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0:32      字數:2785
  而汪順然一直觀察傅臻的神色,總覺得有這姑娘在,傅臻的情緒要比尋常平穩一些,甚至在用了美人血之後,眉宇間竟果真意外地舒緩些許。

  或許是錯覺吧,可傅臻已經這樣了,汪順然不能錯過任何機會。

  否則再拖下去,死的還是那些無辜的姑娘。

  “陰陽調和”是老祖先留下的道理,那不大正經的玄心大師也常常將此話放在嘴邊,多個姑娘隨侍也沒什麽壞處。

  何況,殿內外處處都有暗哨守著,也不怕出差錯。

  汪順然看著皇帝長大,知他意誌堅定,自不會輕易沉迷女色,尤其是病中,該克製的時候定是能夠克製住的。

  何況如今龍體欠安,想來傅臻也沒有心力去想風花雪月。

  汪順然抬眸瞧了眼阮阮,隻覺得姑娘生得天仙一般,一雙眼睛清湛明亮,是絲毫不含雜念與妄欲的眼睛,並非一般驕矜貴女所能及,那些煙花巷裏的風塵女子更是不及其萬分之一。

  方才陛下在她脖上咬那一下,這姑娘竟還能忍痛不出聲,若是換成那些嬌生慣養的姑娘,怕是該哭天搶地了。

  汪順然甚至覺得,這一身華麗的留仙裙在她姣好容貌之下也顯得不大相稱。

  並非她撐不起來,而是紅色過於豔麗,而金線又叫囂著銅臭,一如雪落凡塵,叫人生出可惜的念頭。

  先帝多妃嬪,哪宮的娘娘配什麽樣的衣裳,汪順然比尚衣局的女使眼光還要毒辣,往往他覺得不錯,便是真的好。

  心下斟酌了下,又遣人去尚衣局取了幾套色澤雅致的寢衣與裙裝,給姑娘在玉照宮暫且應付著。

  見姑娘眉頭緊皺,心下彷徨,汪順然也出口安慰幾句,叫她放心。

  以汪順然的身份,自然無需如此放低姿態,可一旦涉及皇帝的安危,他比誰都操心。

  “姑娘有任何吩咐,隻管使喚底下的人,奴才就在廡房候著,隨時聽候姑娘差遣。”

  阮阮還是覺得不妥,咬了咬唇道:“可我怕……”

  怕暴君瘋起來殺人,她睡在龍床上豈不是任人宰割。

  汪順然笑了下:“姑娘莫怕,咱們陛下又不會吃人——”

  說罷自己也頓了一下,兩人麵麵相覷。

  阮阮垂眸,眼睫顫了顫,汪順然挪開眼,輕咳了聲掩飾尷尬。

  卸了妝發已是四更,二百四十盞燈燭煌煌燁燁,籠罩著整個玉照宮。

  殿中氣息沉穆,有種山雨欲來的氛圍。

  夜裏燈花砸砸幾聲響,與男人平緩微弱的氣息交疊,將人心弦都撥得顫栗起來。

  阮阮挪不動腿似的,徑自走到窗牗旁的四足榻邊,坐了半個屁股。

  黃花梨木的炕桌,桌麵華麗的螭龍怒目圓瞪地從祥雲裏掙脫出來。

  阮阮哆哆嗦嗦地移開目光,給自己倒了杯茶潤了潤喉嚨。

  茶是最好的茶,可喝到嘴裏也嚐不出個滋味。

  多日以來的長途跋涉,南北輾轉,她早已累得精疲力竭。

  她做慣了下人,雖沒有其他貴女那般嬌生慣養,可到底也是十來歲細皮嫩肉的姑娘,若是再不休息,恐怕也受不住了。

  耳邊冷風敲窗,寒意穿透寢衣竄進骨頭裏,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要不,將錦被搬到榻上來睡?

  可坐榻與龍床隔了幾丈遠,隔得遠了,伺候不到,皇帝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

  “啪嗒”。

  耳邊倏然一聲低響,將她的思緒拉扯回來。

  一股寒風呼嘯著湧進來,不過半息的時間,雕窗又重新闔上。

  隨著寒風一同進來的,還有一枚指甲片大小的紙團。

  阮阮怔然,望了望四周,悄悄地將那枚紙團收於掌心。

  一邊悄然打開,一邊心內砰砰直跳。

  玉照宮天子枕側,這偷雞摸狗的事情還是頭一回。

  是誰呢?

  她對大晉皇宮格外陌生,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誰會暗

  她緊張得掌心都出了汗,終於將那紙團打開,攏於袖中,偷偷瞧了瞧,兩行小字落入眼中。

  “豺狼虺蜴,人人得而誅之!”

  滿腔憤恨幾乎將箋紙穿透。

  觀那字跡淩亂,想必是倉促之間書寫,這是見她隨侍左右,橫豎一死,想要她尋個機會,取那暴君性命?

