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徐鳳年聽潮擺子,五藩王啟程赴京(2)
作者:烽火戲諸侯      更新:2021-12-21 12:13      字數:5056
  徐鳳年搖頭道:“當時顧不上他,當然主要還是不信自己的賭運,就錯過了。遺憾是有一些,不過也談不上如何後悔。趙珣這個靖安王我領教過本事,很會隱忍,但說起來仍是比他爹還不如,要是沒有陸詡,靖安王藩地肯定要換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去鎮守,到時候北涼會越發難受,還不如讓趙珣在那邊小家子氣搗鼓折騰。藩王按例四年入京麵聖,他要是敢捎上陸詡,我都替他擔心會被挖牆腳,到時候他這個百年一遇的文官藩王就成了天大笑話。”

  徐驍欣慰笑道:“不愧是我徐驍的兒子,霸氣。”

  徐鳳年無奈一笑。

  徐驍哈哈道:“敦煌城外,一人一劍守城門,也挺霸氣。難怪紅薯那丫頭對你死心塌地。”

  徐鳳年在離山頂還有一段路程時駐足,跟徐驍一起眺望涼州州城全景,“葉熙真和褚祿山一明一暗,掌握北涼諜子機構,祿球兒既然當上了北涼都護,就得把其中一塊肉吐出嘴,我打算讓陳亮錫去打理。葉熙真那一塊,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徐驍輕聲問道:“為何你不選徐北枳?”

  徐鳳年搖頭道:“我想讓他一心成為下任經略使,沾染諜子之事,勞心勞力,會讓他分心太多。諜子是謀小謀細,經略使卻要求謀大謀巨,再者徐北枳身體不好,不想讓他步我師父的後塵。”

  徐驍點了點頭,望向遠方,身形寂寥。

  繼續登山,徐驍說道:“吳起應該已經從北莽進入蜀地投靠陳芝豹了。”

  徐鳳年苦澀道:“這趟北莽走得艱辛,卻連這個舅舅的麵都沒見到。”

  徐驍搖頭道:“可能見過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這件事你不用多想,親戚之間的緣分已盡。”

  徐驍繼續說道:“沒有誰的兒子生下來就是富貴命,也沒有誰的兒子就一定不能死的道理,我徐驍的兒子也不例外。想要繼承家業,得靠自己去打拚。這二十年,我在等你成長,陳芝豹是在等你夭折。我跟老陳家的情分,在他去鐵門關想著連你和趙楷一起斬殺後,就沒有了。如此也好,也沒誰對不起誰。鳳年,爹逼得你三次出門遊曆,別怪爹狠心。”

  徐鳳年打趣道:“我知道,你是記仇那麽多次我拿掃帚攆著打。”

  徐驍差點笑出眼淚,咳嗽幾聲,灌了一口溫酒差平緩下情緒。

  終於登頂清涼山,天空晴明,視野極佳。

  徐驍傴僂著身形,眯眼望向西城門,“當今六大藩王,除了爹,以燕剌王趙炳最為兵強馬壯,當初天子在大殿上要讓陳芝豹封王南疆,未嚐沒有製衡趙炳的企圖。廣陵王趙毅,跟皇帝同母而出,深受器重,明麵上那些敲打,無非都是演給外人看的。讓門下省左仆射孫希濟擔任廣陵道經略使,是擔心趙毅手段過激,惹來非議,難保離陽王朝第三個世襲罔替。皇帝對這兩人的做法,可見其親疏。膠東王趙睢,因為坐鎮兩遼,與我難免有些情誼,這些年被皇帝和張巨鹿、顧劍棠先後夾槍帶棒一頓收拾,處境確實有些淒涼,不過此人雖說生在帝王家,但性子難得直爽,交心以後,值得信賴。靖安王趙珣不去說,雄州淮南王趙英,原本酷似老皇帝,隻是欠缺了氣數,而且他本人也不得不清心寡欲,五位宗親藩王中以他被壓製得最為慘烈,半點實權都沒有。這次藩王循例進京,我肯定不去,不過明麵上尚未封王的陳芝豹注定要走一遭,因此會是一個‘六王入京’的大場麵。”

  徐鳳年搖晃了一下空酒壺,問道:“太子還沒有定下來?”

