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1      字數:2805
  阮阮不太能共情他的病痛,在她的觀念裏,風寒是輕則無精打采,重則一命嗚呼的大病。

  她扶他坐到牙床邊,輕歎一聲道:“陛下可別瞧不上風寒,我們西北許多窮苦人家看不起病,若是家裏的頂梁柱因著風寒不治垮了身子,便沒了薪銀來源,若沒了柴薪銀,家裏的孩子便吃不上飯,讀不了書,世世代代都沒了希望。”

  她聲音低啞,說到最後有些哽咽。

  她在人牙子手裏受過風寒,一次高燒之後,幼時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了。

  唯一模糊的記憶,就是草席上臥病不起的男人,和一個眼睛哭瞎的女人。

  他們應該是她的爹娘。

  傅臻垂眸凝視著她,像是在思索什麽,麵上沒什麽情緒。

  “陛下?”

  傅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她手掌,忽然間想起什麽:“你叫什麽名字?”

  阮阮一怔,原來她雖被封為美人,他卻還不知道她這個人是誰。

  “阮阮”兩字將將脫口而出,她定定神,趕忙咬著字回應:“薑阮,遙州刺史薑成照之女。”

  傅臻在心裏默念這兩個字,勾起唇角,認真地望著她:“官宦世家的姑娘也會關心寒門人家的生計?這麽看,朕倒是要好好賞賜這遙州刺史,把女兒教得很不錯。”

  阮阮猛然一驚,腦中頓時兵荒馬亂,一回神兒才發現指腹貼著他的手掌,她嚇得趕忙將手從他掌心抽出,驚慌失措地垂下頭。

  會想他方才意味不明的一笑,一時間心亂如麻,渾身的弦都繃緊了。

  這世上很多事情可以作偽,名字、身份,甚至人可以改頭換麵,可她的手……

  她並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常年做事留下一層薄薄的繭,寒冬裏凍傷過,還有難看的凍瘡,走前薑夫人叮囑過她,莫要讓人瞧見,她便一直記在心裏。

  這是她做丫鬟的印記,這輩子都很難抹去。

  恐怕薑成照和薑夫人怎麽也不會料到,她不僅進宮侍藥,還侍奉在天子近旁。

  如今被封為美人,言行舉止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身首異處,連累整個薑家。

  正當她心中惴惴不安時,肩膀忽然多了一道分量。

  傅臻推著她,指著外頭道:“去,同汪順然說,就說你要伺候朕湯泉宮沐浴,讓他擺駕。”

  他語氣透著無力的疏懶 ,可皇命不容分說,阮阮猶豫了一瞬,便硬著頭皮出了大殿。

  汪順然正在外頭候著,該聽的話也聽完了,尤其是那一句“清清白白”與“事帕造假”。

  原來此事當真是誆騙外人之舉,他就說嘛!這世上誰都有可能沉迷女色,唯他家陛下不會。

  見阮阮出了殿門,汪順然趕忙迎上來,躬身拱手道:“湯泉宮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陛下與美人可隨時移駕。”

  阮阮點了點頭,心裏一團亂麻。

  汪順然瞧見她頸上的傷痕,心內一陣愧疚,悄悄將她拉到一邊來,“奴才可否多嘴問一句,前些日子陛下……額,”他指了指她的脖子,“是什麽模樣?”

  阮阮明白他的意思,如實回憶道:“他似乎受到了什麽刺激,眼睛很紅,瞳孔空洞,額穴盡是青筋,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什麽也都聽不見,就像……”

  就像發狂的凶獸,滿目猙獰,能張開血盆大口,將人生吞活剝了去。

  汪順然:“那便是了。”

  阮阮疑惑地看著他。

  汪順然解釋道:“陛下生來痼疾纏身,身體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承受痛楚,他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走到如今很不容易。可此次在西北中的那一箭又毒入肺腑,牽動著頭疾也愈加頻繁,發作時意識完全被疼痛吞噬,不靠藥物,很難自己恢複神智。美人可還記得,陛下是如何清醒過來的?”

  他是真的想要知道,這姑娘對傅臻的病情是否確有好處。

  可阮阮還是搖了搖頭,當時她已經被他掐得險些窒息,哪裏還能在意那些細節。

  汪順然見她答不上來,隻得再心內喟歎一聲,然後道:“美人受苦了。”

  阮阮想起他動輒便將“龍禦歸天”掛在嘴邊,不禁問道:“陛下的毒,還有旁的法子麽?”

