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53      字數:3051
  阮阮被趕了出來。

  陛下又變成了那個冷戾無情的陛下,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讓她滾出去。

  阮阮知道沒有人能夠在短時間內接受這麽殘忍的真相,她不怪陛下,她想陪在陛下身邊, 可傅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療毒的同時, 陛下也需要靜一段時間吧。

  阮阮不敢走遠, 好像離開這座宮殿就像離開了陛下。

  盡管裏麵沒有任何的動靜傳出來, 可阮阮甚至覺得連風裏微微震動的窗欞、連簷角搖晃的宮燈都在疼痛。

  冬日寒風凜冽,像銳利的刀刃在人身上碾磨。

  阮阮心力交瘁地蹲在窗下,雙手抱著肩膀,將頭埋在衣袖裏,渾身被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籠罩著。

  棠枝和鬆涼見她獨自一人蹲在廊廡下,匆匆走過來, “美人這是怎麽了?”

  淚水從兩頰滾落下來,阮阮一邊抹眼淚,一邊搖頭。

  棠枝皺緊了眉頭,往殿內瞧一眼, 撫著她肩背道:“美人, 咱們先去耳房避避風,廊下多冷啊,別凍著了。”

  阮阮什麽都聽不進去, 腦海中全都是陛下的樣子。

  那麽好的陛下, 她惦記了這麽多年的恩人,從出生就開始了這一生的煎熬。

  什麽克母傳言,什麽天生暴戾, 什麽慈祥的太後, 通通都是假的!

  陛下的母親死在奸人手裏, 陛下的頭疾也是受奸人所害,他深入骨髓血肉的每一寸痛楚,他這一生所有的悲劇都是那害人的毒蠱所致。

  最愛陛下的惠莊皇後在他出生時就薨逝了,她恐怕到死也不會想到,曆盡艱辛、撐著最後一口氣堅持生下來的孩子,竟要同她遭受一樣的折磨,這一折磨就是二十多年。

  阮阮一想到自己去過慈寧宮,還說過太後的好,甚至親口對陛下說過“他們都是陛下的親人”這樣的話,心裏就覺得無比惡心。

  無論棠枝和鬆涼怎麽勸,阮阮都隻是不住地搖頭,她痛恨自己的無知,心裏一直像針紮般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過往的宮人看到這一幕雖覺得稀奇,稍加揣測也明白薑美人定是被陛下欺負狠了,否則不會被趕出來,蹲在廊廡委屈地哭。

  不過眾人也隻是路過時悄悄瞥一眼,也不敢多看。陛下這時候想必正在氣頭上,叫他瞧見宮人特意駐足看主子的笑話,恐怕能扒了他們的皮。

  那頭汪順然一路風風火火從宮門外小跑進來,原本是要進內殿的,眸光匆匆掠過廊下的小美人,登時刹住了腳,又攏了攏袖往阮阮跟前走。

  見到她滿臉的淚水,眼眶紅得像是滴血,汪順然嚇得一驚,“小祖宗,陛下怎麽您了?”

  汪順然是陛下的貼身內侍,了解陛下的一切,也是他這麽多年來一直陪在陛下身邊,阮阮看到他,眼淚又止不住奪眶而出。

  汪順然本也要向傅臻稟告大事,便叫棠枝和鬆涼兩人先行退下。

  他自己躬身站阮阮麵前,衝她竊竊一笑,見四下無人壓低了聲安撫道:“美人莫哭,好消息啊!陛下身上的毒有救了,那人已經到京城幾日了,聽說今日就會進宮!”

  阮阮怔忡地望著他,眼角的淚都忘了擦,喃喃地問:“你說的那個人,是個和尚嗎?”

  汪順然大驚,陛下連這個都告訴她了?!

  汪順然連連頷首,激動道:“正是,正是!奴才正要向陛下稟告這件事,您就放心好了,那玄心大師無所不能,隻要他來——”

  話未說完,汪順然看到她指了指殿內。

  阮阮忍著哭,默默地垂下頭說:“他已經在裏麵了。”

  汪順然詫異極了:“什麽?!”

  這幾日風聲緊,幾百名侍衛和暗哨將玉照宮圍得鐵桶一般,雖說玄心平日裏神通廣大,但也不可能輕而易舉、旁若無人地進出玉照宮,汪順然還想著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安排進來,結果竟還是晚了好幾步。

  他掃了一眼四周,暗衛們端的一副凜肅不可侵犯的模樣,個個凝神窺察周邊的動靜,仿佛無事發生。

  汪順然忍不住要痛罵一聲廢物。

  幸好玄心是自己人,否則他們陛下本就脆弱的生命就要在這交代了。

  汪順然低聲道:“玄心大師正在給陛下醫治?”

