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58      字數:3542
  阮阮蹲在湖邊, 支頤望向隨著水流飄向遠處的荷花燈,口中喃喃:“陛下你說,這燈會漂到什麽地方去?”

  傅臻望著湖麵斑斕的光點, 默了片刻:“你想知道?”

  阮阮“啊”一聲,見他唇角含笑,忽然扶起她肩膀,“抱著朕, 帶你去看看。”

  阮阮還未反應過來, 腳底倏忽一空,讓她下意識地抱緊他勁瘦的腰身。

  傅臻腳底一抬, 踩著水麵一躍而起,帶著她向荷花燈的方向踏行而去。

  湖麵風大,耳邊水浪轟鳴不絕於耳,阮阮整個人像是騰空的狀態,可腳底踩水的感覺又那般真實, 似一片高低起伏的絲緞,水浪湧起時推著她上天,退浪時又托著她往下, 有種踩在雲端不切實際的感覺,

  旱鴨子並沒有乘風破浪的喜悅,嚇得不敢睜眼, 整個人像一片落在湖心的羽毛任由擺布, 唯一的依靠便是身邊的男人。

  她隻得耳廓貼著他胸口,雙手將他圈得緊緊的,渾身直發抖。

  良久覺出身側人胸膛起伏, 低笑聲從上空傳來:“阮阮, 你勒得朕沒辦法呼吸。”

  阮阮頓時紅了臉, 指尖微微動了動,仍不敢放鬆,悶悶地躲在他懷中。

  風大,怕他聽不見,刻意抬高了聲音:“陛下,我害怕!咱們是不是在水麵上?”

  傅臻無奈地笑笑:“不用這麽大聲,朕聽得到你說話。”

  他垂頭吻住她耳朵,“阮阮,睜開眼睛。”

  阮阮被他突如其來的溫熱氣息激得雙肩一顫,渾身僵硬地道:“我不敢。”

  傅臻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小臉,“你可以永遠倚靠朕,相信朕。”

  阮阮眨了眨眼睛,心口像是被火苗燙了一下,渾身發熱,腳趾都跟著蜷縮起來,“那我就睜眼看一下,陛下你……手不能鬆,要抱緊我。”

  傅臻攬住她腰身,輕笑一聲,“好。”

  阮阮眼睫顫了顫,好半晌才平複了心緒,試著睜眼,慢慢地轉身望向外麵。

  一片廣闊無垠的水域映入眼簾。

  苑心湖不算很大,而傅臻不喜黑暗,目所及處皆是耀目的光與色,燈火浩蕩地蔓延,像是無數的星子鋪於浩瀚的水麵,人的腳底都是粼粼的波光。

  然後她就看到自己的小荷花燈,因水浪時起時伏,已經被迫四散開去,一盞就在自己的腳邊,約莫蹲下身就能觸及,還有兩盞隨波而去,皆在不遠的水麵漂移。

  阮阮極目遠眺,整麵湖的星光和燈火落入眼中,驚歎得說不出話來。

  澄黃的,緋紅的,閃爍的,跳躍的,細碎的,盛大的,將所有本該屬於深冬的凜肅吞噬得幹幹淨淨,怒風吹動她身上的狐皮大氅獵獵作響,可她不覺得冷,隻覺得自由,舒展,從未有過的暢快。

  傅臻擁著她纖細的腰肢,一躍而起,往湖心踏了幾步,宛若淩虛而行。

  阮阮隻覺得腳尖仿佛踩著星光,一切都像是在夢裏,不對,她就是做夢也不敢做這麽大呀。

  傅臻帶著她在水上隻玩了一會,怕她著涼,很快回到湖心亭。

  腳底著地,阮阮險些站不穩,渾身都是輕飄飄的,像去天上摘了星星又重回一遍人間。

  眼眶被迎麵而來的風吹得水汽蒙蒙,她還是怔怔的,就這麽朝他憨笑:“陛下是神仙嗎?不是神仙怎麽會飛?”

