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楠知北      更新:2021-12-21 19:14      字數:3952
  汴京。

  朝暉殿中金織點綴,淡淡的龍涎香充斥四周。棋局對弈正是關鍵之處,賢文帝手中的白子遲遲落不下。

  沉思良久,年輕帝王忽地擱下白子大笑:“朕輸了,數年不見明澈棋藝精進不休,徹底追不上了。”

  “陛下承讓。”

  一場對弈落下帷幕,賢文帝又說:“北疆此番戰敗至少能安生十年,由都護府接管北疆事務你也歇歇,正好養養身子娶個王妃。汴京能人異士多,總有人能治你的耳疾。”

  內侍魚貫而出,帶起的寒風卷起男子銀色祥雲紋滾邊。那人一身月白直綴錦袍,腰束金絲蛛紋玉帶,身姿筆挺修長,臉上笑容淺淡,溫和玉麵下莫名透著幾分難以接近。

  最惹眼的是男子右耳耳骨的位置,一顆玄色玉珠點綴其上,平添幾分攝人心魄的顏色。這並非耳墜,而是一眾特殊玉石所製成的聽聲工具。

  “北疆製毒手法多變奇特,聽聞你中毒聽力有損朕就廣尋名醫。這段時日賦閑在京,讓他們好好瞧瞧。”

  與賢文帝的凝重不同,王舒珩起身拜了拜,看上去不怎麽在意:“臣須回臨安。不過一隻右耳聾了便聾了,況且有輔助聽聲的玉珠,其實無礙。”

  “明澈——”賢文帝與王舒珩一同長大,待他如同胞兄弟,不喜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讓朕如何向老王爺交待。”

  賢文帝出身不高,母妃是見不得光的宮女。少時貴妃專寵三番五次蠱惑先帝弄死他,是老王爺出手相救將他帶回王府養育,就連騎射都是老王爺親手所教。

  聞言,王舒珩也正色道:“陛下,臣離家六年,孫嬤嬤說家墳亟待修葺……”

  話及此處,難免勾起舊事。

  賢文帝歎氣一聲,擺手:“罷了隨你去吧。前幾日朕派袁束前往臨安密探官商勾結一案,他久居汴京恐多不便,臨安是你的地界若有必要還須相助。”

  自繼位以來,賢文帝便有意加重商稅擴大朝廷壟斷。臨安商戶聚集,倒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臣遵旨。”

  賢文帝又問:“明澈何時啟程?”

  “今日。”

  汴京到臨安水路極為便捷,順流而下兩日可達。

  出宮前賢文帝給了許多賞賜,因為榮安縣主生辰將近,皇後拖他送去賀禮。王府下人早早收拾好,待主子出宮直奔渡口,不多時淩江渡口一艘樓船揚帆起航。

  這趟水路走的頗為順利,正值開春運河冰雪消融,水勢湍急船上卻絲毫感受不到晃動。王舒珩靜坐船艙中看書入神,不知走了多久隻聽外頭傳來興奮地呼喊。

  甲板上月華如水,才走出船艙便被傾瀉一身。王舒珩立於船頭,遠遠望見千萬燈火映照碧雲夜景,這便到臨安了。

  初春的夜裏有些許涼,臨安漕運發達即便入夜碼頭也極為繁忙。遠遠的,船工們看見一艘赤金大船靠近,船頭旌旗颯颯飄揚,待離的近了,才看清旌旗上書寫的乃是一個“王”字。

  臨安姓王的人家不少,不過如此富貴氣派的,隻有一家!聯係近年傳聞,並不難猜出船主身份。

  不多時船隻靠岸,隻見流水似的箱子從船上卸下,月色燈影中走出一行人。為首那人身著黛藍錦衣,步伐矯健氣宇軒昂。光是遠遠看著,就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臨安船工或多或少知道當年沅陽王府一案,要不怎麽說風水輪流轉,一朝天子一朝臣,什麽是宦海浮沉看沅陽王府就知道了。

