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宋貂兒腦生反骨,太平令無功而返(3)
作者:烽火戲諸侯      更新:2021-12-21 12:18      字數:4578
  不過很快所有馬賊就如釋重負,隻見一頭飛禽刺破雲霄,墜落在那披甲武將的手臂上。不少馬賊都偷偷捏了把汗,你娘的,敢情這幽騎主將“鬱鸞刀”不但用兵遣將是一把好手,抖摟威風也絲毫不差啊!

  徐鳳年輕輕振臂讓海東青離開,也沒有理睬始終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的宋貂兒,提起鐵槍指了指馬賊中兩人,問道:“洪驃,那兩人在宋貂兒身邊多久了?”

  洪驃舉目望去,看到那對年紀都不大的男女,緩緩說道:“聽說那年輕男子最早是在一年前出現過,但很快就離開馬賊隊伍,前不久與那女子一起回來,潛伏在馬賊中的朱魍諜子也是經由此人揭發,才有那場窩裏鬥。末將隻知道此人是姑塞州丙字家族的庶子,與宋貂兒自幼熟識,宋貂兒說此人早年差點進入那權貴子弟紮堆的棋劍樂府,不知為何是棵病秧子,總是滿身藥味。至於那女子,身份不詳,隻說是金蟬州人氏,有個‘沙棘’的綽號,平時喜好與人拚酒。末將觀察過這名女子,約莫是臨近小宗師實力的身手,雙手滿是老繭,練家子,但她身上江湖氣不重。”

  徐鳳年望著那一千騎馬賊,突然說道:“宋貂兒,是不是沒想到釣到三千兩百幽州騎不說,還讓我這個北涼王都咬鉤了吧?別忍了,想笑就笑出聲來。”

  宋貂兒抬起頭,一臉茫然。

  洪驃心頭巨震。

  徐鳳年看著這個運勢好到無以複加的馬賊,笑道:“清涼山明暗兩撥人,洪驃這些明麵上的,被你留下來幫你演戲引誘鬱鸞刀的幽州騎軍,這不奇怪,但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把暗麵上的那些北涼高手都殺掉的。按理說聽潮閣和拂水房出動了三名小宗師,以你宋貂兒手頭那點寒磣的頂尖武力,就算成功了,也瞞不住洪驃這些老江湖才對。我猜你應該是在一年前就有了左右逢源兩邊討好的念頭,直到楊元讚率領三十萬大軍擁入葫蘆口,才開始下定決心投靠北莽。說吧,那對年輕男女是北莽何方神聖?”

  宋貂兒呆滯愕然,抬起頭與坐在馬上的徐鳳年對視。

  然後他一點一點繃起臉,接著是嘴角翹起一絲弧度,繼而笑意開始微微蕩漾起來。

  當他拍了拍袍子上的塵土,起身後已經是一張袒露無遺的燦爛笑臉。

  暴怒的洪驃剛要出手捏死這隻膽大包天的螻蟻。

  徐鳳年一手托槍,另一隻手搖了搖,阻止了洪驃的殺人,問道:“除了那對男女,還躲著哪位能讓你臨危不亂的世外高人?或者說是幾位?”

  宋貂兒笑意不減,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多,就一個。真不湊巧,正好能夠抗衡王爺你老人家。當然這位老祖宗一開始不是奔著王爺來的。所以說啊,小的自打遇上王爺後,這運氣啊,根本就是好到擋都擋不住了。”

  馬賊隊伍中突兀出現三騎。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拓跋菩薩,洪敬岩,慕容寶鼎,鄧茂,種涼……北莽如今也沒幾個拿得出手的武道宗師了。拓跋菩薩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裏,後邊四個除了王繡手下敗將的鄧茂,我都已經打過照麵,也都不在這裏。道德宗自從大真人袁青山飛升後,後繼無人。棋劍樂府,一等詞牌名有五個,劍氣近死了,銅人師祖則等於沒了,前不久大樂府也死了,那位兩字詞牌奪魁的‘寒姑’貴為太子妃,更不可能。提兵山的第五貉死了,就高手而言,已經後繼無人。公主墳,聽說小念頭死在了幽州,至於殺死她的那個人,還在等著徐偃兵的第三槍。”

  宋貂兒笑著說道:“王爺啊,你是如何都料想不到的。說到底,還是北莽的誠意比你們北涼更足。在你出現之前,人家開出的價碼是萬夫長;在確定你會出現之後,嘿,我宋貂兒可就是龍腰州持節令之下第一人嘍。”

  宋貂兒有模有樣麵朝徐鳳年鞠躬致謝,他身後不遠處便是那三騎。

  洪驃看著這馬賊汗水浸透後背的滑稽景象,忍不住嗤笑一聲。

  宋貂兒重新抬頭站好後,拍了拍心口,笑眯眯道:“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徐鳳年,小的其實都要怕死了,小的謝王爺不殺之恩。”

  徐鳳年看到年輕男女之間的那一騎後,啞然失笑道:“老先生,原來是你。”

  白發蒼蒼的年邁老儒生,身材消瘦,乍看之下毫無高人氣度,就隻是個皓首窮經的老學究而已。

  徐鳳年有些感慨。

  老人亦是如此。

  兩人初次相逢,是在那個如今早已成為北莽大軍營寨的雁回關內,徐鳳年當初還調侃了喋喋不休的老人一句“老先生,你彎腰看一看書袋掉了沒”。

  老人正是遊曆離陽二十年的北莽太平令!