  傅臻靜靜看著她,緩緩牽唇一笑,揉了揉她淩亂的鬢發,額頭低下來,抵著她的額頭:“朕是人,是你的人。”

  阮阮羞得耳朵都紅了,心髒砰砰直跳,簡直被他的話驚得目瞪口呆。

  這還是陛下嗎?

  那麽凶巴巴的陛下,怎麽會說這種不害臊的話來!

  傅臻俯下-身,吻了吻她呆滯的眼睛,薄唇擦過臉頰,再含住那兩片嫣紅潮潤的唇瓣。

  少女獨特的芳香纏繞鼻尖,讓他深深地沉溺。

  其實他自己也從未來過這些地方。

  往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邊地,繼位之後不是在玉照宮,就是去紫宸殿上朝,其他地方都很少涉足,而今年重傷臥病在床,更是連玉照宮都很少出。

  外人隻盯著紫宸殿那張寶座,可這世間的斑斕盛景,他又何嚐見到過?

  上半輩子活在地獄裏,遇見她之後,才第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快樂。-

  祠堂上方的重簷歇山頂,淡淡的酒氣散落在寒風之中。

  雪白寬大的僧袍鋪展在琉璃頂上,玄心四仰八叉地躺在屋脊上,壺中剩餘的酒液順著琉璃瓦傾瀉而下。

  祠堂內宮人進進出出,終於在兩個時辰內徹底清掃幹淨,殿內恢複了寧靜。

  他仰頭望著穹頂寒氣森森的下弦月,眸光透著亮光。

  風中輕歎一聲,良久,似是無趣地自語道:“她說的是真的嗎?當年你不惜一切生下傅臻,是為了給他留一條血脈?”

  他眼裏那個美得明豔張揚的女子,本不該被困在這座金殿的條條框框裏,可世家嫡女的貴重身份注定她要走進宮這條路。

  “後來,你也喜歡他了是嗎?”

  玄心望著天,唇邊噙著淡淡苦澀的笑意。

  有人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星,哪一顆會是她?

  或者說,有兩顆靠在一起的,會是她和先帝嗎?

  玄心想起方才小姑娘在殿內對傅臻說的那番話,幽幽地歎了口氣,“罷了,不提這些事兒,說點讓你高興的。”

  他聽著簷下的金鈴聲,小姑娘腳腕的鐺鐺聲猶在耳邊,“那姑娘我看著很不錯,給你當兒媳婦正正好,你這個兒子啊,這麽多年被毒蠱害得不輕,人狠,脾氣臭,比我這個和尚還要不近女色,從前我看著他,幾乎以為他這輩子要斷子絕孫,還好,還好。”

  喝完最後一口酒,玄心懶懶起身,舒展雙臂好好伸了個懶腰。

  臘月二十七,冷是真冷啊,寒風吹得人眼睛疼。

  他略略偏下頭,眸光落在祠堂的磚瓦上,素來清逸高徹的眉眼隱伏著幾許悲傷的意味。

  “等了二十多年,今日總算真相大白,你遺願已了,我也該走了。”

  說罷長袖一揮,一抹明亮的雪白如雲如霧般,頃刻消失在暗藍色的長空之下。

  她死去的每一年臘月二十七,玄心即便在萬裏之外,都會來此祭奠她一日一夜。

  他想,今日之後,他恐怕不會再來了。-

  除夕對於大晉所有的人家都是冬盡春來、辭舊迎新的好日子,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灑掃除塵和準備年夜飯,可當日的一道皇榜卻吸引了滿城的目光。

  本以為新年將至,朝廷會發出一道類似大赦天下的布告,可眾人一字一句念出那皇榜的告示時,卻是驚耳駭目,滿城嘩然。

  “……詔曰罪太後與其生母崔氏,大肆玩弄巫蠱之術,毒害惠莊皇後及其侍婢,致聖躬不豫,龍體欠安,誤國害民,其心可誅……今證據確鑿,褫奪太後封號,賜鴆酒一杯。布告天下,鹹使知聞。”

  讀榜之人用手指著一字字地對著念下來,滿臉茫然,仿若隻識得字,連在一起卻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圍觀老百姓議論紛紛,才意識到並未念錯。

  “原來當年惠莊皇後並非難產而亡,竟是太後暗中加害?多大仇多大怨啊!”

