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特意提早下學的？”趙清明突然問道。

  “嗯，”瑞兒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回答，“想著早點兒回來幫小叔小嬸搬家。”

  瑞兒真的在課業上十分刻苦用功，每天下學之後，別的孩子一哄而散，他卻還要在學堂裏繼續用功，有時候直到天黑才回家，像今天這樣早回家，還是頭一次。

  “小叔小嬸謝謝你，但是以後再不許這樣了，有這份心就夠了，”趙清明聲音很溫和，溫和裏卻也透著一絲嚴肅，“三更燈火五更雞，如今正是需要你用功的時候，不管是什麽原因都不是你荒廢光陰的理由。”

  寒門子弟難出頭，更何況是瑞兒這樣偏遠地區蓬門小戶的子弟？沒有任何身世背景可以借力，也得不到什麽名師大儒指點，像瑞兒這樣出身最底層的寒門子弟，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有一番作為，就隻能靠頭懸梁錐刺股的非凡意誌，這一點，趙清明最是清楚，所以剛才說的話，也是真的嚴肅。

  “是，瑞兒記下了，以後再不敢了。”瑞兒忙不迭起身，對著趙清明就是深深一揖。

  好怪，不知怎麽的，明明小叔也沒說什麽，可他就是覺得小叔比學堂裏頭那個成日手持戒尺時刻準備打手板的先生還要嚴肅得多。

  瑞兒對趙清明也不止隻有敬畏之心，被趙清明訓斥還挺高興，可能是爹娘長年不在家的緣故吧。

  趙清明聽著瑞兒這誠惶誠恐的聲音，不由啞然失笑：“不過就是警醒你一句，你慌個什麽？”

  瑞兒也不知道啊，一時間就覺得有些難為情，然後又坐了回去，一時看看趙清明一時看看灶膛裏的火，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少年人的眉頭越皺越緊，陷入了沉思，半晌還冷不丁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年幼巴巴的歎個什麽氣？也不嫌晦氣！”正好端肉進來的馬大爺不樂意了，瞪了瑞兒一眼，一邊開始炒肉，一邊又繼續訓瑞兒，“以後不要成日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老馬家遇到什麽事兒了，你要是有什麽想要的，隻管開口，祖父給你買就是了，是不是又看上什麽書了還是筆墨紙硯？”

  瑞兒一向是個老實懂事兒的，從不大手大腳，馬大爺這是以為瑞兒是孩兒麵皮薄，看上了稀罕的書什麽的，卻不好意思張嘴，但是馬大爺還真是猜錯了，隻見瑞兒一個勁兒地搖頭，道：“多謝祖父好意，家裏的筆墨紙硯還有的是，並不需要置辦新的。”

  “哦，”馬大爺點點頭，一邊翻炒著鍋裏的肉，一邊又叮囑瑞兒，“往後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張口，雖是你爹媽不在家，但是祖父祖母也絕對不會虧了你的。”

  “是，孫兒明白，多謝祖父祖母厚愛。”瑞兒又忙不迭起身給馬大爺躬身行禮。

  馬大爺覺得自己這乖孫也忒老實懂禮了，以至於都有些迂腐了，不過這也是讓馬大爺覺得自豪的地方，他們家的乖孫可跟那起子風風火火沒家教的野小子不一樣，是個知書懂禮的，也是個前程大好的。

  想到此處，馬大爺心情大好，往鍋裏加了水吩咐趙清明壓著火燉半個時辰，然後自己就樂嗬嗬地出去打酒去了。

  一時間，廚房裏頭就隻剩下了趙清明跟瑞兒，灶膛裏傳來“劈裏啪啦”地燒火聲，瑞兒不自覺地又歎了口氣兒。

  這孩子怕是真有心事兒呢。

  趙清明微微挑了挑眉，當下輕聲詢問：“心裏有事兒？”

  瑞兒看了看趙清明，咬了咬唇，半天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實在憋悶的話，可以跟我說說，”趙清明又道，“放心，出了這屋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曾經年少之時，也總是心事重重，也總想找人傾訴，但是卻到底隻能憋著，那種滋味兒實在不好，他不知道瑞兒在苦惱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他，但是做個可靠安靜的傾聽者，他還是能做到的。

  瑞兒既是方才承認了，其實也是願意跟趙清明說說心裏事兒的，他的心裏事兒不敢跟先生說，也不敢跟祖父祖母說，怕嚇著他們，也怕他們不能理解，但是他就很信任趙清明，也覺得趙清明能夠明白他，雖然他們相識並不久……

  反正，他就是願意跟趙清明說。

  “小叔，我打小就特別用功，我喜歡讀書做學問，也想著日後能報效朝廷做棟梁之才，所以我一直都很刻苦，可是……”說到這裏，瑞兒頓了頓，一臉茫然，半晌才又繼續往下說，“可是最近我卻越來越茫然。”

  “茫然什麽呢？”趙清明問。

  “茫然自己從前的想法是否太過幼稚，從前的誌向……又是否正確。”

  趙清明蹙了蹙眉，問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是因為遇到了什麽事兒才動搖了你的想法？讓你質疑自己的誌向？”

  瑞兒點點頭，卻半晌沒再說什麽，隻是一直耷拉著腦袋，不停掰著手裏的枯枝，像是在較著什麽勁兒，又像是在給自己鼓勁兒，趙清明也沒有催他，又過了一會兒，瑞兒這才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這才壓低聲音跟趙清明道：“小叔，我……不知道如今的朝廷值不值得報銷，值不值得鞠躬盡瘁。”

  趙清明頓時心中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瑞兒竟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反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到了，一旦告發出去，別說是瑞兒了，馬大爺馬大娘還有瑞兒的爹娘都要鋃鐺入獄，瑞兒怎麽敢對他這個並不知根知底的人說？

  不是瑞兒太沒心機太實誠，便就是太信任他了。

  趙清明第一個反應就是坐直了身子，同樣壓低聲音卻異常嚴肅地警告瑞兒：“以後這樣的話再不許說了！不管是對誰，對我，對你爹娘祖父祖母，再親再信任的人，都絕不可說，聽到了嗎？”

  瑞兒聽到了，也知道輕重，當下忙得連連點頭，意識到趙清明看不見，趕緊又道：“是，我知道輕重厲害的，所以從來沒跟別人說過。”

  那你還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