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河鼻青臉腫回來的時候，王春花已經帶著蔡老太給她裝的五個韭菜盒子回去了。

  本來是過來送魚的，結果反倒吃不了兜著走了幾個白麵韭菜盒子，王春花是又不好意思又沒辦法逼著自己拒絕。

  家裏一年到頭也吃不上這好玩意，就當她不要這張老臉了。

  紅著臉把打包的韭菜盒子接到手，老太太心裏想著以後從別的地方給錦丫頭再還回來。

  她個當長輩的，總不能占小錦兒他們幾個娃子的便宜，從娃子們嘴裏搶食。

  這邊，滿載而歸的王春花心裏頭美滋滋，一心想著回家把韭菜盒子切分成幾份，給家裏的幾個小饞嘴貓吃了，讓娃子們也跟著嚐嚐鮮。

  那邊，一樣是當長輩的沈老頭，此時的心境就和王春花不同，他同樣在惦記小輩，隻不過和王春花的溺愛不一樣，沈老頭惦記的，是咋讓這幾個沒出息的小輩長點心。

  “爹……我們回來了。”沈老頭抬眼，煙霧彌漫見看到沈三河臉上的青紫。

  嗤笑一聲，啥也不用說，沈三河好似就聽到了他爹在罵他‘蠢貨’。

  “爹，我沒想到沈錦那死丫頭運氣那麽好，一下就又抽到個1號，本來按你說的，做的天衣無縫的……”

  沈老頭閉上眼睛：“我說啥了？”

  “你不說讓我找有倉動點手腳……”

  ‘啪’搪瓷缸子照著沈三河的臉砸過來，沈老頭陰沉著老臉。

  “你的意思是，我這個當爹的教你動鬼心思，攛掇你不學好？”

  可不是嘛！

  你要是不說我也想不到那麽幹啊，小寶是不是福娃娃能怎麽的，村裏人愛咋說咋說，愛咋想咋想唄。

  不是你咽不下這口氣非得證明一下子？

  沈三河在心裏強嘴，可麵上除了憋的臉皮通紅之外，啥也不敢說出來。

  他算是看明白了，老爺子翻臉不認人，這事要是成了，那是老爺子老謀深算，老爺子的功，這事現在沒成，那就隻能是他蠢。

  老爺子剛才在外邊就把自己摘的溜幹淨，沒想到回家了還演，還把事往他身上推！

  不再爭辯，沈三河一聲沒吭轉身氣衝衝的跑了出去。

  坐在旁邊的沈大海起身給沈老頭把搪瓷缸子撿回來：“爹，你欺負三河幹啥，你也知道他一根筋，別再真怨上你。”

  沈老頭閉著眼睛：“怨我也比不長腦子不長記性的好。”

  “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錦丫頭是個刁鑽的，老天爺都幫著她，三河就是太信我了，我說啥他想都不想的就去幹，現在摔了跤也是回來想朝我要安慰。”

  沈大海不理解：“爹，這還不好？兒子聽你話還不好？”

  “不好啊。”沈老頭緩緩睜開眼睛，渾濁的眼裏竟好似劃過抹光亮，“他就是太沒有腦子了，遇上事聽我的，我不做主了就聽媳婦的，隻看今天的事就能看明白，無論是我還是他媳婦。”

  “都有出錯的時候，他指望不上任何人，我在的時候還能安慰他幾句，我要是不在了呢？整個家還不得胡冬菊說了算了？胡冬菊心眼那麽多，把他賣了他都得跟著數錢。”

  沈大海恍然大悟：“爹，你是想教育老三？”

  沈老頭深深的歎了口氣：“不是教育，我是想告訴他，他爹靠不住，往後遇上什麽事，自己長長記性，哪怕是我吩咐的，他也在心裏多合計幾遍。”

  “我不怕他跟我藏心眼，我就怕他靠別人靠習慣了，自己本來好好的腦子都養廢了。”