  老人指了指身邊那個年輕男子:“拓跋氣韻,春捺缽,也是我棋劍樂府的卜算子慢,臭棋簍子算不上,就是太慢。前不久他說你肯定會出現在葫蘆口外,老夫就跟著他來了。”

  老人又指了指左首那女子:“耶律玉笏,她沒有什麽惡念,純粹是想親眼見一見你。”

  老人指了指自己:“老夫當然很想要你的腦袋,但是比想象中早了一兩年,有些失望,但更多是佩服。實不相瞞,當下除了秋冬兩捺缽的七千嫡係精騎馬上入場外,還有洪敬岩的一萬柔然鐵騎也會補上空缺。你執意要逃,老夫自然攔不住,但你隻能撇開三千兩百騎單獨往西走。你走之前,想殺人泄憤的話,除了拓跋氣韻和耶律玉笏你不能殺,其他人,老夫攔都懶得攔,隨你。”

  徐鳳年問道:“西邊是拓跋菩薩在等我?”

  老人搖頭道:“拓跋菩薩不能動。我大莽煉氣士沒了,你北涼還有澹台平靜和觀音宗,此消彼長,拓跋菩薩一動,就會打草驚蛇。屆時徐偃兵肯定要來,那呼延大觀樂得不跟人打架。”

  徐鳳年嗯了一聲:“如果拓跋菩薩動身趕來,我此時肯定就在歸途中了。那是慕容寶鼎和種涼聯手?”

  老人由衷感歎道:“徐驍打仗撈官天下第一,娶媳婦天下第一,生個兒子還是天下第一,最後還能老死床榻,厲害。要我看,張巨鹿比徐驍差遠了。”

  老人就像是個在與晚輩和顏悅色聊天的長輩,平靜道:“邊境上雙方都嚴密封鎖起來,可涼州幽州境內都有諜報傳回,褚祿山這回沒有兵行險著孤注一擲,為了你把涼州主力調到葫蘆口。幸虧你們北涼都護大人沒有真的這麽做,否則我們南院大王的五十萬大軍得跟著跑斷腿,說不定還討不到半點好。不過長遠來看,舍棄涼州的急功近利之舉,看似大氣魄,可注定是不明智的。”

  徐鳳年無奈道:“老先生,你都勝券在握了,還這麽幫著洪敬岩拖延時間啊?”

  那病懨懨的拓跋氣韻會心一笑,而那個耶律玉笏則是目不轉睛,仔細凝視這個與想象中那個偉岸形象有著天壤之別的年輕人。

  從頭到尾,都沒有宋貂兒插嘴的分兒,他也識趣,除了那個洪驃,隨便拎出一位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了。他巴不得誰都別理會他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當宋貂兒聽到太平令的那句過河拆橋刻薄寡恩的言語後,真正是戰戰兢兢肝膽欲裂,就怕徐鳳年隨手一鐵槍就把自己捅出個大窟窿來。不過看情形,徐鳳年自顧不暇,應該不在意他宋貂兒一個馬賊的生死了。宋貂兒在慶幸之餘,更是惱羞成怒,想著等他成為全權主持龍腰州半數邊鎮軍務的大人物後,定要殺入幽州!

  突然,耶律玉笏發現太平令和拓跋氣韻相視一笑,隻是笑意中都帶著幾分自嘲和一絲無奈。

  耶律玉笏皺緊眉頭,仍是死死盯住那個行事有違常理的年輕男子。順向思索,她得不出結論,那就逆向。眼前這家夥不可能為了在帝師和拓跋氣韻麵前假裝淡定而紋絲不動,定是有所憑仗。葫蘆口內臥弓、鸞鶴兩城已經在失陷,幽州方麵不可能抽調出足夠兵力越過重重防線,來支援他和那個叫鬱鸞刀的年輕武將,而涼州主力也沒有動作……涼州主力……她終於鬆開眉頭,先前眼神中那種貓抓老鼠的玩味一點一點褪去,轉為冰冷。

  徐鳳年看了這個據說揚言要他二姐徐渭熊“好看”的北莽女子一眼,笑道:“瞪我老半天了,是想讓我懷孕還是讓你自己懷孕啊?”