  曾經臨安人茶餘飯後說道的棄夫,此番歸來渾身都是他們不可直視的榮耀。碼頭短暫的騷動之後很快恢複平靜,不過明日一早沅陽王回臨安的消息勢必傳遍大街小巷。

  知道主子有回臨安的打算,數日前福泉就派田七雄先回臨安打理家宅,然而那小子沒辦好差事,方才命人回稟說王府多年不住人荒草叢生,還需再打理一日。

  福泉小心翼翼去看主子臉色,好在王舒珩並沒說什麽,下令今夜在驛館休息明日再回王府。

  碼頭上人頭攢動,搬運貨物的船工賣力討著生活,他們皆赤膊上陣肩頭扛沉甸甸的麻袋,哼哧哼哧從王舒珩身側走過。

  見狀,福泉趕忙護在主子身側,生怕這幫臭烘烘的船工髒了主子衣角。王舒珩卻不在意,他目光緊盯麻袋,忽地蹲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撚了撚。

  福泉不知主子何意,隻得跟著蹲下身子,他目力極好卻看不出那沙石到底有何蹊蹺。

  他正欲開口,又見主子攤開掌心任由沙石從指縫間流下。王舒珩吩咐:“去找個船工過來,本王有事情問他。”

  很快,兩個船工被叫過來問話。

  王舒珩無視那兩句青天大老爺,眉眼淡淡看不出何種情緒,聲音在夜風中有絲絲冷意:“麻袋裏是何種貨物,誰家的?”

  船工就是幹苦力的,一五一十答:“回大人,今晚搬運的是雜貨,分別是燒製陶瓷的高嶺土和顏料孔雀石,赭黃石。至於東家乃是薑府,範府和張府。”

  王舒珩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連貨主人都這麽複雜。他負手而立背對船工,沉思片刻轉過身道:“打著運貨的由頭販賣私鹽,膽子不小。”

  在大梁,鹽鐵兵器錢莊是壟斷產業,私下販賣者乃是死罪。

  一聽這話船工驀地腿軟:“大人明察,小人一輩子循規蹈矩,萬萬不敢做掉腦袋的生意啊……”

  “福泉,刀!”王舒珩伸手,福泉立馬雙手呈上一柄長刀。船工瑟瑟後退,隻見王舒珩徑直來到貨物堆放處,長刀沒入麻袋帶出土塊和石末。王舒珩接二連三劃開幾隻,沒一會果真見細細白鹽流淌而出。

  見狀,船工各個傻眼,反應過來皆跪地求饒。

  王舒珩不予理會,眉眼間情緒深不可測,如玉麵龐端的是鐵麵無私。他將長刀收回鞘中,吩咐福泉,“請臨安知府過來。”

  翌日一早,天朗氣清春光大好,積正一大早在沉水院給薑鶯紮風箏。積正年過四十長相麵善,又莫名有幾分匪氣。他在沉水院身兼數職,做飯,打掃,當然更多時候負責陪二姑娘玩。

  他紮風箏又快又好,沒一會的功夫給薑鶯變出一隻燕子,轉眼間又變出一隻蜻蜓。每年春天是薑鶯最快樂的時候,這會她正拿著那隻蜻蜓風箏在院中奔跑。

  跑了一會氣喘籲籲歇下,薑鶯臉頰酌紅,笑聲如銀鈴般悅耳:“積正等我一會,我要把這隻蜻蜓送給娘親。”

  仿佛一陣風似的,薑鶯去了。不過錦蘭院內這會忙碌,孟瀾沒空理薑鶯。臨安的生意薑懷遠交給心腹任渠打理,賬冊則由孟瀾每月過目。昨晚薑府貨物出事,孟瀾一會要去前廳見各位商鋪的掌櫃。

  “鶯鶯聽話。”孟瀾撫著女兒烏發哄道:“你自己去玩,娘晚上再來看你。”

  看得出娘親有事,薑鶯懂事地不再打擾,乖乖點頭道:“可需鶯鶯幫忙?鶯鶯什麽都會,寫字,畫畫,數數,還有……剝核桃。”

  孟瀾被女兒逗樂了,“好,我們鶯鶯聰明什麽不會。那你就好好護著這隻蜻蜓,晚上娘親來找你取。”

  回沉水院的路上,薑鶯當真小心翼翼守著蜻蜓風箏,生怕弄壞了晚上不好交差。下午要去放風箏,薑鶯吩咐茯苓留在院中守護蜻蜓,由小鳩,積正跟著出去了。

  薑府有一塊碧綠的空地,那兒空曠風大,往年春天他們都在此處放風箏,不過今年不行了。

  隻見碧綠草地上三五個女子身著緋色胡服,手持長鞭在空地上騎馬。其中一個正是三姑娘薑沁,跑在最前頭的是範府嫡小姐範瑜,其他的麵生,想必是薑沁邀請的好姐妹。

  事情總得分先來後到,小鳩提議說:“要不咱們到邊上去,騎馬忌諱邊角不衝突。”

  話才落下薑鶯就搖頭,馬匹跑的那麽快,姑娘們長鞭甩的響亮,會傷到她的。薑鶯不敢,絞緊手帕道:“我才不要和三妹妹一塊玩,前幾天在布樁她偷偷和旁人說我傻,我都聽到了……”

  小鳩護主,趕緊幫著出氣:“對,我們不和三姑娘玩。那要不……明兒再來?”

