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8      字數:3268
  阮阮並沒有醒得很早, 在傅臻喂她喝第一口藥的時候,才稍稍有了些意識。

  可這意識才冒出個芽兒,一霎間又被男人的氣息所吞沒。

  苦澀濃重的藥味與男人滾燙的氣息一道闖進來,她隻覺腦中轟然一聲作響, 一時間竟不知是夢中還是現實。

  她還是很累, 累得睜不開眼, 默默承受了一會。

  嘴巴被他的唇迫得張開, 藥湯入喉的那一刻,她徹底地清醒了。

  湯藥的苦澀濃稠得化不開,他動作從開始的和緩變得毫無顧忌,力道又大, 將她逼得無路可退, 隻能生生咽下。

  腦子裏一團亂麻,呼吸不暢,她險些再度昏迷過去。

  陛下這是……這是在喂她吃藥?

  她嚇得不敢呼吸,一顆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隻能通過不停地咽藥來掩飾自己喉嚨滾動的緊張。

  阮阮很抵觸吃藥,睡夢中感覺有人往她口中喂這些湯水, 她簡直不勝其苦,下意識便會咬緊牙關去抵製,可她沒想到,陛下竟然會用這種方法喂她吃藥。

  猶豫著要不要睜開眼睛,告訴他,她已經醒了,可以自己吃藥。

  可是那樣的話, 陛下會不會很尷尬?

  他並沒有想要吻她, 隻是在給她喂藥而已。若她忽然醒來看著他, 陛下就很難解釋這一切。

  九五之尊的身份何其貴重!伺候她一個小姑娘喝藥本就有礙顏麵,而她竟還不配合,讓他忍無可忍,最終隻能紆尊降貴地用嘴巴來喂。

  陛下也定因她胡亂跑出玉照宮一事惱了她,否則他不會如此強勢,強勢到……

  強勢到箍著她的手掌如鐐銬一般掙脫不得,泄憤似的抵著她的唇壓上來,那唇也燙得人心顫,簡直橫衝直撞。

  隻要她繼續裝作沒有醒來,一切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裝死。

  可那灼熱的氣息在她唇上反複摩挲,渾身的血液都被他調動得熱起來,讓她根本無法風平浪靜地承受這一切。

  她腿都軟了,渾身都麻了,藏於被中的雙手緊緊攥著被角,生怕自己不受控製地顫動,或是抑製不住溢出情動的聲音。

  一口接著一口,提心吊膽地咽,從沒有這般難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聽到小勺落在碗底清脆的那一聲,她才緩緩鬆開攥緊被褥的手,暗暗鬆了口氣。

  真是驚心動魄!

  她趁他下床去吩咐下人,趕忙狀若無意地翻了個身,身體後知後覺,也一發不可收拾地燒得滾燙。

  如今細細想來,方才忍得那般辛苦,也算是自作自受。

  陛下一定很生氣吧,不知道等她醒來會如何罰她。

  是她太不爭氣,明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偏生還無比貪戀這種感覺。

  回想薄暮的時候,她在假山下小憩那一會,小腹忽然刀絞般地疼起來,她想要回蘭因殿,卻痛得根本站不起身。

  她大口地喘息著,從開始的猝不及防,疼痛如潮水般襲來,到後來像蟲蟻般啃食她的小腹,而寒冬的冷意也在那時候凜然而至,一點點地從腳底攀爬到四肢百骸,又冷又痛,痛到痙攣,直至抽光了她所有的力氣,也漸漸抽光她的意識。

  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象,下雪了,她隔著草簾的罅隙望向外麵,雪花輕飄飄地落下來,心中愴然大起,覺得自己就要死在那裏。

  死在大雪中的人太多了。她那時多害怕,最怕疼也最怕冷的人,最後被活生生地疼死、凍死了,然後掩埋著這片白茫茫的厚重裏,八成還沒人發現,等到冰雪消融的時候,她恐怕已經在地府幾個輪回了。

  就在那樣最絕望的境地裏,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從地府大門拉了回來,熟悉的溫度,熟悉的那股沉水香,將軍來救她了。

  從冰天雪地回到溫暖和煦的玉照宮,寒冷消退,苦痛散盡,現在還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窩裏,鼻尖都是他的氣息,天知道她有多麽貪戀他的溫度,多渴望他的貼近!

  那種粗魯而強勢的動作,讓她害怕,又讓她深深沉溺其中。

  她舍不得醒過來啊。

  因為一醒來,她隻能訕訕地離他遠一些,所有的勇氣在喜歡的人麵前都會瞬間土崩瓦解。

  良久之後,阮阮仍舊覺得喘不上氣兒,背對著他,鼻子又有些酸酸的。-

  深夜,昭王府。

  外頭的雪覆了薄薄一層,半遮半掩地粉飾了滿園蒼翠。

  書房內燈火未熄,清冽溫和的木蘭香自博山爐中緩緩溢出,昭王侍從嚴淮輕手輕腳地進門,唯恐打破裏頭的寧靜。

  昭王傅玨是雅致人,書房內陳設亦是簡單卻不失風雅,典籍、茶具、木琴、棋盤,除此之外,幾乎沒有旁的冗餘。

  昭王嗜茶,琴技亦在當世數一數二。書房內茶具一應俱全,茶羅、風爐皆是成套的鎏金仙人馭鶴紋,精致而貴重,案上擺一把桐木斬成的名琴,琴軫為通透的白玉製成,漆色古樸,發音通透。