  阮阮才一點頭,淚珠就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汪順然霎時無措起來,他還沒見過小美人哭成這樣,反觀他們家青靈就很能鬧騰,不讓別人哭就不錯了,完全不需要哄著來。

  “好姑娘莫哭,玄心大師自是有法子的,您安安心心等著便是,陛下若是見您這般狼狽的模樣,也會心疼的。”

  汪順然好生勸慰著,可阮阮心裏憋得太難受了,橫豎他日後也會知道,阮阮便將蠱毒的由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汪順然。

  阮阮道:“蠱毒是寶珠的女兒下的,她不該用這東西去害人。可若不是崔老夫人的指使,寶珠的女兒也不會想到去毒害惠莊皇後、傷害陛下。”

  汪順然對蠱毒僅有所耳聞,卻沒想到朝廷禁了幾百年,這種害人不淺的東西竟在皇家內院發生,且在背後用毒蠱害人的還是第一門閥世家的主母,和大晉人人稱頌的好太後!

  這些年,他雖知道太後暗地裏有不少小動作,可他沒想到惠莊皇後竟是死在她們操控的蠱毒之下。

  汪順然不僅僅是震驚,更是驚恐和痛恨!他往慈寧宮的方向看過去,素來和眉善目的人眸中中透出銳利的寒芒。

  隻聽耳邊怦然一聲,阮阮睜大了眼眸,看到汪順然手掌下的雕花石墩裂開了一條縫。

  阮阮嚇了一跳:“汪總管你……這是……”

  汪順然突然暴露了內功,頓時手忙腳亂起來,連連拱手賠罪:“奴才方才沒收斂力氣,嚇到美人了,您別怪罪。”

  阮阮呆呆地盯著那冷硬的石墩,倒吸了一口涼氣,汪公公竟然是個隱藏高手麽?這麽大的力氣,石墩子在他手裏都能裂條縫,這若是一拳砸在人的腦門上,豈不是能震個粉碎!

  汪順然方才心裏窩著火,真恨不得衝進慈寧宮大掌拍死老妖婆,事實上他也有這個能力。

  可僅僅一死太便宜她了,世上沒有這樣的買賣。

  對大晉來說,毒蠱害人是死罪;對陛下來說,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甚至對崔氏來說,靠著毒害親族的醃臢手段來謀得高位,更是為同族所不容。

  汪順然同旁人還不一樣,他伺候過先帝,深知先帝對陛下不待見,甚至是憎惡的情緒大多源於惠莊皇後之死。

  先帝對惠莊皇後用情頗深,甚至在惠莊皇後孕肚高顯的時候便存了去子留母的心思,哪怕不要皇後腹中嫡子,也一定要保住皇後的性命,

  那時惠莊皇後常說自己氣數已盡,自個的身體自個知道,橫豎一死,與其母子俱亡,不如趁一息尚存之際將孩子生下來。

  先帝不願相信皇後將死的事實,卻又拗不過皇後。後來皇後因難產而死,欽天監稱此子為天煞孤星,先帝便將所有的怒火和恨意施加在這個孩子身上。

  若不是傅臻出生時天生異象,又因玄心大師的一句“真龍命格”,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忌憚,先帝恐怕都能扼死這個孩子。

  汪順然還記得,先帝曾有一日夢魘之後大汗淋漓,太醫恰好那時進來稟告說太子頭疾發作暈厥過去,可先帝的麵色卻極其冷厭,許久才說了一句:“他該下去陪自己的母親!”

  可陛下又能如何呢?汪順然那時候也是心疼這個孩子,生來就背負著疼痛煎熬和種種罵名,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的禍根竟然是蠱毒。

  汪順然咬牙切齒地想,來日定要將當年惠莊皇後的真正死因公之於眾,撕開那些道貌岸然之輩偽善的麵具,正陛下之清名,且要將這二十餘年的痛楚通通還回去!

  良久之後,耳邊哭聲漸止。

  汪順然望著殿內,長長歎了口氣道:“美人莫怪奴才多嘴,陛下這麽多年為蠱毒所擾,脾氣確有幾分躁狂之象。不願與人多接觸,恐怕也是因命犯孤星,唯恐傷害到無辜之人,所以寧可將心門關鎖,一輩子獨來獨往,直到您來了,陛下才真正有了常人的情緒,會惦記著您的喜好,見您不在殿中會大發雷霆,尋不見您會擔憂,在假山後找到您的時候那種心中大石落下的鬆快,是奴才一輩子都沒有見到過的……奴才明白,您害怕陛下,本不該說這話,可奴才希望,您能多陪陪他,多喜歡他幾分。陛下這一輩子,苦得太久了。”

  阮阮纖長地睫羽垂下來,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在手背,喃喃地說:“原來陛下也喜歡我的麽?可他不同我說,我哪裏知道呢……”

  汪順然唉聲歎氣地道:“陛下也不是十六七歲未及弱冠的毛頭小子了,喜歡個姑娘哪能驚天動地?人家常說雷聲大雨點小沒用,潤物細無聲的才叫好雨呀。何況他也怕自己這身子出個什麽差錯,誤了您呐。”

  阮阮明鏡般的水眸裏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她用力地點點頭。

  她要陪著陛下,還要陪陛下一輩子,喜歡陛下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