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盤散沙
作者:水金書生      更新:2021-12-25 10:02      字數:3171
  那鄭老爺便是鄭逸,徑直到神龕前拜過祖先,然後在太師椅上坐定,鄭府上上下下一幹人一起跪拜,場麵甚是熱鬧。

  繁瑣的流程走完,鄭逸才到主桌上首位置落座,金無恨坐在他相鄰的幾個位置,不知在想著什麽,與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鄭逸右手邊是青州守備李士元,神態威嚴,巍然不動,其餘人非富即貴,如眾星捧月般將鄭逸圍在中間。

  待眾人安靜下來,鄭逸咳嗽一聲,起身道:“各位今日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老夫不勝感激,就此站拜了。”

  眾人一起回了一禮,李士元站起來道:“鄭老爺德高望重,造福鄉民,是我青州府之福,如今適逢六十大壽,本來府尹大人要親自登府,隻因公務繁忙,特意囑托李某代為祝賀。來,大家一起敬壽星公一杯。”

  一眾人齊聲叫好,敬完酒後又找相熟的人推杯換盞,開懷暢飲。

  謝婉儀始終在找鄭天寵,奈何人頭攢動,她又坐在角落裏,視線受阻,遲遲未有發現。

  伍鵬程沒親眼見過鄭天寵,幫不上忙,暗自著急,看見趙君虎吃得津津有味大為不滿,“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吃飯的?”

  趙君虎笑嘻嘻地道:“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幫忙嘛!”他身無分文,下一頓還沒有著落,便盤算這餐先填飽肚子,又想剛才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

  正喝得熱鬧的時候,忽然一人放聲大笑,壓住了全場的聲音,“可笑啊可笑,都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祝壽?”

  全場嘩然,居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在鄭府鬧事。

  趙君虎見那人是個年輕書生,大約二十出頭,穿著青色長衫,雙目炯炯有神,一雙大手如蒲扇一般,孔武有力,又不像普通讀書人一般弱不禁風。

  “你是何人,竟敢在家父的壽宴上胡言亂語?”一個錦衣少年氣勢洶洶衝了過去。

  “在下寧波張煌言。”那書生不卑不亢。

  趙君虎差點要笑出聲,想不到在這裏碰見南明抗清英雄張煌言,這人的具體情況他記不清了,但重點沒忘,南京於一年後失守,張煌言起兵抗清,與鄭成功聯手打得滿清甚為狼狽,差點翻了盤,可惜棋差一招,最後被叛徒告密被俘,康熙派人勸降無果,將他殺害於杭州,與嶽飛、於謙一同被後人尊稱為“西湖三傑”。

  那錦衣少年揮拳便打,張煌言輕鬆擋住,鄭逸喝道:“威兒不得無禮。”

  鄭威不敢違逆,垂手站在一旁,猶自滿麵怒色。

  鄭逸皺眉道:“不知張先生何出此言?”他雖不悅,也不失禮儀。

  “鄭老爺,韃子攻下京城,近日兵馬調動頻繁,這山東恐怕便是他們下一個目標。”張煌言麵有憂色。

  鄭逸撫須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韃子區區十幾萬人,雖拿下京城,也不敢妄動,發兵攻打山東也就是劫掠一番,搶些財物自然會退去,張先生何須杞人憂天?”

  張煌言道:“韃子野心不小,進京後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收買人心,所謂不貪小利必有大謀,恐怕韃子要的還不僅僅是山東。”

  鄭逸道:“老夫也聽聞韃子優待官紳,安撫百姓,比大順軍可謂是天壤之別,既然如此,老夫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此時韃子的真麵目並沒完全暴露,製造的暴行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是後來的事,是以張煌言一時無話可說,怒道:“韃子在遼東殺我軍民無數,入關後難道會轉了性不成?各位乃堂堂漢家男兒,縱然沒有生命危險,難道甘願被韃子奴役?”

  一番話引得眾人議論紛紛,鄭逸喝道:“老夫看你不是來祝壽的,怕是另有所圖。”

  張煌言道:“在下此番前來,打算組織一支義軍,與韃子好好打一場,鄭老爺在青州府呼風喚雨,如能振臂一呼,必定應者雲集,做一番大事業,他日青史留名,豈不是比做壽強上百倍?”

  趙君虎吃了一驚,張煌言果然是個人物,更想不到張煌言提前一年便要起兵,不過曆史記載的都是大事,沒有寫這件事情意味著張煌言必定失敗。

  鄭逸沒有說話,伍鵬程卻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膽子,抵抗韃子,陛下自有安排,何時輪得到你?”引得一眾人往這裏瞧。

  趙君虎暗暗叫苦,生怕被自己認出來,低著頭一動不動,還好謝婉儀的容顏成功吸引了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鄭逸的頭越來越疼了,“閣下是?”

