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毫無把握
作者:糖罐小潤      更新:2021-12-24 11:26      字數:3556
  後來春.色滿園漸漸發展起來,和梨園堂免不了要打交道。

  範家這對父女倆在酒會上偶然碰到,範憶姍也表現得像陌生人一般,對父親視若無睹,偶爾四目相接看過來的目光更是粹著寒冰,毫無任何情分可言。

  範陵初固然有千言萬語,也都哽在心口說不出來了。

  大抵是對親生女兒的思念,盡數化成了說不出口的執念,成為午夜夢回的傷疤。因為這一層心思,範陵初也就對處境相識的封曇多了些許照顧,自然而然地站在長輩的位置上,凡事都照看他幾分,甚至隔三差五請封曇去家裏坐坐,聊些體己的暖心言語。

  最開始封曇當然是拒絕的,對於這些事,他當然看得透徹。

  他知道範陵初為什麽對他尤為照看,沒覺得這種移情代表得了什麽。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尤其是這種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不計較太多的關懷,起初可能沒覺得多麽難得可貴,還帶著幾分審視和排斥。可是範陵初的關心毫不做作,是極為自然又潤物無聲的,也就不聲不響地春風化雨,暖到了封曇的心底,久而久之,無形中便成心底的暖陽。

  封曇素來獨來獨往習慣了,父母緣生分,也沒有所謂的知己之交,從容得體都隻是假象,冷若冰霜的背後,他其實並不懂得怎麽對別人好。

  他在心裏領了範陵初的情,卻不知該如何回報過去,諸多示好都顯得生澀而笨拙,也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掩飾,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封曇是真的把範陵初當成半個長輩,不自覺地跟他越發親近了。

  就比如現在——

  蘇以漾見封曇這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下來,反倒起了幾分逗貧的興致。

  他懶懶散散地往沙發上一靠,彎著那雙漂亮的笑眼,調侃的話張嘴就來了:“你剛來春.色滿園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是個溫暖的大家庭,人間自有真情在,我們這個演出團體一窮二白的時候,也可以靠真誠感化你.......怎麽著,封曇,是不是讓我說著了?”

  “旁人待我一分好,我感受到了,接得起也給得起,當然就要還回去了......至於感化,我是罪大惡極的殺人狂魔,還是你們是霞光普照的佛祖,還想超度我是怎麽著,扯什麽感化呢?”

  “謔,合著你嘴皮子全用在我身上了。”蘇以漾揚起眉梢看著封曇,漫不經心笑了一聲,“俏皮話這麽多,跟小逸一起搞宣發去啊,有擠兌我的功夫,不如多想幾句靠譜的宣傳語,好歹可以提高春.色滿園的業績,或者刷刷你這張帥臉,給那幫潛在客戶們洗洗腦,還能給戲班子增加點營業額呢。”

  對此,封曇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嘲諷地一勾唇角。

  “話裏話外都是人民幣味兒,你不覺得自己太庸俗了麽——說到這裏,麻煩蘇老板收收那副一張嘴就要給人洗腦的商人嘴臉好麽,把人情世故說得這麽理所應當,是不是占便宜沒夠的事情做的太多,以至於連人類該有的覺悟都沒有了?”

  “你得感謝我唯利是圖的商人嘴臉,不然你還想借春.色滿園之勢跟京耀大劇院抗衡?憑你那直來直去的腦子,春.色滿園根本發展不起來,衝浪板都來不及買,就得讓人家拍死在海岸線邊緣,還想去探究藏在背後的那些波濤暗湧,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在唇槍舌戰的領域,還沒人可以做蘇以漾的對手。

  眼看著封曇微垂著眼眸即將偃旗息鼓,蘇以漾不置可否,繼續打趣道:“既然你跟我談覺悟,想要掰扯那些人情世故,那我也得問問你了,我處處幫襯著你,對你算是幾分好,也沒見你想過還我幾分?”

  “合著我們的利益交換,在你眼裏就是單方麵的予取予求麽?”封曇不屑地嗤出一聲低笑,“方才那番話,我也要拿回來送給你,你得感謝有我這樣一位盟友,不成單單靠你蘇以漾自己,想必也是步履維艱,孤掌難鳴吧?”

  “你倆可以了啊,幼不幼稚。”

  顧南喬看著這兩位一見到麵就針鋒相對的大佬,著實有些頭疼。

  蘇以漾和封曇,於公這兩位都是春.色滿園的定海神針,一個在商業上運籌帷幄,一個在舞台上大放異彩,於私他們同為當年舊案的受害者家屬,有著完全一致的目的。

  按理說明明是該站在同一聯盟一致對外的關係,他們卻跟炮仗遇到了火星似的,遇到大事小情總喜歡互相擠兌幾句,有時候總是沒來由地就突然打起嘴仗來。

  完全不著邊際的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們這是針尖對麥芒地掐什麽呢?

  “我說二位,有這功夫不如趕緊聊聊這麽舊夢計劃咱們該怎麽準備吧,從新年演出季到現在,你們兩個明裏暗裏籌備了這麽久,這次打算徹底和京耀大劇院較量一番了嗎?”

