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1:04      字數:5237
  這毒不容小覷, 青靈雖早早封住幾大穴道,避免劇毒滲入髒腑,可後來與昭王對峙, 又挾持王雪織一路藏入宮中, 體內毒性隨著身體調動免不得蔓延開來。

  靠赤金丸和解毒丹隻有控製作用,若要徹底解毒,還是要運功將箭毒逼出。

  傅臻之前在西北中的寒毒,汪順然是救不了的,因為兩者內功一正一邪,彼此不容,強行逼出體內頑毒有筋脈盡斷的風險。

  幸而青靈所練的武功與汪順然出自同一流派,否則真有毒發身亡的危險。

  汪順然正欲解衣, 這才意識到屋內還是有人的, 他轉頭一瞧, 對上一雙水霧蒙蒙的杏眼,頓時大驚失色,俯身行禮, “昭王妃,您怎會在此處?”

  王雪織也不知道怎麽回答,結結巴巴地道:“是……是青靈將我帶來的。”

  汪順然詫異地看了一眼青靈,又看到王妃發絲淩亂, 脖頸和衣襟上還有血跡,心道恐怕不是輕描淡寫地一個“帶”字能夠表達。

  對了,方才青靈說什麽來著,沈將軍的未婚妻……

  沒有死!

  沈將軍的未婚妻, 那不就是……去歲死在山寺大火中的禦史中丞顧襄之女!

  顧姑娘還活著?!

  汪順然看看青靈, 又看看王雪織, 心裏淩亂得很,難不成青靈在昭王府發現此事,被昭王追殺,這才將王妃挾持過來做人質,打算和昭王換人?!

  汪順然滿腦袋混沌迷糊,眼下救青靈最為要緊,等她醒來,一切自然能夠水落石出。

  可他要解毒,非要兩人赤-身-裸-體才能發揮最大效益,否則體內劇毒很難排淨,這就是這功夫邪門的地方之一。

  青靈的唇色已經泛起絳紫,實在耽誤不得,汪順然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趕忙起身開門,喚一名宮女過來吩咐道:“速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替王妃包紮傷口。”

  那宮女不知從哪冒出個王妃,匆忙應了聲是就去了,汪順然再回過頭來看向王雪織:“奴才要替青靈治傷,王妃在此多有不便,恐汙了您的眼睛,不如暫且移步隔壁,太醫馬上就到。”

  王雪織訥訥地點點頭,“青靈不會有事吧?”

  汪順然道:“王妃放心,有奴才在就不會。”

  王雪織也沒再猶豫,點了點頭,獨自一人走去了隔壁偏房。

  汪順然歎了口氣,心道王妃果然木訥,被人賣了恐怕還要替人數錢呢!

  便不再多想,關上屋門替青靈療毒。

  ……

  沈烺其實很少回將軍府居住,一年中大半的時間都在四處征戰,即便回京也是住在京郊大營居多。

  他不習慣人伺候,因而府上做事的人並不多,僅有十餘人,一部分是他的心腹,另外那些連他的麵都很少見到。

  白日聽聞沈將軍失蹤多年的妹妹尋回來了,眾人私下裏議論紛紛,灑掃除塵也格外賣力,好生收拾了一間廂房出來,等著小姐回家。

  自從未來的將軍夫人出了意外,府上許久連個熱鬧氣兒都沒有,沈將軍看上去本就嚴肅,失去妻子之後,府上人人皆是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出。

  如今總算有了件喜事,眾人的日子也能跟著好過一些。

  將軍府非常氣派,黑油門柱,梁棟繪金,氣勢磅礴,尋常二品武將府邸是什麽樣,沈烺的府邸就是什麽樣。

  隻不過他活得非常單調,晉宮、京郊大營、邊關三點一線。府中唯一上心過的東西,便是在後院親手紮了一架秋千。顧嫣喜歡坐在秋千架上讀書。

  兩人一進門,府上家丁和丫鬟恭恭敬敬地排成整齊的兩列,管家朱叔上前拱手作揖道:“恭迎小姐回家。”

