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左右為難
作者:糖罐小潤      更新:2021-12-24 11:26      字數:3246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南喬已經把立場表現得十分清晰了。

  之前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在相同利益的驅使之下,任何事情都隻是無傷大雅的小事,顧南喬當然不會斤斤計較那些細節。可是一旦有人要把算盤打在春.色滿園的頭上,就是觸及了她最根本的立場,她也不會僅僅因為情分而做出任何讓步了。

  封曇聽出了顧南喬語氣裏的咄咄逼人,卻表現得若無其事,他挑起眼尾看著顧南喬,隻是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參與舊夢計劃應該怎麽辦,屆時要怎麽應對紀家,可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得算的事情。這個戲班子的大股東是蘇以漾,藝術顧問是你,登台演出的是各位叔伯老師,至於到時候要怎麽演,這是該讓大家夥一同開會討論的事情,你這樣問我,豈不是難為我麽?”

  “你知道我說的並不是劇目開發的問題。”顧南喬似笑非笑地看著封曇,語氣不急不緩,甚至帶著嬌嗔似的調侃,像是在跟老朋友打趣似的,“我想說的是——你們要借著這次的舊夢計劃引紀廣帆上鉤,引爆當年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可是紀家狡兔三窟,根本沒有露出馬腳,你們想要去查那些不見天日的謎團卻苦於無從下手,自然少不了得先把這一攤水攪渾,逼著紀家露出馬腳,然後才能趁亂找到機會吧?”

  封曇麵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隻是端起了茶案上的瓷杯倒了一杯清茶。

  澄黃色的茶湯中漂浮著根根分明的翠色茶葉,掀開杯蓋的時候氤氳霧氣彌漫在封曇的眼底,像是隔了一層薄薄的煙霧,以至於讓他眼眸中冷霜更加看不真切了。

  顧南喬的聲音還在不緊不慢地響起。

  她現在說的這些半真半假,這麽長時間以來跟在蘇以漾身邊,或多或少地接觸到了許些內幕消息占了三分,根據那些細微的蛛絲馬跡進行推斷,再順藤摸瓜地加以猜測和分析又占了三分,而最後的那幾分,則是來源於梅家以及背後那些更為錯綜複雜的謎團。

  與字裏行間內容所帶的尖銳不同,顧南喬的語氣平和而舒緩,涓涓細流般清澈好聽的聲音不像在逼問,而僅僅像是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想要讓紀家上鉤,少不得一番籌備,得安置合適的誘餌才能吸引到紀廣帆那隻老狐狸,既然你們把下一步執行卡在準備舊夢計劃的關鍵時刻,就說明長久以來放下的長線,現如今到了收網的時刻,所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誘餌是春.色滿園的參演劇目吧?”

  “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個明白人。”封曇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南喬一眼,沒去否定她的話,隻是淡淡問道,“舊夢計劃涉及到官方,這就是最好的機會。紀家家大業大,僅僅靠我和蘇以漾,或者說封家和蘇家,還不足以從最根源的地方撼動他,哪怕是想查,也得有的放矢才行,所以這時候選擇借勢而為,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麽,顧小姐又什麽異議?”

  “我為什麽不能有異議?不論出於哪種立場,我都得問一句,你們到底在算計春.色滿園什麽,是想要讓這個戲班子變得更好,還是單純給你們的複仇鋪路呢?”

  顧南喬的語氣微微一頓,清亮動人的眼睛閃過隱約的厲色。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也不必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你和蘇以漾私底下謀劃著什麽,我看得出來,之前不去深問,一來是沒必要幹涉你們的事情,我也不想讓阿漾夾在中間,覺得難做。二來嘛,說白了你封曇和我沒有太深的交情,我不在乎你的私事,也懶得去管那麽多。可是作為聯盟,總沒有損害我的利益而成全你的道理......換句話說,春.色滿園是我的核心利益,我的底線就是,這個戲班子隻能更好,不能更壞,我這樣說,懂嗎?”

  隨著這句話說出來,偌大的辦公室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蘇以漾微微皺著眉頭,那雙漂亮的笑眼半眯著,眼底不見一絲笑意,目光直直鎖定在了封曇的身上,似乎是想從他細枝末節的神色中分辨出一些什麽來。

  顯然,顧南喬的話戳到了封曇的痛點。

  放眼整個春.色滿園,關於紀家、蘇家和封家的恩怨,僅僅隻控製在了蘇以漾、顧南喬和封曇三個人知曉的範圍內,所以不論是複仇還是查案,也都是他們三個人小團體內部的聯盟,親近如鍾子逸、範陵初等人,也是對此毫不知情的,可以說這就是一個隱秘的鐵三角關係。