  “可太後不是惠莊皇後的族中姊妹麽?陛下都是她親手養大的,這麽多年的慈母,難不成都是假的?”

  “可不嘛,你想想,當年帝後情深,太後再怎麽折騰不過是個貴妃,哪能和惠莊皇後平起平坐?怕就是因此生了壞心,害死族姐,自己當皇後!”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你們說這皇榜屬實與否?太後仁慈寬厚,不像這樣的人呐。”

  旁邊人立即反駁回去:“真要是假的,陛下私底下對付也就罷了,怎會昭告天下?何況太後出自崔氏門閥,崔家那麽多權臣貴戚,怎會讓太後輕易遭人構陷?”

  ……

  消息傳到昭王府時,王雪織剛換上一身鮮亮的朱紅色衣裙,到書房向昭王問了個安。

  她怯怯望著男人冷清的眉眼,琢磨著用詞,溫聲道:“聽聞母後心緒不佳,前些日子妾身托人到般若寺求了一枚開光的銅鈴,據說掛在簷下有驅邪之效,這兩日又抄寫了幾卷佛經,趁著給母後請安一道帶過去,王爺要與妾身一同進宮麽?”

  昭王慢悠悠地抬眼,往日淺淡的琥珀色眼瞳隱隱升騰起肅殺之意。

  他無情地打量麵前的女子,唇角笑意愈發透出幾分譏嘲。

  禁衛軍幾乎包圍了整個王府,她卻渾然不知,隻顧著在屋內抄寫沒用的經文。

  皇榜張貼得滿城都是,她卻能笑意盈盈地同他說這些話。

  她怎麽可以如此蠢鈍。

  王雪織見他麵色有異,唇邊的笑容僵了僵:“王爺,怎麽了?”

  傅玨沒說話,將手裏剛拿到的告示遞給她。

  王雪織怔怔地接過,看到那布告的內容,當即驚得雙目瞪圓,指尖顫抖,不可置信地搖著頭:“母後……母後……怎麽會……”

  看到那“賜鴆酒”的字眼,更是渾身發怵,“陛下要賜母後死罪?這是真的嗎?王爺,還有沒有挽救的餘地?太傅知曉這件事麽?”

  她驚惶之下問出一連串的問題,傅玨隻覺得愚蠢至極。

  王雪織淚眼婆娑地看到他的神情,方才想到,倘若還有辦法,王爺就不會一連幾日待在書房閉門不出,倘若還有餘地,今日便不會有這張告示……

  她紅著眼,垂頭望見自己這一身朱色,更是失魂落魄地後退兩步,淚水沾濕了衣襟。

  她不知道啊,她什麽都不知道……

  如若知曉外麵發生的事情,她說什麽也不會穿朱紅色的衣裳。

  她隻知道,王爺不喜她出門,她深知自己資質愚笨,怕給他丟人,因此自打嫁入王府,便很少與人打交道。

  外麵發生什麽,她幾乎沒什麽途徑知曉。

  就連太後心緒不寧的消息,也是王爺多日前在她麵前隨口一提,自那之後王爺便獨自在書房休息,再也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

  傅玨站起身走到她麵前,唇角譏嘲之意斂去,冰涼的手掌穩穩握住她雙肩:“別害怕,無論外麵發生什麽,本王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如若連昭王府也不安全,本王……已經寫好了和離書,到時你自可回大司馬府,改嫁他人。”

  他眸中仍有溫情,卻也遺憾:“經此一事,你父親恐怕不願讓你再留在本王身邊。雪織,你是大司馬之女,這世上沒有人敢看輕你的出身,即便二嫁,也定能覓得良人。”

  王雪織顫顫地搖頭:“不……不會,雪織不嫁別人,妾身……妾身這就修書一封給父親,妾身不會離開王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