  阮阮忙讓人起身,有些受寵若驚地笑了笑,悄悄拉住了哥哥的衣袖。

  沈烺見此情景也不禁淡淡一笑。

  “家”這個詞,對他們來說都太陌生和遙遠了。

  他們兄妹幼時失去雙親,兩人在饑荒之中相依為命,從別後,便與這世間所有的溫情背道而馳,直到此時,還覺得今日相見如同一場夢。

  沈烺兌現了幼時對妹妹的承諾,去掙軍功,讓她住進可以遮風擋雨的大房子,一輩子免受流離顛簸之苦,他做到了,隻是十年太長了,讓她等了這麽久。

  阮阮帶著麵紗,跟著哥哥一路去到正廳,朱叔命廚房備了滿滿一桌菜,待將軍和小姐回府,趕忙擺好碗箸,進了羹湯。

  朱叔和幾名侍女端著茶盞和巾帕侍立在一旁,沈烺讓他們都下去了,一來兩人都不習慣被人伺候,沈烺能看出她雙手疊放時的拘謹;二來她用膳時勢必要摘下麵紗,別人瞧見麵容恐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朱叔非常熱情,生怕怠慢了小姐,但聽將軍如是吩咐,便也不再多停留,領人到廊下守著,讓他們兄妹好生團聚。

  阮阮見人離開,這才揭了麵紗,抬箸不停往沈烺碗裏夾菜。

  沈烺給她盛了碗斑肝湯,由斑魚的魚皮、魚肉、魚肝配雞湯、鮮筍烹製而成,是南邊的特色,他自己也先喝湯。

  阮阮抿了一口斑肝湯,果然味道極為鮮美,她見沈烺用膳稱得上文雅,不禁笑道:“哥哥,你從前好像不這樣,一碗打鹵麵兩口就見底了,家裏沒那麽難的時候,就你吃得最多最快,好像誰跟你搶似的。”

  沈烺眸中閃過一絲黯淡,笑意寡淡:“坐到這個位置,從前吃不到的食物日日都在眼前,也就沒那麽熱情了。”

  阮阮悶頭吃魚肉,唔了一聲。

  沈烺沒有告訴她,其實這麽多年他一直吃得很少,因為從前受過很重的傷,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能吃流食,直到現在,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大快朵頤。

  阮阮抬眼才看到桌上還放著一壺酒,“原來朱叔還備了酒,今日高興,哥哥喝點酒嗎?”

  沈烺聲音低沉地笑了下,有些無奈:“其實陛下不準你隨我出宮是有緣由的,這些年我得罪了不少京中權貴,他們見不得寒門上位,威脅到門閥世家的地位,總想著拉我下馬,就免不得一些手段,我身邊……其實危險重重,哥哥找回阿沅很高興,但喝酒會誤事,這些年也從未碰過。”

  他頓了頓,抬眼看她:“阿沅,和哥在一起是不是非常無趣?”

  阮阮微微一怔,趕忙搖頭,“不喝就不喝,我也不喝酒,隻是沒想到哥哥處境這般艱難,我雖在遙州府做丫鬟,可伺候的是大小姐,沒讓我受什麽委屈,比起我,哥哥這些年才是真的辛苦。”

  她偏過頭悄悄抹了眼淚,心裏其實很難過。

  哥哥從前是張狂恣意的少年,眉宇間總有一股衝勁兒,上山下河,痛痛快快,說話做事從不會像如今這般死氣沉沉。

  盡管在她麵前已經非常溫和,但阮阮能感受到,府裏人都怕哥哥,不是對府邸主人的尊敬,更像是那種生理性的恐懼。他目光落在哪處,哪處便是屏息凝神,如履薄冰。

  沈烺沒再多言,將一碗甜湯換到她麵前:“朱叔讓人做了甜醅,你小時候也愛吃,南方的廚子雖然沒有娘做的地道,但也香甜綿軟,有股子酒香氣,阿沅嚐嚐。”

  阮阮將眼淚憋回去,含著笑道:“好,哥哥也多用些。”

  兩人用過膳,阮阮走到廊下,看到府門內外整肅的府兵舉著火把來回巡邏,腰間的佩刀發出冰冷的摩擦聲。

  夜風其實不算太冷了,可她還是覺得背脊一陣發涼,心裏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她偏過頭想問沈烺什麽,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他這些年能走到如今不容易,刀光劍影凶險不斷,由不得他不謹慎。

  沈烺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麽,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寬心:“別怕,就算天塌下來,哥哥也替你撐著。”

  阮阮終於綻開了笑容,這話才像從前的哥哥,有少年的活泛氣。

  她點點頭,“哥哥這幾日路途勞頓,要好好休息。”