  嚴淮進來,稟告完宮裏的事情,麵上不免憂色忡忡:“那道八珍湯裏,除了丹參,還被查出大寒的藥材碎屑,屬下猜測是太後的手筆。太後一心為您謀劃,又一向謹慎,下藥的事情講究徐徐圖之,怕也沒想到咱們添這一味丹參反倒多此一舉,弄巧成拙,誰也沒料到那薑美人今日又在冷風中久留,人直接暈了過去。現下陛下封鎖了整個蘭因殿,酷刑審訊自是免不了,即便問不出幕後主使,八成也會疑心太後。”

  昭王倒是目光清徐,和聲一笑:“皇兄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彌留之際還這般在意一個女子,這可不是他往日作風啊。”

  嚴淮道:“陛下多一道弱點自是好事,隻可惜現下打草驚蛇,往後咱們再要對薑美人做些什麽就難了。”

  昭王笑說無妨,“那小姑娘身嬌體弱,這一劑猛藥下去,即便人救回來,短時間內也不易有孕,這一調理少說三兩個月,得看皇兄還能不能熬到那個時候了。”

  他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琥珀色的瞳孔劃過一抹淩色,“他遲遲不立儲,隻令本王監國,朝堂內外多少雜事、髒事兒等著本王決斷,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買賣?這一樁女子失蹤案鬧得滿城皆知,不正得了他心意,彰顯本王的無能和失察麽?既然他不仁,本王總不能坐以待斃,總得找個人刺激刺激了。”

  院外寒風嗚咽一聲,昭王麵色一凜,抬眸對嚴淮道:“有人來了。”

  嚴淮凝神聽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是王妃?用不用請進來?”

  昭王垂眸思索片刻,“讓她進來吧。”

  嚴淮推門而出,見漫天大雪下,一纖弱人影自回廊遠遠而來,外披鵝黃大氅,頗有弱柳扶風之態,待人行至近前,他拍袖作揖:“屬下見過王妃。”

  昭王妃為大司馬王鷙之女,名叫王雪織。

  王雪織盈盈回禮,杏眸有淡淡水光,柔聲問道:“王爺可在裏頭?”

  嚴淮俯身,作了個請的姿勢,“簷下風大,王妃快些進去吧。”

  王雪織踟躕了片刻,朝他微一頷首,入了書房。

  成親一年半,昭王大半的時間都在處理朝政要務,宿在書房是常有的事情,王雪織知道他是謀大事的人,夙興夜寐本就乏累至極,也甚少打擾。

  如今深夜前來,實在是沒了法子。

  男人坐於紫檀木椅上,明明滅滅的燭火下,更顯得神清骨秀,風采卓然。

  縱是他眉眼清湛,笑容和煦,王雪織也總是不敢抬眼直視。

  她雖出身晉陽王氏,身份尊貴,可姿色卻平平無奇。父親為武將,母親亦出自武將世家,父親這一脈比起其他士族便少了幾分才韻,她自幼讀書習字,卻並不精通,尤其琴技與棋藝皆遜色於其他貴女,在世家大族舉辦的詩酒唱酬中還鬧過笑話。

  可最後,竟是她嫁給了京中才名最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昭王,這一年來,背後的指指點點不在少數。

  王雪織心裏也知道,若不是背靠王氏家族,這樣的資質,也輪不到她來做這個昭王妃。

  昭王見她過來,眉眼間仍帶著笑意:“雪織。”

  王雪織仍不敢抬頭,走到他身前跪了下來:“妾身深夜叨擾王爺,實在是有事相求。”

  她簡直難以啟齒,慢慢地說道:“妾身的姨母乃左中郎將夫人,此次實因我那表哥一時糊塗,同大鴻臚公子犯下大錯,我父親近日不在京中,姨母進宮求見太後無果,大司寇那邊也閉門不見,隻好同我母親哭訴。姨母就表哥一個兒子,實在不忍他獄中受苦,這才讓妾身前來問問王爺,此事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雪織。”昭王望著她顫動的雙肩,眸光平靜無瀾,“這樁案子,左中郎將夫人可以去求任何人,獨獨不該讓你來求本王。”

  王雪織抬起淚眼望著他:“王爺……”

  昭王歎了口氣,道:“這段時日由本王監國,你可知道,全天下多少眼睛盯找本王的差錯?上安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又有多少人揪著本王失察之責?雪織,你可有想過,這時候讓你來求本王出手之人,究竟存著怎樣的心思?”

  王雪織嚇得麵色慘白,朝堂上勾心鬥角的事情她了解不多,可其中利害,她還是能知曉一二,昭王一提,她就全明白了,趕忙道:“是妾身考慮不周,還望王爺恕罪!”

  昭王淡淡笑道:“你能明白本王就好,回去吧雪織。”

  王雪織離開之後,昭王靜靜凝望著手裏那把銅鑰匙,陷入了沉思。

  王雪織自是不知,京中貴女中那些閑言閑語,也有昭王暗中使勁的成分,而當年曲水流觴時鬧的笑話,也是昭王有意為之。

  他想要成事,需要大司馬手裏的兵力,可王氏女究竟做不了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