  可是這樣的鐵三角關係本身就是不平等的。

  顧南喬和蘇以漾是戀人,遇到抉擇難免會站在統一戰線,蘇以漾也多多少少會去顧忌心上人的想法。而反觀封曇,哪怕平時再怎麽跟戲班子親密無間,也終究是個外人,蘇以漾未必會多麽在意他的感受,顧南喬當然也沒必要去理會那些不相幹的事情。

  更遑論,蘇以漾對孫菁的死在意到什麽程度,為了查這些舊事,可以跟紀家對立到什麽城府,這些都是封曇心底深處的疑問,也是打從他找上春.色滿園,跟蘇以漾結成短暫的聯盟開始,就無形之中埋下來的顧慮。

  這些事封曇無法開誠布公地問蘇以漾,即便是問了也隻能得到無關緊要的搪塞,聰明如蘇大少,最擅長把控人心,當然也不會在博弈中把自己的底牌先一步亮出來,左右間都是不動聲色的權衡,根本不可能讓旁人猜到。

  所以,蘇以漾不說,封曇不問。這樣微妙的平衡便持續著,直到顧南喬現在的話,如同破雲天光般地把這種平衡打破,也讓早晚需要去談的事情提前開誠布公。

  “你既然問得這麽直接,那我也把話直接說開了。”

  封曇吹著茶杯裏翠綠的茶尖,不緊不慢開了口,“我們說是聯盟,其實每個人的底線都不一樣,想要達成的目的也未見得相同,蘇以漾有所保留,你也是一樣,對吧——我隻能說,春.色滿園是好是壞,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如果紀家沒有參與當年的事倒還好說,但是,如果他們參與了......那麽,徹底搞垮紀家,讓紀廣帆血債血償,這才是我想做的。”

  “所以,這個戲班子是你心目中的犧牲品?”

  “為什麽不呢?”

  顧南喬半抱著手肘,似笑非笑地看著封曇,又再逼問一句:“那我可以理解為,你是要站在我底線的對立麵了麽,封曇?”

  “如果真的涉及到利益相關的問題,確實是這樣的,顧小姐。”

  封曇輕笑了一聲,那雙瀲灩的桃花眼落在顧南喬的身上,毫不掩飾其中的揣度,也帶著不著痕跡的諷刺,“目的不盡相同,就很難繼續同路了,如果在“舊夢計劃”的問題上我們不能達成一致,誰也說服不了誰,那所謂的聯盟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隨著話題進入崩盤,沉默止不住的蔓延,氣氛也變得越發尷尬起來。在寂靜無聲之中,隻能聽到清風窸窸窣窣吹動樹葉的聲音,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藍天,絲絲縷縷的陽光拉長著照射到窗台上,勾勒出溫暖的光邊直直地灑落進來。

  過分燦爛的陽光晃得眼睛生疼,逆光的陰影讓很多東西都不夠真切,也讓那些原本柔和的東西多了太多不容忽視的輪廓感,就像是在無形之中都變得尖銳了起來。

  說完那句話之後,封曇放下了茶杯。他修長的手指輕扣著茶案邊緣,有些許水液沾染到他指尖,在修剪整齊的指甲上留下淡淡水痕,他卻像是不在意一般,隻是站起身隨意甩了甩手踝。

  窗外又一片浮雲飄散,陽光也隨之變得更為刺眼。

  燦爛的光線衝破空氣中的介質照射進來,很殘忍地在站立著的封曇和坐在沙發上的蘇以漾及顧南喬之間隔斷出一條分明的分界線,就像是無形之中把這半年以來相處的點點滴滴畫上句點,連帶著磨平了某些好不容易才終於在封曇心中融合的東西。

  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一切又回到了半年之前的樣子。

  無聲的較量沒有停息,所有人都在權衡。

  顧南喬在想繼續跟封曇合作是利是弊,他的到來給春.色滿園帶來了什麽,身上的不確定性有會留下多少影響。而封曇也在權衡,他在思考蘇以漾的態度和傾向,如果失去這位同盟,他是否可以獨立對付得了紀家,如果不能,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是否真的要做出讓步。

  而蘇以漾,則是在不動聲色之間尋找平衡。

  他把自己的思緒掰開,將年少往事、情情愛愛、責任與背負、仇恨與糾葛......甚至於更多的東西開誠布公,一件件去比較這些事跟顧南喬的分量,他在思考自己的偏袒或是立場,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去找出這個死局的解決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不鏽鋼水壺的壺蓋被沸騰的蒸汽頂了起來,咕咕的沸水聲在屋子裏不斷回響,終於打破了此刻蔓延著的過分寧靜。

  與此一同響起來的,是那聲從封曇喉間嗤出的輕笑,他半眯著那雙清冷的桃花眼,直直看著蘇以漾:“所以,我和顧小姐想必很難達成一致了,蘇老板,你是怎麽想的,不跟我們說說麽?”

  這句話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卻是平地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