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謝婉儀坐在床上，借著燭光一針一線補著趙君虎的長衫，她慣於舞刀弄槍，對女紅並不擅長，縫縫拆拆，好一陣子才弄完，勉強算是看得過去。

  她將長衫疊得整整齊齊，打開包袱拿出長裙，這時才發現裏麵居然還有套紅色的褻衣，臉上一紅，不敢再看。

  女子天性愛美，她見燭光下白衣長裙華美異常，忍不住便想換上，忽然摸到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腦海裏頓時浮起師兄的身影，心裏便亂了。

  她猶豫一陣，歎了口氣，將長裙放回包袱，吹熄了蠟燭，房間頓時陷入黑暗，隻有一絲暗淡的月光透過窗戶縫，淺淺映在地上。

  第二天，趙君虎睡醒起來練了一趟拳，沒練幾下，便覺渾身乏力，拳速緩慢，生場病的確體力下降不少。

  他勉強練完，已出了一身汗，人卻精神了不少。

  謝婉儀端了碗藥進來，又將補好的衣服拿給他。

  “你沒穿新衣服？”趙君虎一口喝完藥，微覺失望。

  “這衣服太漂亮了，我舍不得穿。”謝婉儀不敢看他的眼睛，半真半假地撒了個謊。

  “你隻管穿，以後再給你買更好的。”趙君虎也沒多想，穿好長衫。

  “不用了，我自己會買。”謝婉儀冷冰冰回道。

  趙君虎一愣，不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轉變得這麽快。

  氣氛便有些冷，謝婉儀話一說出便有些後悔，想說兩句話補救一下，腦袋卻亂糟糟的，不知從何說起。

  幸好那大夫來了，謝婉儀招呼幾句，趁機出去了。

  “公子脈象沉穩，麵色也比昨日好多了，想不到這法子如此神奇，再有類似的病症，傅某便可用這個法子試一試。”大夫給他把了把脈。

  “哪裏哪裏？全是你這藥方開得好。”趙君虎心裏還想著謝婉儀，隨口謙虛兩句。

  那大夫道：“還沒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以後萬一病人問起來，傅某也好告訴他這個法子的來曆。”

  “你就說是你的祖傳法子好了，不用提我。”

  “傅某豈能貪天之功，做那種沽名釣譽之徒？”那大夫一臉正氣。

  “在下趙君虎。”趙君虎心裏嘀咕，你這不是明擺著嘲笑我剽竊古龍的作品嗎？

  “原來是趙公子，在下傅山，字青主。”那大夫施了一禮。

  “你叫什麽？”趙君虎一把抓住他。

  “在下傅山，字青主。”傅青主一愣，不知他為何突然失態，又重複了一遍。

  “聽說你書劍雙絕，醫術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趙君虎哈哈大笑，怎麽都想不到在這個窮鄉僻壤見到傅青主。

  作為梁羽生的粉絲，他從《七劍下天山》早已得知傅青主的大名，還專門翻過曆史。

  傅青主出身官宦世家，博學多才，精通醫、儒、釋、道，於金石、書畫、詩詞造詣極深，在三晉大地頗得名望，被尊稱為“醫聖”。明朝滅亡後，康熙幾次派人請他做官，傅青主絲毫不為所動，屢次推托，最後稱病不辭而別，暗中組織反清複明，民族氣節自然沒得說。

  “不敢，都是大家抬舉，在下略通醫術，也能畫幾筆畫，寫幾筆字，但武功卻是絲毫不會。”傅青主極為謙虛。

  這種人才趙君虎自然不會放過，此去江南之行不容有失，自己勢單力薄，正好有個幫手，不過他隱約覺得這一路上恐怕不會太順利，傅青主不會武功，帶在身邊作用不大，還多個累贅，不如先說服他去南京。

  他不好直接透露自己身份，萬一傅青主不像曆史上所記載的，有什麽異心自己就完蛋了，隻能試探一番，“傅先生鼎鼎大名，為何不去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卻窩在這個小地方，好似明珠蒙塵？”

  傅青主歎息道：“亂世人命賤如狗，在下從山西流浪至此，能活下來已經不易，還做什麽大事？這裏雖小，好歹還有口安穩飯吃。”

  趙君虎奇道：“既然是混口飯吃，傅先生身為大明的子民，為何不去南京一展所長，寧願投靠大順？”

  “還哪有什麽大明？陛下戰死山海關，大明已經亡了。”

  “江南一片太平，南京六部尚在，卷土重來，或未可知。”

  “江南那幫人？不過是誌大才疏之徒。目前掌權的鳳陽總督馬士英驕橫跋扈，一心謀取私利。兵部尚書史可法倒是忠義為國，卻優柔寡斷。一幫東林黨在首領錢謙益的蠱惑下整日空談，大作道德文章。江北四鎮擁兵自重，勾心鬥角，”傅青主一臉不屑，憤憤道：“這幾日傅某又聽說馬士英等人已經迎接福王朱由崧到南京準備稱帝，你可知道此事？”