  沈老頭的意思其實很簡單，他在外人麵前裝傻把自己摘出來是為了麵子，可在家裏，他仍舊選擇不承認主意是他出的，把自己撇幹淨，就是存心想讓三兒子對他失望怨憤。

  他當然可以關起門來安慰三兒子，罵沈錦罵支書罵老天爺不公，然後琢磨怎麽把這茬抹平或是把今天丟的人給錦丫頭還回去。

  可他把所有事都做了，沈三河幹嘛？在旁邊給他鼓掌說句爹真厲害？感歎還是爹想的周全？

  這不是沈老頭想要的，他已經這麽大年紀了，他不需要兒子的崇拜，他想要的是在死之前讓兒子們都立起來，最起碼不能當個慫貨窩囊廢。

  所以在設計造假的時候，其實是沈老頭叮囑的沈三河，說贏了之後一定要放棄1號，別占著不撒手，沒必要圖這丁點的好處。

  放棄無用利益，以小博大，把話說好聽點，在外邊把敞亮人的人設給立起來，把以往窩囊廢的名聲洗咯，以後往外一站，誰不擱心裏朝他沈三河豎大拇指？

  這是他這個當爹的想為孩子鋪成的路，無奈事情暴露，造假被戳穿。

  眼看三兒子估計要被嚇的更慫，沈老頭這才決定對沈三河進行挫折教育，直接以沈三河最信任的人的身份‘背叛’他，讓他自己去麵對這件事帶來的後果。

  經曆這一遭，沈老頭合計，三兒子肯定會長記性。

  會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連親爹都靠不住，關鍵時候會推他頂缸，更甭提他媳婦他哥，他求助不了任何人，他必須要學會自己思考。

  思考怎麽靠自己洗刷現在在村裏差到底的名聲，他得動腦子，得學會玩心眼，得虛偽圓滑起來，得讓……沈老頭臨死前放心。

  “爹，你的良苦用心老三肯定想不到，何苦呢。”

  “他能長大就行，我不用他理解我，哪怕等我百年之後不給我燒紙，我在底下都安心。”

  這樣的慈父心，就連自私如沈大海，心裏都覺得觸動，隻是……這麽一對比，之前被榨幹價值後差點被趕出去自生自滅的老四，咋好像是撿來的似的？

  沈大海湊近沈老頭，小聲問：“爹，你跟我說句實話，老四到底是不是你的種？”

  “說啥屁話呢？”

  “……不是，爹，你對咱們哥仨這麽好，咋就對老四那樣啊？老四還出息，別人家不說疼幺兒，那也是最看重出息兒子啊。”

  沈老頭吧嗒吧嗒的抽著煙。

  其實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事情咋會變成這樣，隻能歎一句：“我和他沒父子緣分。”

  沈大海朝他爹擠眉弄眼：“就因著你不喜歡蔡桂賢？嫌蔡桂賢醜？”

  “和那沒關係，我就是單純覺得老四晦氣，其實當初娶蔡桂賢之後，我沒想讓她生娃，她長那樣，能生出啥好餅。”

  沈大海沒說話，他也無法解釋咋就‘歹竹出好筍’了，無論是老四還是沈念念，竟都不算醜人，都沒照著蔡桂賢的模樣長。

  倒是沈錦和蔡桂賢像。

  隻是這些天看來又不咋像，畢竟女大十八變，倒是說不準大了能長啥樣。

  “那爹，你後來也看老四長得不磕磣了，咋還不喜歡他？”

  沈老頭聳拉著眼睛：“因為他的出生，讓蔡桂賢心不正了，老蔡家也開始借著老四的出生替蔡桂賢在咱家要這要那，我隻能對老四不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喜歡老四。”

  “隻有這樣，蔡桂賢才不敢仗著老四在家裏猖狂起來，你們才不會覺得我有小兒子就不疼你們了，老蔡家也沒底氣張口閉口的說蔡桂賢給我生了個兒子，好像有多大功似的。”

  “生兒子又咋了？我沈洪林缺兒子？不過是生了個我不稀罕的，他們母子要是還想在這個家裏待下去，就得討我喜歡，就得把尾巴藏得嚴嚴實實的，伏低做小。”

  這樣，這個家，才是啥都沒改變，隻是多了個不重要的兒子，飯桌上多了副碗筷，其餘的，啥也沒變，他和前頭的仨兒子不用離心，還把蔡桂賢拿捏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