  沈烺應下,看著她纖瘦的身影穿過回廊,心中隱隱擔憂,又往後院增設了數十名暗衛。

  他負手站在廊下仰視蒼穹,身姿高挺,麵容俊美,卻有一股沉厚的危險氣息。

  府上不乏美貌的丫鬟,倘若在其他高門府邸,府上有這樣一位年輕威武、姿貌昳麗的主子,又沒有掌控欲極強的主母,一些丫鬟興許就會蠢蠢欲動。

  可對沈將軍,她們卻有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尤其是顧姑娘慘死那一日,她們從他眼中看到過可怕的、類似獸性的暴戾之氣,至今想來仍覺得毛骨悚然。

  沈烺隻是沉默地站在廊下,一言不發,也無人敢於靠近。

  他回京的第一日,消息想必已經傳遍京城。皇帝有意打壓門閥勢力,他是這其中一個重要的突破口,而昭王這幾日暗地裏更是動作不斷,禁衛軍和神機局都有異常,宮內宮外都不安寧,今夜恐怕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阮阮被丫鬟領著進了廂房,洗漱過後,便熄燈上了床。

  夢中驚聞一聲夜梟嘶鳴,再一睜眼,絲帳內燈影幢幢,一張清絕矜貴的麵容緩緩映入眼簾。

  阮阮驚喜地叫了一聲,“陛下,你怎麽來啦!”

  傅臻還未說話,外麵的丫鬟和守衛看到屋內燈火燃起,立即提高了警覺。

  守夜的丫鬟在外麵敲門,“小姐,發生了何事?”

  阮阮看著陛下一步步走向自己,很自然地在她身側坐下,帶著微微寒意的衣袖隔著一層被褥將她緊緊擁在胸口,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

  阮阮喉嚨緊了緊,趕忙對外道:“無事!屋內不上燈我睡不著,你們下去吧。”

  丫鬟心下好奇,隻聽說屋內亮堂睡不著的,沒聽說過反著來的,隻得道:“奴婢就在外麵守著,小姐若有吩咐,喚一聲便是。”

  傅臻已經吻了上來,阮阮忍耐著輕輕推他,高聲朝外道:“知道了!”

  心驚膽戰地躺下,傅臻抱著她,沿著臉頰、鬢邊、下頜,一寸寸細細地吻,呼吸有幾分淩亂。

  阮阮眨了眨眼睛,心裏隱隱有些開心,故意問他:“算起來分開離開幾個時辰,陛下就這麽放不下我?”

  傅臻毫不避諱地嗯了聲,燭火落在他漆黑的眼眸,好像點燃了一切,“一日不見,思之若狂。”他聽到自己這麽說。

  也的確如此,整整半年,枕邊已經習慣了有她,白日有一些棘手的事情需要處理,沒有太多思念她的時間,待回到玉照宮寢殿,四下茫茫,心裏像是被剜空了一塊。

  他狠心咬了下她耳垂,聽到她輕哼一聲才鬆口,“小白眼狼,有了哥哥忘了郎。”

  阮阮被他的話逗笑,雙頰飛上了一抹紅霞,“陛下!你怎麽這般黏糊,我都說了就陪哥哥幾日,我保證,往後的每一天都屬於陛下,好不好?”

  傅臻勉強答應了一聲,然後吻上她柔軟的唇瓣,“讓朕猜一猜,阮阮今晚吃了什麽。”

  話音才落,屋門又響起“咚咚”的聲響,“阿沅,你沒事吧?”

  傅臻微微頓了下,眉頭已經皺起來,卻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滾燙的呼吸堪堪落在她唇麵。

  阮阮卻沒有這般從容,她嚇得渾身一緊,腳趾都蜷縮起來,竟然有種偷-情的感覺。

  沒想到連哥哥都被驚動了。

  幾乎在她張口回答的同時,傅臻直接掀了錦被,重重地壓了下來,酥麻麻的吻落在唇邊,激得她渾身一震。

  他身上的外袍漸漸有了溫度,不似來時那般冰涼。

  敲門聲還在繼續,阮阮心急如焚,忍著顫抖道:“哥哥我沒事……就點了盞燈,你別擔心,快回去休息吧!”

  沈烺在外麵站了一會,方才他聽到下人稟報時,隻匆匆穿了一件外袍便提著劍趕來,直到聽到她的聲音才安心。

  阿沅長大了,做哥哥的謹慎過頭也許並不合適,但他承受不住更多的失去了。

  阮阮看到沈烺的身影消失在屋門外,咬著牙狠心推了傅臻一把,“陛下,你就不能克製些,就急於這一時?”