  阮阮攥著紙團,倒吸一口涼氣。

  殿中雖隻有暴君一人,她還是忍不住心跳隆隆。

  下榻時,雙腿都泛軟,終於顫顫巍巍地邁到狻猊爐前,將紙團扔進去燒了。

  一張薄紙扔進去,頃刻間便化作灰燼,可那幾個字卻一筆一劃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中。

  這紙條的主人,左不過是恨毒了暴君的宮人,又或者是與她同來侍藥的貴女。

  眼下暴君昏迷,一日當中清醒的時間沒有多少,倘若她當真有弑君之心,此事未必不能成。

  字跡的主人恐怕也是想到這一點,於是將這大任交到她手中。

  心裏藏了事,腳底不由自主地在地麵的雪獅馬鞍毯上來回撚磨。

  直到“沙沙”的摩擦聲穿透耳膜,她才立時反應過來。

  暴君喜靜……她走來走去發生聲響,怕不是要驚動他?

  閑散而沙啞的輕笑聲猶在耳邊,阮阮渾身都戰栗起來。

  她躡手躡腳地往龍床的方向走了兩步,見那人靜靜平躺,毫無動靜,這才緩緩籲了口氣。

  阮阮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心下思忖著是抱著錦被到榻上將就一晚,還是睡在虎狼之側,思索那張紙條上所寫內容的可行性辦法?

  不,不。

  她默默在心裏搖了搖頭。

  她做不好的,那些人太高看她了。

  在今日之前,她還隻是遙州刺史府上一個小丫鬟,寂寂無名,一概風平浪靜,這輩子唯一的波瀾就是瞞天過海,替主子進京侍藥。

  她膽小怯懦,就算給她一把刀,她連隻雞都不敢殺,更何況是殺一個人,將大晉江山捅破天!

  秋盡冬來的天氣無盡肅涼,似乎就一瞬間的功夫,渾身都冷了下來。

  阮阮打了個寒顫,輕手輕腳地脫了繡鞋,從床尾一點點地爬進去,慢慢往內側挪。

  好在殿中燈火亮堂,而龍床十分寬敞,阮阮連暴君的腳都沒有碰到,順順利利地摸到了被子。

  兩人之間隔了幾掌的距離,井水不犯河水。

  鬼使神差地,阮阮忽然覺得,安安靜靜在裏麵睡一晚,似乎也無妨?

  何況拖著這麽厚的被褥到榻上去,說不準還會將暴君吵醒。

  他最煩人吵鬧,當場捏斷她的脖子都有可能。

  強自說服自己,阮阮也不折騰了,稍稍坦然地躺了下來。

  阮阮離他遠遠的,背對著暴君側睡,原本並無大礙,可左側脖上那一處咬痕又隱隱作痛起來。

  汪順然給她的紫玉膏雖有奇效,可側睡總是無意間碰到傷口,牽扯出不必要的疼痛。

  阮阮無奈,隻好翻個身,躺平。

  餘光瞧瞧瞥一眼身旁的人,又嚇得趕忙收回視線。

  睡吧,睡吧,她在心裏默念。

  莫管身邊是豺狼還是虺蜴,鬼門關都跨進一隻腳了,最壞的情況不過就是個死。

  進了宮,小命便攥在別人手裏,生死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燈火太亮,比正午的太陽還要刺眼。

  兩人睡在一張床上,阮阮莫名其妙地想到“光天化日”這個詞。

  以往都習慣了熄燈睡覺,真不知道暴君怎會有這樣的癖好。

  阮阮和頭頂的藻井麵麵相覷好一陣,分明已經困得不行,卻因這明亮的燈火,怎麽也睡不安穩。

  無意翻了個身,意識有些模糊,阮阮眨了眨眼,卻發現自己正對著暴君清漠的側顏,當即嚇得心口一窒。

  明亮的光線給男人清絕堅毅的輪廓鍍上一層橘黃的光,忽有種異樣的祥和。

  似乎,沒有了先前沉重的壓迫感。

  男人的氣息恬淡幹淨。

  許是不肯吃藥,殿中並沒有想象中濃鬱的藥味與血腥氣。

  沉水香清而不薄,厚而不濁,很是好聞。

  他的眼睛狹長,眼尾微翹,泛著淡淡的紅。

  睫毛又細又密,在眼下掃出一圈淡淡的光影,高鼻薄唇,膚色像一塊蒼白的美玉,泛著清沉的光彩。

  安靜得仿佛一尊雕塑。

  便是……

  便是秘戲圖裏的男人,模樣也遠不及他。

  阮阮想起畫中一些場麵,有些臉熱。

  也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她才能稍稍淡定地望著他。

  可阮阮知道,他是名副其實的暴君,雙手沾滿了鮮血,視人命如草芥。

  天下人無不懼他,無不怨他。

  北涼鐵騎聞之色變,晉帝傅臻的名諱可止小兒夜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