  伍鵬程傲然道:“在下乃製將軍劉芳亮麾下威武將軍伍鵬程。”

  鄭逸失聲道:“原來伍將軍大駕光臨,失敬失敬!”對那管事喝道:“你做事怎麽越來越糊塗?還不給伍將軍換個地方?“

  那管事一臉驚慌,“老爺,換到哪裏才好?”

  “自然是換到老夫這桌!”

  鄭逸的話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大為驚羨,在主桌就座可不是一般待遇,就連青州府尋常官員、富商巨賈也沒資格。

  謝婉儀一臉喜色,她雖對威武將軍沒什麽概念,見師兄受人尊重,總是替他高興的,正好被趙君虎看在眼裏,心裏一緊。

  伍鵬程滿麵春風,示威性地看了趙君虎一眼,他一直沒機會在心上人麵前展示自己的權勢,此時總算露了臉,看目的已經達到,又不想讓趙謝兩人獨處,揮手止住了管家,正想說兩句大方的話,顯得自己不在乎名利,卻聽張煌言冷笑道:“你的陛下已經跑路去西安了,怕是指望不上了。”

  “此人藐視聖上,組織私兵,意圖謀反。金捕頭,還不速速拿下此人,送交官府?”伍鵬程剛才感覺太過良好,全然忘記了金無恨對自己不理不睬。

  金無恨一直注視趙君虎這邊,悠然自得喝了口酒,“這裏有李大人做主,我說了不算,至於你嘛……”他話雖未說完,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伍鵬程勃然大怒,“你一個小小捕頭竟敢犯上?”

  金無恨絲毫不在乎,李士元忽道:“伍將軍說得不錯,本官身為青州守備,不能坐視不理,來人,將這張煌言抓起來。”

  便有兩人走向張煌言,伸手便抓,張煌言早有準備,側身躲過一人,身子飄開三尺。

  “好你個張煌言,還敢反抗?”伍鵬程一拍桌子,便要上前相助。

  趙君虎大驚,正在琢磨怎麽幫張煌言逃過此劫,鄭逸卻道:“這張煌言雖有些衝動,也是出於一片赤誠之心,兩位大人如果硬要降罪於他,豈不是讓天下人寒心?”

  鄭逸帶頭,便有一群人響應。

  “張公子想打韃子,何罪之有?”

  “誰要動他,我一個不服。”

  “在這裏耍什麽威風,有本事打韃子去。”

  眾怒難犯,那兩人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士元何等精明,立刻決定借坡下驢,揮手止住呼聲,一指張煌言,“既然鄭老爺出麵求情,本官暫且放你一馬,再敢胡言亂語,下次就不會這麽客氣了,不知伍將軍意下如何?”

  “大人所言極是。”伍鵬程順水推舟,他其實不在乎什麽叛賊,重要的是掙回麵子。

  趙君虎放下心來,張煌言卻不道謝,仰天長笑,“久聞山東乃孔孟之鄉,本以為各位持聖人之道,以浩然正氣,抵禦外敵,精忠報國,卻不想一見之下,著實難以讓人信服。”

  此言一出,不說全場沸騰的人群,連趙君虎都覺得他有些不知好歹,一直默不作聲的金無恨忽然暴怒,“住嘴,我山東一眾忠義之士,你一個外人又懂什麽?”他聲若洪鍾,震得一眾人耳朵嗡嗡作響,明白過來便連聲稱是。

  張煌言冷笑道:“既然如此,韃子即將殺到,為何一眾忠義之士卻無一人反抗?”

  “誰說不反抗?韃子一旦殺到,我金無恨第一個上戰場。”金無恨一臉不屑,“不過我沒打算參加你的義軍,隻因你還不夠資格。”

  “哦?莫非閣下準備自己單幹?”張煌言被嘲諷一番,也不生氣。

  “我聽說福王朱由菘即將在南京稱帝,帶領大軍反攻京城指日可待。”金無恨沒有正麵回答,言下之意卻很清楚,引得一眾人大聲歡呼。

  鄭逸的頭都快大了,按下葫蘆起了瓢,好在李士元和伍鵬程有了剛才的教訓,看見金無恨的支持者也不少,沒派人直接拿下金無恨。

  張煌言笑道:“這位兄弟有所不知,那朱由菘荒淫好色,長得肥頭大耳,他要是靠得住,那老母豬都能上樹了。”

  金無恨大約沒見過朱由菘,有些將信將疑。

  又有一人道:“各位不必爭吵,我倒有個主意,可保各位平安無事。”眾人大喜,齊聲催促。

  “剛才鄭老爺說韃子優待官紳,安撫百姓,句句屬實。睿親王多爾袞還親自下旨,凡是歸順官員一律官升一級,各位何不歸順韃子,做個從龍之臣,封妻蔭子,豈不快哉?”

  一眾人又驚又怒,此人竟然是韃子的說客,又有不少人被那人的話打動,暗自盤算今後的出路。

  一時間正廳之中議論紛紛,不少人爭得麵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差點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