  傅臻笑了下,不置可否,抓著她纖細的手腕吻了吻。

  阮阮鼓著腮道:“這樣有意思嗎?堂堂皇帝陛下深夜私會臣下之妹,若被人當場抓包,陛下威嚴何在!”

  傅臻眸光沉了沉,往她身上靠過去,“威嚴在呢,你感覺不到嗎?”

  阮阮簡直羞得沒臉見人,哼哼唧唧地躲進了被褥裏。

  傅臻親了親她的發心,想到今夜或許會有大事發生,便也不再同她逗趣,自己忍了下來。

  沉吟良久才道,“你哥哥比你想象的強大,怕他孤獨終老大可不必。”

  阮阮躲在被窩裏,眼眶澀澀地疼,“嫂嫂一定是很好的姑娘,可我哥這個人太軸,我真怕他一輩子走不出去。”

  今日跟在哥哥身後,看到他高大落寞的背影,心裏就跟著痛,慶幸自己還活在世上,活得好好的,否則,哥哥或許連最後的支撐都沒有了。

  傅臻聽到她的抽泣聲,眉心蹙起,將人攏在身邊,“哭什麽,朕還沒說完,或許你嫂嫂,根本就沒有死呢?”

  阮阮一怔,立刻側過身來睜大了雙眸,“你說什麽?我嫂嫂沒有死,你不是開玩笑哄我的吧?”

  傅臻微微搖頭,“朕也很意外。”

  方才青靈醒來,將在昭王府密室遇見顧嫣一事完完整整地稟告給他。

  雖然意外,但並不是無跡可尋。

  當時那兩具被燒焦的女子屍體本就蹊蹺,能確定那女子便是顧嫣主仆的隻有現場一隻鎏金雙蝶戲花步搖,為沈烺贈予顧嫣的生辰禮物。

  當時傅臻便深信顧嫣並非死於意外,而是世家大族阻止寒門與士族聯姻的手段,可若要從中阻擾,何必將人燒得麵目全非才肯罷休。

  這期間他也一直在查究竟是誰在從中作梗,卻苦於沒有線索。

  今日才知,竟是昭王偽造顧嫣死於大火的現場,瞞著所有人將其藏在自己的府邸。

  傅臻這些年大部分時間都在邊關,京中大小事務都未必知曉齊全,風花雪月的事情更是從不關心。倒是汪順然的一句話點醒了他——

  當年太後為昭王選妃時,顧嫣的名字也在名單之上。

  昭王與顧嫣從前就是認識的,遊園聚會中常有見麵的機會。顧嫣明豔動人、性格爽直,與那些文文弱弱的大家閨秀氣質很不一樣,京中欣賞她的公子哥有很多,隻是很少有人招架得住,但昭王與其倒是相處得頗為愉快。

  隻是顧襄一生清正,從不結黨營私,顧家也不願卷入奪位之爭,昭王最終還是娶了對他更有助益的大司馬之女。

  後來顧嫣與沈烺說親,昭王恐怕就是心有不甘,這才暗中籌謀,設計將人奪去。

  阮阮停下來,眼淚止不住地流,激動地抓緊傅臻的手臂,“哥哥還不知道吧,陛下為何不告訴他,讓哥哥快些將嫂嫂救出來呀!”

  傅臻讓她冷靜下來,“青靈的身手在當世已經算是高手,她在密室機關之下都隻能勉強逃脫,沈烺也未必能順利將人救下,朕也怕他不夠冷靜。”

  阮阮的聲音都在顫抖:“那怎麽辦!”

  “放心,”傅臻道,“昭王府被重重禁衛軍包圍,朕方才出宮之時,也已在王府密室之外安排了心腹暗衛保護她的安危,昭王被禁足,暫且沒辦法將人轉移,顧嫣現在還是安全的。”

  沈烺的大軍半月後抵達京城,而顧嫣的行蹤也已經暴露,王雪織又被挾持到宮中,眼下的情況,不必傅臻主動出手,昭王自己都會按捺不住。

  他今夜來也是為此事,怕沈烺招架不過來,阮阮恐怕也會有危險。

  傅臻安撫著她,倏忽眸光一凜,外麵已然躁動起來。

  刀槍劍戟的刺耳聲響劃破了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