  不等耶律玉笏出言反擊,徐鳳年微笑道:“千萬別有落在我手裏的那天。”

  徐鳳年提了提手中鐵槍,看著她,沒了笑容,隻是緩緩說道:“否則我就把你的屍體掛在上頭。”

  蟬,是葫蘆口外的北莽那條補給線。螳螂,是徐鳳年和鬱鸞刀的幽州騎軍。黃雀,是太平令三人和那做誘餌的一千騎馬賊,兩大捺缽的七千精騎,洪敬岩的一萬柔然鐵騎,種涼和慕容寶鼎。

  這就形成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有趣”局麵。

  但是真正有趣的,則是那堪稱壓軸的“彈弓在側”。

  老人輕輕歎息一聲,但還是對徐鳳年笑道:“走了走了,可惜洪敬岩的柔然鐵騎估計是大半都走不掉了,從東線辛苦趕來的兩位捺缽也要白跑一趟。徐鳳年,老夫會捎話給董卓,讓他再重視一些褚祿山。”

  徐鳳年猛然望向馬賊隊伍中不起眼的一騎:“老先生,不厚道啊,讓種涼這種堂堂大宗師裝了這麽久孫子。”

  老人似乎沒了心結,哈哈大笑道:“兵不厭詐而已。”

  徐鳳年笑了笑。

  老人已經撥轉馬頭,又轉頭問道:“老夫很好奇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那一萬騎會來的,或者說一開始就是你和都護府設好的圈套?”

  徐鳳年沒有說話。

  老人搖了搖頭,緩緩離去。

  太平令和“卜算子慢”拓跋氣韻、耶律玉笏,還有隱藏在馬賊中最後關頭才現身的大魔頭種涼,四騎北歸。

  拓跋氣韻咳嗽了幾聲,止住咳嗽後說道:“可惜慕容寶鼎還要半天才能趕到,否則不是沒有機會留下徐鳳年。”

  北莽帝師平淡道:“不是慕容寶鼎當真趕不來,是他不願意而已。”

  耶律玉笏剛才在離開之前不忘對那王八蛋做了個手刀剁人的手勢,此時她冷聲道:“都是亂臣賊子!”

  都是。

  除了慕容寶鼎姓慕容,還有誰?

  老人已經閉目養神,置若罔聞。

  拓跋氣韻輕喝道:“住嘴!”

  無功而返的魔頭種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什麽都不摻和。

  老人沉默許久,冷不丁開口說道:“耶律也好,慕容也罷,就算一個北莽裝不下,隻要打下了離陽,不管姓什麽,再大的狼子野心,也都夠分了。”

  耶律玉笏小聲道:“先生,是我無禮了。”

  在四騎身後,那隻覺得莫名其妙的一千多馬賊很是風中蕭瑟啊。

  尤其是那個呆若木雞的宋貂兒,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形勢就急轉直下了。

  本以為要死戰到底的鬱鸞刀來到徐鳳年身邊,後者湊近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一起回涼州,跟著大雪龍騎一起回去。”

  鬱鸞刀愣了愣,眼眶瞬間就有些濕潤,迅速撥轉馬頭,疾馳而去。

  徐鳳年丟給洪驃一個眼色,後者獰笑著點點頭,然後欲言又止。

  背對洪驃的徐鳳年平靜道:“你不用自責。辦完事後,你去跟那一千多馬賊說一聲,想要活命,也不需要他們如何拚命,稍後每人去戰場上砍下五顆柔然鐵騎的腦袋。”

  宋貂兒再愚蠢,何況他一向是自負七竅玲瓏心的大聰明人,怎麽也該知道接下來自己的下場了,於是他撲通一聲重重跪下,使勁磕頭,撕心裂肺道:“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宋貂兒雖然該死,但是宋貂兒手上還有忠心耿耿的一千兩百騎可以一用。甚至我還可以幫北涼再攏起兩千精壯馬賊,宋貂兒一定拚死幫王爺騷擾北莽的補給線……王爺,求你饒過小的一命,宋貂兒真的還有用處啊!”

  不管宋貂兒怎麽磕頭怎麽求饒,徐鳳年早已遠去。

  宋貂兒眼角餘光看到洪驃的那雙腳,在他死前,猛然抬起頭,怒吼道:“徐鳳年,好歹讓老子死在你手上!”

  洪驃一掌拍在這忘恩負義的馬賊腦袋上,往下一按,將其頭顱連同上半身炸成一攤肉泥,看上去就像一根色彩猩紅的樹樁子。洪驃輕輕甩了甩手,吐了口唾沫,譏笑道:“便宜你了。”

  幽州騎軍剛剛清掃完畢的戰場上,聽到鬱鸞刀傳來的那個消息後,沒有出現劫後餘生那種震天響的歡呼聲。

  所有原本以為自己又要再一次拋棄袍澤屍體的幽州騎軍,一個個紅著眼睛默默將那些戰死兄弟的屍體背上戰馬。

  徐鳳年停下馬後,望向那三千兩百餘幽州騎軍,還有他們許多人背後那些永遠閉上眼睛的袍澤。

  徐鳳年嘴唇顫抖,最終沒有說一個字,一人一騎轉身,開始南下。

  這支騎軍很快就可以向西,然後再次南下,就可以進入涼州。

  鬱鸞刀跟上了。

  石玉廬和蘇文遙跟上。

  範奮跟上。

  三千兩百騎也都跟上。

  餘地龍那個孩子依然是吊在大軍隊伍的尾巴上,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語道:“大個子,先欠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