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40      字數:2856
  蘭因殿離慈寧宮不算遠,隻是宮道的風極大,腳底的石磚宛如冰麵一般冷硬。

  鬆涼見她雙唇凍得發紫,心中懊惱沒有多帶件衣裳出來,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還未到宮門口,棠枝肘彎掛著一件雪色大氅急急忙忙跑出來,將阮阮從頭裹到腳。

  回到殿中,又喝了幾口熱騰騰的薑湯,身上才慢慢有了熱度。

  蘭因殿顯然修葺不多時,朱門軒窗,閬苑雅致,殿內的寒蘭幽香氤氳,外院一片盛放的四季海棠,一株紅梅往宮牆外探出虯枝。

  即便是初冬,草木也疏密有致,曆久彌新。

  內殿貼身伺候的是蘇嬤嬤、棠枝、鬆涼三人,外院另有四名灑掃宮女、四名宮監,瞧著都是穩妥之人。

  阮阮收回目光,垂下頭,默默將手裏的薑湯喝到見底。

  棠枝熬了藥端上來,阮阮聞到那苦味就難受,“棠枝姐姐,方才我在慈寧宮喝過藥了,聽太後說也有補血固元的作用,這個藥能不能不喝?”

  棠枝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就看向了鬆涼,鬆涼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人皆是玉照宮伺候的,來時汪順然特意交代她們,前朝後宮少不得明槍暗箭,美人的飲食出不得半點差錯,便是慈寧宮也不能大意,但凡入口的東西都要仔細。

  思忖半晌,棠枝耐心道:“這藥是玉照宮汪公公特意叮囑的,美人本就體弱,如今又失血過多,萬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阮阮方才也覷到她們的麵色,遲疑道:“太後的藥……不好嗎?”

  見蘇嬤嬤還在外麵,棠枝趕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道:“太後盼著龍孫兒,自然不會害姑娘,隻是旁人未必沒有這個心思,宮裏處處都有世家大族安插的眼線,美人是陛下後宮唯一的妃嬪,萬事都該小心為上。”

  若非傅臻這些年征戰在外,性情殘暴,且還有個惡名在外的“孤星命格”,後宮恐怕早就被各大世家塞滿了人。

  如今冷不丁多了個美人,難免惹人注意。

  阮阮點了點頭,同棠枝說了聲謝謝,心中一陣惴惴不安。

  她原本就不是什麽千金小姐,一直謹小慎微著,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可如今無意間竟成了眾矢之的,往後的路又要難走些。

  鬆涼想了個法子,趕忙道:“往後慈寧宮傳喚,美人隻說抱病不得出便可,橫豎這些日子要為陛下侍藥,美人氣色不好,身子也乏。若是實在推拒不過,就說在殿中才服過藥,免得劑量加重,過猶不及,身子反倒吃不消。”

  阮阮和棠枝都點頭應了。

  晚膳過後,棠枝給她頸間換了藥,過後蘇嬤嬤又送來幾本冊子,帶著她從頭到尾翻一遍。

  蘇嬤嬤是個嚴謹人,也心疼她的遭遇,因而教得更加耐心。

  想起那一晚暴君的羞辱折磨,阮阮便知他隻拿她當幌子,壓根不會寵幸她。

  何況他的身子也的確不行,往往說兩句話便要吐血,這還怎麽逞能?

  可他若像前日那般突然發起瘋來,命令她主動伺候,她也不得不從。

  多學一些總沒有壞處。

  阮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紅著臉記下了。-

  傅臻昏迷期間,由昭王傅玨監國,內有太後族兄、太傅崔慎輔國,外有大司馬王鷙領兵攘外,而先前北涼敵軍亦被傅臻打壓得翻不起身。

  現如今大晉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手上但凡有兵的藩王都在觀望上安的局勢,可即便有異動,也很快被壓製下去,數月以來都城上安倒也平靜無瀾。

  隻是這平靜無瀾背後,是愈發賢名遠揚的昭王,以及愈發根深蒂固的門閥勢力。

  太傅崔慎、大司徒崔詡與太後崔嬙、傅臻生母崔姀皆出自清河崔氏一族,而大司馬王鷙、司寇王卓出自晉陽王氏一族。

  幾百年以來,王崔兩族結秦晉之好,內外勢力盤根錯節,利害相關,隱隱有威脅皇權的勢頭。

  民間說的“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便是這個道理。

  大晉政權幾乎被門閥士族集團所壟斷,世家大族的子孫後代生來享有特權,而寒門庶族想要建功立業實乃難上加難。

  傅臻多年來征戰四方,一來是為平定蠻夷,二來也有意在行伍之中扶植寒門子弟。

  如今的車騎將軍沈烺便是出身寒微,從一介參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這是大晉百年來第一位身居高位的庶族子弟,也讓無數寒門看到入朝為官的曙光。

