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9      字數:3216
  明亮的窗紗外, 是滿世間的皚皚白雪,薄薄的天光、厚重的雪色將耳邊所有的雜音都掩蓋得透徹。

  人聲、風聲,甚至衣物的窸窣聲都隱匿下去, 彼此的心跳聲就越發清晰可聞。

  阮阮睜大雙眸, 整個人還是懵怔的。

  男人在這方麵似乎是天生的掌權者, 箍住她的臂膀堅硬如鐵,他迫她仰起頭, 滾燙的唇麵壓上來,顫抖著喘息, 就連最開始的溫柔, 也像一種蓄勢待發的磋磨。

  阮阮登時渾身血氣上湧,意識被吞噬得一幹二淨,她想伸手去抓些什麽借以支撐, 可是榻上什麽都沒有, 混沌之下,隻能攥緊他腰間的衣料。

  和以往那些都不同,所有沉溺的感官都在提醒著她——

  這不是侍藥。

  他在吻她,越來越深。

  逼仄的空間裏, 唇齒一點點被撬開,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 滾燙且懲罰意味十足, 她隻覺得渾身酥麻一片, 每一寸骨頭都像是融化成了水。

  她在這樣不容置疑的掌控下, 漸漸連呼吸都困難, 忍了許久的綿軟輕哼, 控製不住地從喉中溢出。

  直到在她口中嚐到淡淡的腥甜, 傅臻才慢慢地結束了這個吻。

  他鬆開了她。

  可並沒有放得太開。

  咫尺之距, 彼此滾燙的呼吸交接在一處。

  阮阮腦中一片空白,雙頰赧然泛著紅,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良久,傅臻湊近地問她,聲音低而沉冽:“跟朕說說,昨日你跑什麽,嗯?”

  阮阮的手腳還是顫抖的,他還是要追究麽?

  這要怎麽答。

  說她害怕,也消受不起他的好?

  說她太過緊張,看他一眼,心都能跳出嗓子眼?

  她淚眼迷蒙,咬緊下唇,默默地搖搖頭。

  傅臻認真地看著她,瑩白的前額,細細的眉,水霧般的眼,玲瓏小鼻,嫣紅飽滿的嘴唇,他將她亂在臉頰邊的碎發撥到耳後,仔仔細細地看。

  不是沒見過美人,怎麽就是她了呢。

  讓他情難自抑,讓他欲罷不能,就連她輕輕顫動的眼睫,都在狠狠推著他沉淪。

  他緩緩垂下頭,在她額上吻了吻,唇麵流連到耳際,激得她肩膀一顫。

  阮阮下意識就要往後縮,可纖薄的後背被男人的大手按住,容不得她退後半分。

  傅臻勾起唇,笑意劃開麵上冷淡的氣息。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窗紗外,是鋪天蓋地的銀白色,大概是寒冬唯一的浪漫之處,他忽然這樣矯情地想。

  他抬起她清瘦的下頜,昨日被疼痛折磨了一夜,總覺得她下巴都瘦得發尖,他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會兒,“阮阮,抬頭。”

  阮阮還是不敢,唇上的溫度仿佛還在,舌尖還有清晰的壓迫感,她像是做了虧心事似的不敢與他對視。

  傅臻笑歎一聲,伸手捏住她紅透的耳垂:“外麵下雪了,不看看?”

  阮阮還沒從方才的天昏地暗裏回過神,笨拙地搖搖頭:“不看……不喜歡下雪。”

  傅臻有些訝異,在他的認知裏,小姑娘應該都是喜歡雪的。

  幼時在藏書閣讀書時,外麵有一大片的空地,宮中那些養尊處優慣了、走兩步都喘的公主嬪妃們,堆個雪人,打個雪仗,竟能在外頭喧鬧一整日。當時他就恨不得將她們全都滅口。

  但他沒有想到,阮阮竟然不喜歡下雪。

  這是……故意下他的麵子麽?

  好,好得很。

  傅臻唇角笑意斂了斂。

  其實阮阮是真的不喜歡雪。

  遙州雖在北方,可氣候幹燥,也不是常常下雪的地方,和上安差不多的頻次,一年最多也就那麽兩三次。

  所以每一回下雪,薑璿都會和州府的千金小姐們出門賞景,而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即便是小姐的貼身丫鬟,也因府中人手不夠,會安排和家丁們一起掃雪。自己府中掃完還不夠,府門外一整條街往日是車水馬龍的地方,為方便百姓出行,也要將路麵掃出來。

  往年這個時候,大概醜時就要起身了,掃完雪之後,回去睡約一炷香的功夫,又要伺候小姐洗漱,那種令人渾身僵硬的寒冷,真是讓人難以忘懷。

  偏偏大雪落在那些酸儒口中,倒成了與賞花賞月一般的頭等風雅之事。

  阮阮還記得這手是怎麽凍傷的。滴水成冰的大雪天,千金小姐們披著厚重溫暖的裘皮大氅,身後跟著一堆人,褥子、手爐、腳爐一應俱全,雪地裏那麽跑上一會,渾身都是熱乎乎的,扔完一個雪球出去,兩手便縮回了虎皮做的手籠裏,就連堆雪人也是象征性地抔一手雪,剩下的工序都是她們來。

  那時候阮阮的手凍得胡蘿卜似的,和旁的丫鬟一起湊趣兒,說這胡蘿卜是爆炒羊肉還是做蘿卜絲餅,她連這個都爭不過那些口齒伶俐的。

  阮阮胡思亂想了一通,垂下頭看自己的手,今年沒碰那些凍手的玩意,倒是養得細嫩許多,一直到今日都沒有出現大片的凍瘡。

  忽然腦子一激靈,方才陛下問她什麽來著,喜不喜歡雪?