  汪順然隻是搖頭,沒有同她提玄心。

  傅臻私下找玄心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人還未找到,鋪天蓋地的刺殺先至。

  玄心若是死了,恐怕這世上再也沒人能救傅臻。-

  湯泉宮設在晉宮北麵,乘轎輦半個時辰便至。

  傅臻不喜人近身伺候,汪順然早已命人布置好一切,而後便領著尚浴的宮監一道退出大殿。

  白霧漫攏,煙熏火燎,偌大的湯池四周整齊擺放百盞透雕夔龍紋的燈架,將湯池的濯濯淨水映照成斑駁的琥珀色,整個大殿在燈燭之下尤顯得煜煜生輝。

  那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窒息感霎時席卷而來。

  雕花地板不知是什麽材質,踩在上麵涼浸浸的,阮阮腳趾頭不自在地動了動。

  大殿內很幹淨,兩人在屏風外都脫了足履,去了鞋襪,阮阮的身子就像空了一塊,最後一點安全感似乎都沒有了。

  “愣著做什麽,給朕寬衣。”

  傅臻很自然地張開雙臂,示意她褪衣。

  阮阮咬了咬唇,無奈地走到他身前。

  傅臻整個人格外高大,身形足以將她全部籠罩。

  她站在他麵前,連滿殿燭火都黯淡下去。

  從前在刺史府時,夫人常給老爺裁製衣裳,也帶著她與薑璿一同去成衣鋪子逛過,因為對男子的尺量並不陌生。

  她在心裏估摸著,傅臻身長少說也有九尺,甚至還不止。

  她在女子中的身高已經不低,而他隻是鬆鬆垮垮地站在那裏,一副病體懨懨的樣子,便已經高出她許多,要她仰頭才將看到他的臉。

  南方的初冬濕冷異常,寒意深入骨髓,阮阮凍得牙關都在打戰。

  這樣的天氣,傅臻卻穿得極少,玄青色的寬袖錦袍之下是肉眼可見的、緊實堅硬的肌肉線條,從內而外噴發出充沛的力量。

  所幸他的衣衫並不繁重,腰間也沒有繁縟的帶銙蹀躞,而這種錦帶的解法,她先前還在小冊子上見過。

  清冽的沉水香散入鼻尖,男人堅實的胸膛伴隨著呼吸起起伏伏,隔著薄薄的錦緞也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滾燙氣息。

  阮阮垂著頭,順利地解了他腰間金扣,又將雙手繞過他勁瘦腰身,將大帶從腰後除至身前。

  兩人的衣料在逼仄的空間裏窸窣出聲,也將她雙頰的肌膚摩擦得滾燙,一抹酡紅迅速斜飛至耳後。

  驀地聽聞頭頂一聲低笑,男人灼熱的呼吸掠過她前額的碎發。

  “小丫頭,解男人的衣帶這麽順手啊?”

  阮阮本就渾身躁得慌,聽他這話更是滿臉漲得通紅。

  “不……不順手,是陛下的腰帶好解……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滿腦嗡嗡直響,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回了句什麽渾話,難堪地抬起頭,男人幽沉鳳眸裏跳動著火焰,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

  看她上下兩瓣櫻唇不停地張闔,著急忙慌地替自己解釋,傅臻心覺好笑,忍不住抬起手掌,指腹按上她嫣紅柔軟的唇麵,細細摩挲。

  兩人視線相撞,竟皆是一愣。

  阮阮觸電般地往後退讓半分,直愣愣地與他對視須臾,雙眼充盈著水氣,回過神來之後又趕忙垂下腦袋,兀自盤弄他腰間的錦帶。

  玄色外袍很快委頓於地,內裏還有一件薄紗禪衣,係帶在側邊,分明十分好解,可阮阮從頭到腳全都亂了套,頭腦充血,心若擂鼓。

  唇麵好似尚有餘溫。

  男人的指腹粗糙而溫熱,酥麻的感覺遊遍全身,幾乎要將人吞沒,她連雙腿都在打顫。

  傅臻摩挲著兩指,難得有些怔住,自己也無法解釋方才這古怪的行為。

  他向來警覺,清醒的時候從未有過這般失態的時刻。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在她跟前失神。

  前些時候替她脖頸抹藥的那一回,亦是如此。

  他眉頭蹙緊,隨即斂了笑意,垂眸掃過身前的女子。

  湯泉的水熱氣騰騰,將她她額間蒸出一層薄汗,她膚色本就極白,此刻更像籠罩著一層粉色香霧,天然的粉膩從薄至透明的肌膚裏滲透出來,連著耳廓都染上緋紅的色彩。

  傅臻注意到,她左耳之後有一顆小小的朱砂痣,正隨著她身體的動作瑟瑟顫動著。

  說不出的感覺。

  傅臻喉嚨驀地有些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