  隨著顧南喬的話音落下,半帶調侃的嬉笑停止,偌大的辦公室安靜下來。

  和蘇以漾逗貧的功夫,封曇也沒閑著,他把這封邀請函仔細看了一遍,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燙金字體,這才若有所思地開了口。

  “正式和京耀大劇院宣戰,不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了嗎?紀廣帆想必是心裏有數,這則邀請函說明不了太多問題,隻能說他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出格而已。”

  “不錯,你算是個明白人。”蘇以漾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看到封曇想得如此明白,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把問題關鍵點了出來,“計劃當然要繼續推進,現在與其去想如何對付紀家,不如想怎麽引紀廣帆露出馬腳。”

  封曇還沒有說話,顧南喬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引得紀廣帆露出馬腳?”她把這句話低低重複了一句,順著蘇以漾的思路想了想,很快點出了重點,“想要吸引獵物上鉤,總是少不了合適的誘餌......所以,你是想把春.色滿園作為誘餌嗎?”

  蘇以漾不置可否一勾唇角,沒有應些什麽,態度卻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而隨著這樣的沉默,顧南喬那雙清澈動人的眼睛微微沉了下來,纖長的睫毛帶著細微顫動地垂下,隱約中遮蓋了她眼底的情緒,也讓此刻的思索顯得有些晦暗不清。

  她對蘇以漾絕對信任,從沒有任何的離心。

  可是這一瞬間,她忽然有點怕了。

  從封曇加入春.色滿園,蘇以漾交代了自己選擇投資私人戲班的諸多事由之後,顧南喬就知道會麵臨遇到分歧的一天,這算是不可避免的事實,卻因為之前的過於和諧而被她一再忽視,甚至以為會就此擱置下去。

  平心而論,蘇以漾和顧南喬的思想和三觀完全契合。

  對於京劇演出的新奇點子和劍走偏鋒的嚐試都堪稱為知己,這樣的惺惺相惜滲透在每次交際的點點滴滴之中。可除了這些,他們真正的分歧卻是最核心的那部分,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對於春.色滿園的態度,顧南喬和蘇以漾從出發點上就是不同的。

  蘇以漾想要開拓京劇市場,選擇進行小劇場演出的投資,既是因為孫氏子弟的這一層身份,也是想要解開當年母親自殺留下的心結,趨於本能地做些什麽。所以他才會從蘇家脫離開來,不計後果地去開發京劇市場,不論最後是否可以獲得成功,他都要去當那個開辟嶄新道路的人。或許在蘇大少的心裏,這樣才算是沒有辜負孫氏家主的身份,也沒讓孫菁當年慎之又慎托付到他這裏的傳承斷絕在手裏。

  可這樣的嚐試本身,是沒有任何特指性的。

  如果蘇以漾不是剛好遇到了顧南喬,又在年少時期沉澱了那樣一段姻緣,他當時未必會選擇投資春.色滿園。而如果沒有春.色滿園,其實對於他的計劃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影響,演出界大大小小的私人演出團體不計其數,不論隨便選中哪個,都會被他折騰得風生水起。

  可能蘇以漾會因為少了堪稱為知音的顧南喬給予的那些助力,無法順利做到現如今的高度,也可能少了諸多情分和機緣巧合的際遇,他沒辦法順利把幾大京劇世家的前輩們請動,也組建不出像現如今的春.色滿園這種趨於成熟的演出班底。

  但本質上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影響,不會從根源上幹預他的行為。

  用最顯而易見的道理來說,就是春.色滿園的大家夥跟蘇以漾相處得再好,也無非隻是因為共同的需求集結在一起的情分而已。

  平日裏蘇以漾對那些前輩多加照看,事事打心眼裏替他們考慮,就已經是無愧於心了,這些最基本的事情算是人情,除卻人情之外的事情,不論是出於什麽立場,都沒人可以要求得了蘇以漾,也不可能逼著他為了沒有,犧牲自己真正的核心利益。

  更多的,說白了就是情分沒到呢。

  這些事情顧南喬看得明明白白,相處了這麽久,她對自己的愛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再清楚不過。蘇以漾從來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糾纏不清的人,反之,他足夠幹脆果斷,善於把控人心。那些出於個人情緒而對整個事態造成的影響,在蘇以漾那裏從來都是被控製在最小範圍內的,對於他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幹涉和左右。

  蘇以漾對顧南喬足夠真誠,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實意,這當然無可厚非。

  但這樣的真摯隻是利己主義者為數不多的特例,那是心底包裹著層層堅冰的人機緣巧合下得到的火種,這種慎之又慎的感情能拿出一次已經算是彌足珍貴,對於春.色滿園這幫不過同路一段的有緣人,還不足以讓蘇以漾做出讓步

  一切風平浪靜的時候都還好說,大家也樂於見到那副其樂融融的樣子,一旦春.色滿園和蘇以漾的根本利益放在對立麵,他會如何選擇。

  顧南喬對蘇以漾的全部信任都基於愛,她相信蘇以漾的一片真心,也可以窺見真心背後的真誠。

  可是對於利益相關的事情,顧南喬不能僅僅靠愛來綁架蘇以漾,也不希望他因為這段私人關係而舍棄些什麽,隻想看他如何抉擇,再去尊重他的抉擇。

  可是對於結果本身,說穿了,其實她根本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