  她怎麽回來著——

  不看,不喜歡。

  這這這……

  這話落在英明神武的陛下耳中,豈非同“你滾蛋”無異!

  陛下既然問起這話,便是想看雪的吧,她非但沒有順口搭腔地迎合,反倒掃了他的臉。

  阮阮頓時慌張局促起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忤逆、大不敬、欺君這些字眼殘忍地往她天靈蓋裏灌風。

  阮阮抬頭看他,正欲解釋些什麽,可看到他的臉時,她整個人又微微地滯住。

  天光大白,他在這一層清透的光影裏,眉眼褪盡冷淡淩厲的氣息,換成一種慵懶而恣意的姿態。

  仿佛這才是真實的陛下,無論是西北黃沙烽火中,還是江南繁華盛景裏,都是無比耀眼的存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說文解字》裏看過這句話的注解,那時便覺得用來形容他再合適不過,她也難得咬文嚼字地將這一句記在了心裏。

  思緒再度漫過幽幽歲月,回想那一年遙州大街上,第一次相遇時的心鹿亂撞,與此刻的心情幾乎別無二致。

  倘若沒有這一身病痛,他依舊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將軍吧。

  阮阮怔怔地發呆許久,倏忽耳垂在他手下一痛,這才回過神來。

  四目相觸,跌進那雙深深的眼眸裏。

  她尷尬地咳嗽兩聲,訕訕地問:“那陛下想看雪嗎?”

  傅臻漫不經心地看著她,輕嗤一聲:“不看。”

  阮阮:“……”

  傅臻懶懶地望一眼窗外:“西北關外一年寒冬漫長,開春遲,入冬又早,一年十二月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下雪,朕在那邊這麽多年,是沒雪看了麽?要特特回南方來看雪。”

  阮阮抿了抿唇,他好記仇哦,還那麽嘴硬。

  她低低地說:“比起漫天大雪,我更喜歡冰雪消融的時候,屋頂的琉璃瓦那麽鮮活鋥亮,枝上的紅梅也可以看了,天氣回暖,熬過一個寒冬,春天就來了。”

  一切都有希望的不是嗎?

  她說完鼻尖酸酸的,定定地看向他,可還沒等到情緒消化完,瑩白的窗紙外驀地落了個又黑又大的陰影。

  阮阮嚇得險些從他身上掉下,幸而被他大手一撈,穩穩圈在懷裏。

  傅臻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騰出一隻手去開了窗。

  耳邊傳來撲騰翅膀的聲音,阮阮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果然是那隻凶惡的鷂鷹。

  鷂鷹狠狠地盯著阮阮,在傅臻麵前卻乖乖地抬腿給他取信。

  阮阮氣鼓鼓地移開眼,看向了一旁。

  關乎機密的大事不要好奇,裝聾裝瞎是他教會她的道理。

  傅臻凝眉從鷂鷹腿上卸下那封信件,沒想到竟是熟悉的字跡:

  “且莫妄動,以毒攻毒。”

  玄心的字一向龍飛鳳舞,世間能識得之人恐怕都屈指可數,即便這暗信落在旁人手中,也未必能解出其中奧妙。

  隻是這以毒攻毒又是何意?

  傅臻凝神思索了一會,他既如是說,那麽至少有兩種毒才算得上以毒攻毒,可他體內隻有箭矢上的寒毒,哪裏還有其他?

  唯一能與這寒毒抗衡的便是這頭疾,發作起來體內冰火兩重天,誰也不讓誰,讓他飽受煎熬。

  難不成,與他的頭疾相關?

  其實他從前也對頭疾有所懷疑,或許也是一種毒呢?可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毛病,倘若真是毒,定然是能驗出來的,他幼時幾乎看遍天下名醫,神仙見了都要搖頭的程度,要是能治好的話,也不會等到今日。

  玄心向來是言簡意賅,且他若隻是初初有些眉目,便不會千裏迢迢往晉宮送信,言之鑿鑿地告訴他這句話,恐怕極大程度上已經查到了要緊之事。

  以毒攻毒,他反複在心裏默念這句話,能治好才叫以毒攻毒吧!

  若當真無藥可救,以玄心的性子,八成已經收拾好回來給他念往生咒了。

  傅臻長歎了口氣,良久啞然失笑,一刻沉寂已久的心幾乎振奮起來。

  指尖蘊一點內力,那紙張頃刻燒成灰燼。

  阮阮見那鷂鷹騰騰飛走,這才轉過身來,透過窗望向外頭,果然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另一個世界。

  她垂下頭來,見他唇角噙著一抹笑意,連帶她的心情也跟著明亮了些:“陛下遇上高興的事情啦?”

  傅臻撫了撫她臉頰,心裏有了牽念的時候,所有的歡喜都同她有關。

  他告訴自己再撐一會,等到冰雪消融的時候,就可以陪她看屋頂明亮的琉璃瓦,看冰雪褪盡後枝上的豔豔紅梅。

  興許真像她說的那樣,熬過一個寒冬,春天就來了。

  傅臻捏捏她耳垂,良久笑道:“沒什麽,隻是想到怎麽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