  可這道曙光,無疑灼傷了門閥士族的眼睛。

  傅臻雖同出崔氏一族,明裏暗裏行的卻是打擊貴族、扶持庶族之舉,一些屍位素餐的世家子弟還未看到眼前的危機,太傅崔慎等人卻看得清楚明白。

  車騎將軍沈烺軍人血性,不拘小節,上安城處處是崔氏的眼睛,不怕尋不到錯處。

  崔氏若是想拉個人下馬不是什麽難事,隻是法子若是太過激進,傅臻跟前也不好交代。

  這一拖下來,倒叫禦史中丞之女顧嫣瞧上了那寒門將軍。

  禦史中丞顧襄出自江東顧氏,不比十大門閥世家顯赫,然世代清官廉吏,鮮少蠅營狗苟之輩,在大越士族當中算是一股耿介清流。

  禦史中丞為人黜邪崇正,在朝中負責監察百官,一直處於中間立場,對寒門子弟並無偏見,反倒有幾分欣賞這些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軍功卓然的武將。

  顧襄之女顧嫣性子爽直,見不慣小妾通房之流,惟願一生一世一雙人,這點便將大越十之八九的男子排除在外,而沈烺又是個死心眼的,認準的人此生都不會改變,兩家一拍即合,商量著年底完婚。

  可在議婚前夕,顧嫣在天寧寺祈福時突遇廂房走水,彼時身旁隻有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婢女,待救火之人趕到時,裏頭卻隻尋出兩具燒得麵目全非的女屍與一隻雙蝶戲花鎏金步搖。

  那步搖便是沈烺所贈。

  原本不出這一樁事,崔王兩家都會插手,否則士族和庶族一旦打破壁壘,開了聯姻的先河,往後的情勢更會一發不可收拾。

  誰承想這顧嫣竟先一步出事,究竟是其他世家從中作梗,還是自己出的意外,已不得而知。

  汪順然入殿稟告時麵色極為凝重:“大理寺審理了三日,結果是寺中灑掃的小僧彌起夜時不小心撞倒了門外的燈柱,大火燒起來,自己又不敢去喚人,顧姑娘的廂房住得又偏,救火不及時,這才導致慘劇的發生。大理寺判的是過失殺人,那小僧彌如今已畫押認罪,兩日後處以絞刑。”

  傅臻抬眸:“你信嗎?”

  汪順然背脊一涼,抬手抹了把冷汗。

  這一點他自然能想到,倘若當真是意外,在這個檔口似乎太過巧合了些,可若說不是意外,背後謀劃之人可謂是滴水不漏。

  汪順然遲疑道:“太傅與司寇兩家亦在暗中調查,這次恐怕不是崔王兩家的手筆。”

  傅臻屈指扣在榻沿,思忖良久,“事情沒那麽簡單,派人暗中查清楚,莫要寒了老臣的心。”

  汪順然忙躬身應了個是,心下感慨,他平日裏雖瘋,但在有些事上從不含糊。

  傅臻沉思片刻,寒聲問:“沈烺呢?”

  汪順然默了默,小心翼翼回道:“沈將軍……近日不大好,大理寺審訊那幾日,沈將軍的身份進不去,在大理寺衙門外不眠不休,站了整整三日,就為等個結果。”

  沈烺為傅臻一手扶植,跟著他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卻被一個姑娘壓垮了脊梁,傅臻怎會不動怒。

  眼見著他下頜繃緊,麵色極沉,汪順然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沈將軍什麽都好,就是一根筋認死理!這兩日在沈姑娘靈前,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就這麽看著,整個人脫了層皮,憔悴了不少。”

  傅臻冷哂一聲,眸中戾氣攝人:“朕將他提拔上來,不是讓他失魂落魄,為個女人醉生夢死!不想活是吧?傳朕的口諭,沈烺公私不分,玩忽職守,杖責一百軍棍!打完即刻動身去守江州,讓他吹吹冷風,醒醒腦子!”

  汪順然眼皮子直跳:“一百棍下去,人怕是都……”

  傅臻道:“信王不是想入京瞧瞧朕的病情麽?讓沈烺去江州擋著,此去難免一戰,打死了就當朕成全他,跟他的心上人雙宿雙飛去。”

  汪順然戰戰兢兢地應著,生怕他氣得頭疾發作,血洗玉照宮,忙顛顛地退出大殿,招手喚來下麵的宮人,“去蘭因殿喚薑美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