  “不知道。”趙君虎一驚，朱由菘果然要稱帝，看來倪元璐和朱慈炤要麽沒到南京，要麽到了南京被人控製住了。

  “這朱由崧沉湎酒色，毫無大誌，他要是做了皇帝，江南又能撐多久？”傅青主麵有憂色。

  “所以先生便寧願投靠大順？”

  “大順打過來後，開倉放糧，平遠縣治理得井井有條，很有幾分氣象，在下以為比江南更有希望。”

  “傅先生怕是不知道大順在京城追贓，累及無數人慘死？”趙君虎冷笑一聲，

  “李自成固然不好，江南那些人又能好到哪裏去？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傅青主搖搖頭，“算了，多想無益，傅某隻想多救幾個人，不負平生多學，在這裏了卻餘生，並無遺憾。”

  趙君虎見他死活不願去南京頗為頭疼，真想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又擔心萬一有什麽意外，消息泄露出去對自己不利，想想道：“我且問你，你在這裏能救多少人？”

  傅青主略一思索，“一個月多則七八人，少則二三人。”

  “你一年救的人連一百人都不到。如果是南京，又能救多少人。”

  傅青主道：“南京地方大，自然不是這裏可比，一年起碼能救幾百人。再多了，傅某便照顧不過來。”

  趙君虎哈哈大笑，“你也太小家子氣了，要我說，你到了南京，一年至少能救上萬人。”

  “如何有這麽多？”傅青主大驚失色。

  “你一個人看病，當然看不過來。南京的大夫數倍於這裏，你找個繁華之地開個醫館，以你的名頭，招幾百名有經驗的大夫，好好培養幾年，豈不比你單打獨鬥強上百倍？”

  “這？”傅青主沉吟不決。

  “莫非先生不願公開自己的獨門秘方？”趙君虎故意將他一軍。

  “隻要能多救人，傅某這點秘方算得了什麽？隻是開醫館需要的錢財不是小數，傅某一時去哪裏籌集？”

  “這事包在我身上，你隻要先去南京，我隨後就到。”

  傅青主和趙君虎萍水相逢，雖覺這人不是一般人，但隻憑他幾句話，自己便奔波千裏，一時也下不了決心。

  “我知道你對我有些懷疑，你不妨拿著這個，去南京後，先找一個叫王承恩的太監，跟他說瀟湘別院，便什麽都明白了。”趙君虎取出夜明珠，眼下隻能指望王承恩、李岩等人能到南京，多兩個幫手也是好的，王承恩見過夜明珠，一看便知道是自己。

  傅青主見到夜明珠眼睛一亮，“這夜明珠價值連城，你我素昧平生，就不擔心傅某拿著夜明珠一去不複返？”

  趙君虎笑道：“我信得過傅先生，再說一個夜明珠又算得了什麽，隻要我想，全天下的財寶我都能弄到手。”

  “容傅某準備一下，即日啟程。”傅青主看著他眼睛裏目光堅定，再無疑慮，畢竟誰也不會拿這麽貴重的東西和自己開玩笑。

  “越快越好，什麽東西都別要了，等我到了南京，全部給你換新的。”

  “好，傅某馬上出發，後會有期！”傅青主拱手告辭。

  “南京見！”趙君虎揮揮手。

  坐了一會已日近中午，隱約聽見外麵一片喧囂，估計聽眾等不及了，他走出房間，暗覺好笑，雖然全天下的財富都能弄到手，但眼下為了吃口飯不得不做沽名釣譽之事。

  大堂一眾人吵得沸沸揚揚，掌櫃急得頭上冒汗，正在安撫大家，生怕一個不慎這店被砸了。

  謝婉儀站在一旁，一臉焦灼，她就算有武功，碰到這種場麵也毫無辦法。

  “你總算來了！”掌櫃看見趙君虎就像看見了救星。

  人群立馬安靜了不少，趙君虎很有些小得意，眾星捧月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謝婉儀如釋重負，將快板交給他，他又想起兩人剛才產生的隔閡，接過快板做了個揖，“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我這就講。”

  他照舊將快板往桌子上一拍，朗聲道：“話說李尋歡麵對自己的生死之交……”

  這一次他從李尋歡忍痛割愛講起，剛說了兩句，大堂便沒人說話，待講到李尋歡將興雲莊送給龍嘯雲做賀禮，遠走關外，全場沉默下來。有幾人心腸比較軟，竟在抹眼淚。

  謝婉儀也聽得入神，連討要賞錢也忘了，癡癡站在一旁，臉色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麽。

  趙君虎大急，這損失的都是錢啊！正想提醒她時，忽見一陣響動，一隊大順士兵如狼似虎闖進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