  主仆三人收拾東西便要回去了,積正心底漫上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提議:“我知道有個地方適合放風箏,沒人且地方比薑府還大。”

  霎那間,薑鶯和小鳩眼睛都亮了。積正一笑,“二姑娘隨我來。”

  一刻鍾後,薑鶯落在沅陽王府的地界時還驚魂未定。這是一片廣闊的空地,綠草茵茵晴空萬裏,最妙的是與薑府僅一牆之隔。積正學過功夫,一手提起一個姑娘翻越高牆不是難事。

  好像做夢一般,恍惚間薑鶯隻覺腳尖離地,片刻後到達一個新奇的世界。短暫的害怕過後是巨大的驚喜,薑鶯貪玩早拋下顧慮擺弄起風箏了,有積正幫忙,沒一會第一隻粉色紙鳶成功起飛。

  積正紮了五隻風箏,薑鶯還要再放,小鳩看著周遭空曠的場景,沒由來的一陣心慌。沅陽王府已經六年不住人,平日鬼氣森森仿若一座鬼宅,此刻身處其中當真有幾分瘮人。

  “二姑娘咱們回去吧,畢竟是別人的地盤貿然闖入不太好……”

  積正一臉正氣:“怕什麽,王府三日前搬走了,現在就是一塊待沽賣的空宅。咱們今兒放完風箏,大不了明兒花錢買下,到時候整條平昌街都是薑府。”

  薑鶯正在興頭上,也附和著點頭:“小鳩不要害怕,積正說的對,晚上我就和娘親說買下王府,娘親肯定依我。”

  既是如此小鳩也不好說什麽,反正二姑娘高興就成。不一會的功夫五隻紙鳶接連放飛,薑鶯乏了躺在草地上歇息。

  這會日光朗朗春風拂麵,薑鶯閉眼深呼吸,感受到空氣中淡淡的花香。王府真是個好地方,下回要帶娘親一起來玩。這麽想著,忽然臉上落下一個毛絨絨的東西,有什麽東西在蹭她的麵頰……

  薑鶯睜眼,驚奇地發現是一隻兔子,王府竟然有兔子!

  小兔子見她醒了一下蹦地老遠,驚恐地望著薑鶯。此時薑鶯困意全無,注意力都在兔子身上,她扭頭朝積正喊:“我去捉兔子。”

  那頭積正手握線軸打盹,似是回了一聲好。

  另一頭,王舒珩一行人在王府門前勒馬,甫一落地抬頭,竟看到府中長空碧雲下紙鳶紛飛的場景。

  一時間驚呼四起,王舒珩莫名,眸中隱隱有股嫌棄,他問:“這是田七雄口中的驚喜?他是三歲小孩嗎?”

  見此場景福泉也是訕訕:“大抵返老還童吧。”

  王府已經收拾幹淨,裏外簇新,王舒珩與臨安知府商議販賣私鹽一事徹夜未眠,此刻也是乏的緊。他大步跨過門檻穿過重重長廊,途徑花園時,隱約聽見一陣陌生的聲音:

  “小兔子別跑,別跑,我追不動了你……”

  女人?

  王府哪來的女人!

  幾乎是瞬間,王舒珩綾紋袖袍中驀地滑出一柄短刀。短刀鋒利,刀刃泛起淩淩寒光,王舒珩手持短刀挑開茂盛枝椏,懷中猝不及防撞入一團軟香。

  “抓到你了小兔子。”

  瑟瑟幾聲,枝椏間鑽出一個約莫十五六的姑娘。鵝黃小衫青綠蝶裙,懷中抱著隻兔子滿臉精乖之相,一雙秋水剪瞳正茫然地望著他。

  這姑娘……好生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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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鶯鶯:抓到一隻小兔子

  錯,是一隻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