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楠知北      更新:2021-12-21 19:15      字數:3546
  沅陽王府與薑府的關係,原先也是不差的。兩家祖籍同屬中都縣又是差不多時候到臨安,不過一家入仕一家經商,早年也曾互相幫襯以盡同鄉之誼。後來天下大亂,聖祖皇帝帶兵攻入汴京建國大梁,對方縱身一躍成為世人隻可仰望的將相王侯,而薑家世代商戶,久而久之便漸漸疏遠了。

  王舒珩此番為何登門薑懷遠猜不透,麵對這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年輕人時他總會下意識嗅到危險。常年在外的薑懷遠好像一隻狡猾的狐狸,但官與民的懸殊地位好像是天生的,王舒珩舉手投足間盡是上位者的威懾力,不免讓人心生畏懼。

  玉清築內伺候的丫鬟小廝早早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單獨敘話。眼見對方不及不徐品茶,喝完一盞又要一盞,薑懷遠漸漸有些繃不住,自顧自打開話匣子說:“這茶名喚日鑄雪芽,產自江寧。聽當地人說清熱消暑效果甚好,賢弟喜歡不如帶些回去。”

  茶是好茶,不過並非他的來意。王舒珩謝過薑懷遠一番美意,笑問:“薑老爺可知本王為何而來?”

  當然不知,但總歸不會是來蹭薑府家宴的。薑懷遠笑意盈盈,“有事不妨直言。”

  “都說薑老爺乃經商奇才,本王這裏有樁買賣欲合作,不知薑家對北疆的生意可有興趣?”

  提起做生意,薑懷遠心中自是有一柄算盤。北疆土地貧瘠,能做成規模的生意唯有玉石,但玉礦從開采到加工耗時耗力,中間變數太大。商人重利,做北疆生意的可能性極小。

  他心中有數卻不急於拒絕,模棱兩可著:“好說好說,有錢賺就成。不知是什麽生意,薑家能獲利多少?”

  被日鑄雪芽浸潤過的嗓子音色沉沉,極富蠱惑,“保薑家老小性命!如何,值當嗎?”

  投錢保命這種事,薑懷遠還是頭一回聽說。他喝下一大口茶壓驚,故作平靜道:“賢弟,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王舒珩知道他不信,已經講開了:“薑家樹大招風早被盯上,想想薑府近來發生的事,你以為是巧合?楊家缺錢先找上範府,現在範府倒了,下一個你以為是誰?”

  經此提醒,薑懷遠當真想起些不尋常的事。年初聽聞範府談妥一番隻賺不賠的大買賣,當時還要拉薑府入夥,不過當時薑懷遠不在臨安才沒成。現在想來還覺後怕,販賣私鹽範府也敢摻和,當真是不要腦袋了。況且此番在外,身邊總能聽到楊氏遠親欲投錢經商的傳聞,就跟故意說給他聽的一樣。

  “楊氏一族根係龐大其中不乏經商者,若正經生意找上門,隻要有銀子可賺也不是不能合作。更何況楊家當權,官府那邊辦事也容易些……”

  話沒說完卻見王舒珩淡淡一笑,語氣略帶嘲弄:“薑大善人果真對朝堂一無所知。販賣私鹽,兵器,私下放貸哪個是正經生意?若真上了楊氏那條賊船,範府今日就是薑府明日,掉腦袋的生意薑家敢做?”

  提起範府的下場,沒有人不怕的。不知不覺間薑懷遠後背竟已濕透,他起身開窗透風,猶疑:“這還不簡單,避開楊家就好了。”

  “隻怕對方不會給你拒絕的機會。”

  這戳心窩子的話讓薑懷遠心頭一震。他知道的,民與官天生不等,對立之下絕無好處,要不然薑家也不會每年投數萬兩銀子進臨安知府。

  “賢弟,容我想想,想想……”

  薑府家宴向來講究,孟瀾操辦過多次已經深諳其中要領。家宴桌上冷食九道,熱食十六道,再加三道甜食府中須忙碌小半日。她坐在廊下清算賬冊,見薑懷遠和沅陽王從玉清築出來趕忙迎了上去。

  孟瀾心道議完事沅陽王肯定要回府,便引著對方往正門走。三人穿過一條長廊,恰好碰見剛挑完寶貝從庫房出來的薑鶯。

  少女懷抱一隻彩粉琉璃圓洗,撥弄裏頭兩顆銀色珍珠,仰頭衝薑楓撒嬌:“我要在裏麵養小魚,二哥哥明天陪我去買好不好?”

  薑楓比薑鶯年長兩歲,從小最是疼她自然應下。

  遠遠看見一雙兒女,薑懷遠就笑開了,眼角褶子擠成一簇招呼這對兄妹:“過來——見過沅陽王殿下。”

  薑楓年紀不大性子沉穩,剛要拜見被卻沅陽王輕輕扶了下手腕。

  王舒珩言簡意賅:“免了。”

  倒是薑鶯一點不客氣,問說:“你是來我家用膳的嗎?”不怪她這麽想,除了程意以前薑府家宴沒來過外人。

  “有事與薑老爺商議,這就走了。”

  不知為何薑鶯有點失望,拉拉王舒珩袖子小聲道:“那挺可惜的,家宴有好多好吃的,紅燒鹿筋梅子咕咾肉,還有甜甜的酒喝。”

  “鶯鶯,不得無禮。”孟瀾皺眉將女兒拉至身後,一臉歉意:“鶯鶯不懂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王舒珩頷首,“無妨。”

  “鶯鶯說的也沒錯,今日家宴若賢弟有空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落下,眾人臉色微微凝滯陷入沉默,氣氛漸漸變的有些尷尬。

  孟瀾輕咳一聲,正要開口忽見王舒珩唇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不了,回府還有事情要忙。”

  眾人懸起的心,這才緩緩放了回去。薑懷遠送王舒珩至正門,一輛馬車緩緩停在薑府門前。程意攙扶程夫人下了馬車,上前朝薑懷遠作揖:“一早聽聞薑伯父回臨安特來看望,薑伯父在外一切可好?”

