心，也別舍棄這一身本事才學，不過是爭取做到免於同流合汙，為手下百姓謀福利，也算是不辜負自己這一腔熱血，不辜負天地。”

  瑞兒聞言，良久無語，半晌突然起身跪倒在趙清明麵前，不由分說叩頭連連，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帶著激動的沙啞了：“多謝小叔為我指點迷津，瑞兒實在感激不盡……”

  “快起來！”趙清明忙不迭放下手裏的柴禾，去扶瑞兒，一邊道，“你這孩子實在不必如此，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

  “不，小叔字字珠璣，為我照明前路，小叔實是我良師。”瑞兒起來，仍舊坐在趙清明身邊，看著趙清明的眼神更多了幾分敬重感激。

  趙清明當然不是隨口一說，實際上他更多是從天家出發，是想留住瑞兒這樣的未來之才，所以才苦口婆心相勸，其實更有一層深切擔憂，他能勸得了一個瑞兒，難道還能勸得了天底下所有的瑞兒？

  即便對趙清暄的感情再如何複雜，他也是盼著趙清暄能夠做個賢明君主，盼著大夏能長治久安。

  “謝謝就不必了，既是你肯繼續刻苦上進，我便就已經很滿意了。”壓下心底的焦慮，趙清明含笑跟瑞兒道。

  “是，請小叔放心，我會繼續刻苦的，”瑞兒忙不迭拍著胸脯保證，一邊又道，“小叔隻管等著看我秋闈裏的好表現！”

  瑞兒說的秋闈，是涼州這邊的地方秋闈，像瑞兒這樣的童生都可以參加，一旦上榜，那就是秀才，便就有參加鄉試的機會，若是能中舉的話，那就有了進京趕考的資格了。

  漫說是童生秀才這樣的身份了，趙清明身邊從前是連狀元郎都難以接近的，如今聽著瑞兒這自信滿滿的口氣，趙清明倒是由衷生出一股子驕傲來，含笑跟瑞兒道：“那我跟你小嬸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什麽好消息啊？”翩翩好奇地走進來，詢問兩人，“不如也跟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