  薑懷遠舉目望向眼前的挺拔男子,視線又轉向身後笑意堆疊的婦人,不禁想起孟瀾退婚的話。程意這孩子是在他跟前長大的,也是去澄山書院念書見的次數才少了。程家門庭如何他不在乎,重要的是鶯鶯喜歡,薑懷遠一直也覺得程意品行學識不錯。

  “都好都好。”薑懷遠心中泛起愁緒,餘光瞥見身側的王舒珩,心道可得好好送走這尊大佛,便向程意說:“這是沅陽王。”

  方才一下馬車程意就瞧見了,他早聽說過這位威名赫赫的沅陽王,不過一直沒機會結識。天子近臣重權在握,如此嶄露頭角的好機會程意不會放過。他整理衣袖傾身,畢恭畢敬道:“晚生程意,見過沅陽王殿下。”

  王舒珩負手而立,一眼沒瞧他,極其冷淡地嗯了聲。

  在臨安,程意也算小有名氣,自從上元賽詩會後無論誰見到他總會討論幾句學問。他知道王舒珩是大梁最年輕的探花,心道都是讀書人多說上幾句話應當不難,未曾想迎麵被潑一盆冷水,不禁心生尷尬。

  程意臉色白了白,又道:“早年聽聞殿下名動汴京,寫文作詩信手拈來,當時便想著若有機會定要請教一番,今日晚生……”

  無用的人,王舒珩向來沒有耐心應付,麵無表情打斷了他:“請教學問的機會沒有,比試武力倒可,你行嗎?”

  王舒珩變臉來的太快,薑懷遠都替程意尷尬。程意一介書生,以後肯定走文臣的路子,沅陽王當誰都跟他一樣,文武雙全看心情換著來嗎?

  畢竟現在程意還是自己的未來女婿,薑懷遠正欲說點什麽,卻聽王舒珩先道:“本王的提議,予薑老爺三日考慮。”

  王舒珩抬腿,徑直回了王府。因為他的到來在薑府掀起波瀾也漸漸平息,人走了看不見了,程意煞白的臉色卻好久都恢複不過來。

  他竭力忍著,程夫人卻已經小聲質問上了:“你之前可是與沅陽王有過節?娘親怎麽覺得沅陽王記恨上你似的,瞧他那副黑臉嚇死人……”

  程意心中叫苦不迭,他與沅陽王頭次見麵能有什麽過節?多半還是因為薑府的關係,薑芷逃婚氣死老王妃又讓王府蒙羞的舊事臨安人人皆知,想必是因為薑府遷怒到他頭上來的。

  他閉眼,更覺得心頭壓了座大山難以喘息。

  這時候,薑懷遠拍拍程意肩膀,安撫說:“莫要放在心上,今日不必去書院?”

  程意慢半拍反應過來,恭敬道:“今日旬休恰逢薑伯父回臨安,正好母親又得了些野生蜂蜜,便想著拿些來給薑伯父嚐嚐。”

  “好好,進來吧,我有事問你。”

  薑懷遠同程家母子一同進門,程意打聽:“不知沅陽王到薑府所為何事?”

  “沒什麽,一些生意上的事。”

  程夫人去慈安堂見漆老夫人,薑懷遠帶程意行至方才與王舒珩談話的玉清築。茶還熱著,薑懷遠讓小廝換上新的招呼程意坐下,抿茶幽幽問:“程意,你與鶯鶯相識多久了?”

  “時間太久怎還記得清,約莫是她六歲的時候,我跟著父親來薑府玩,初次見麵鶯鶯就把熱茶潑我袍子上。上藥時我說疼,把她嚇的哇哇直哭。”

  薑懷遠指尖有規矩地點著案幾,又問:“我聽鶯鶯說,她及笄那日親手送了你一樣東西,可還留著?”

  程意一時間摸不透薑懷遠的意思,他想了想,不記得薑鶯及笄那日是否送過自己東西,不過她的禮物常年不變並不難猜。他笑了下,說:“是一張金箔書簽,她知我離不開書本送禮總是投其所好我很喜歡,鶯鶯把這事也告訴伯父了?”

  “是啊,我們父女兩無話不說。”薑懷遠雖應著,眼神卻冷了。

  女子行及笄禮是大事,去年薑府大辦了三天三夜,成堆的賀禮薑鶯都瞧不上,唯獨捧著程意送的那根玉簪當寶貝。當時薑懷遠吃味兒,薑鶯還高興地把送給程意的回禮拿給他看。

  紅木錦盒中放著的哪裏是金箔書簽,分明是一條繡著黃鸝小鳥的手帕。薑鶯女紅不好,他和孟瀾更不會逼著薑鶯學,天知道當薑懷遠得知女兒親手繡手帕送給程意時心情多麽複雜,他有一種要將心肝寶貝拱手相讓的心痛。

  程意不記得與鶯鶯相識多久,就連鶯鶯及笄送的禮物也記不清,莫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既然如此還娶鶯鶯作甚,先去找個大夫治腦子吧!

  若非顧及今日家宴不宜生事,薑懷遠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心裏打定退婚的主意,語氣也淡了,“今日就到這裏,你與程夫人先回,改日我與你孟伯母親自去程府一趟。”說罷頭也不回出了玉清築。

  程意疑惑:按照往年慣例,薑懷遠該留他一起用家宴才對,今兒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