  徐驍笑著道破天機:“不出意外,在那些皇子封王就藩之前,四皇子趙篆就會被立為太子。誰讓這小子被元本溪看好。”

  徐鳳年皺眉道:“不是立長不立幼傳嫡不傳庶嗎?趙篆雖是嫡子,可大皇子趙武卻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啊。”

  徐驍把手上仍有大半壺酒的酒壺遞給徐鳳年,平靜道:“趙武性格剛烈,如今天下太平,要的是安穩守業,不需要一個適合逐鹿天下的太子。趙篆就不一樣,八麵玲瓏藏拙多年,注定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還有一點很關鍵,這兩人的親母皇後趙稚,似乎打小就開始悄悄灌輸他日哥哥以將軍身份北伐、弟弟稱帝的理念,趙武雖說脾氣暴躁,但從小就對趙稚的言語深信不疑,跟弟弟趙篆的關係也極好。我相信這次空懸十幾年的太子之位浮出水麵,不會有太大波折。鳳年,你要知道依附大皇子的青黨可是已經分裂得不像樣了,而跟江南文士爭權奪利的北地士子集團,雖然押了重注在趙武身上,但隻要趙武能夠順利前去兩遼鎮守邊陲,加上日後登基的趙篆肯定會對這些人做出補償,於他們而言,切身利益不損反增,當下怨言也不至於過大,也不敢太大。至於朝中第一大勢力張黨扶持的二皇子趙博,隻是張巨鹿跟天子聯袂演戲的障眼法而已,不值一提。”

  徐鳳年喝了一口酒。

  徐驍笑道:“新得寵的宦官宋堂祿印綬監,在人貓韓生宣出京以後,雖然還沒至於直接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但也從他師父手中接過十二監中的內官監。朝廷知道我明擺著不會搭理這場太子登位皇子外出的好戲,就讓宋堂祿私下趕來北涼,給你帶了兩套藩王世子的補服,蟒衣一紅一白,白的那套,算是專門為你破格縫造。說到底,是想讓你去一趟京城觀禮。你去不去?”

  徐鳳年問道:“九死一生?”

  徐驍搖頭道:“這趟不一樣了,想死都難。皇帝皇後兩邊都會護著你。如今離陽大局已定,尤其是陳芝豹入蜀封蜀王,若是還想著北涼大亂,誰來替他們擋下北莽百萬鐵騎?沒有咱們北涼,顧劍棠就算把東線打造得固若金湯,不說皇帝,整座京城也一樣會人心惶惶,那幫王八蛋,也就罵我罵得凶,私底下還得慶幸有北涼的三十萬鐵騎。”

  徐鳳年問道:“上次你入京,才出了大殿就打殘一名官員,為什麽?”

  徐驍笑道:“那不長眼的家夥說北涼鐵騎是一條看門狗,我打得他半死,你看當時文武百官,誰敢吭聲?還有,顧劍棠事後也好好拿捏了那家夥一頓,這話可是把他這位大將軍也給罵進去了。”

  死士寅神出鬼沒,輕聲道:“宦官宋堂祿已經到府門外。”

  徐驍問道:“你真要去京城,人貓可是還沒有被殺掉,你不擔心?”

  徐鳳年搖頭道:“我就是等著他送上門來。”

  徐驍欲言又止。

  徐鳳年突然說道:“我殺了楊太歲,你會不會怪我?”

  徐驍平靜道:“我這位老兄弟死得其所。”

  京城白衣案,主謀是趙家天子,出謀劃策的是那個鬼鬼祟祟的元本溪。眾多高手中,韓貂寺是其中一人。至於那名天象境高手,另有其人。

  徐驍輕聲說道:“下山吧。”

  下山途中,徐驍見徐鳳年手裏提著兩個酒壺,笑道:“我來拎?年紀再大,好歹還能披甲上馬,拎兩個酒壺還是不在話下的。”

  徐鳳年放緩腳步,望著腳底的青石板說道:“老了就老了,可不許死了。”

  徐驍輕聲感歎道:“我也想抱上孫子啊。”

  不到三十歲的宮中炙熱新貴宋堂祿,即便已是內官監掌印大太監,即便是深受皇後青眼相加的天子近侍,哪怕身負密旨,仍是隻能帶著幾名喬裝打扮的大內扈從,由北涼王府側門悄悄進入,在府邸大堂門口見到徐驍後,都不敢多瞧半眼,讓那幾名皇宮侍衛留在門外,獨身快步跨過門檻,撲通一聲五體投地跪了個結實,當場腦門就磕出鮮紅痕跡,悶聲道:“內官監宋堂祿參見北涼王,參見世子殿下!”

  徐驍和徐鳳年都沒有落座,但也沒有挪腳迎接這位已是手操煊赫權柄的大宦官。徐驍輕聲笑道:“宋貂寺,起來宣旨就是。”

  貂寺與太監這兩個稱呼,可不是一般宦官可以往自己頭上摟的,太安城皇宮內,一雙手就數得過來。除了居高不下太多年的韓生宣,宋堂祿的師父,原先十二監中僅次於司禮監的內官監掌印算一個,宋堂祿被天子親自賜姓,如今更是有望登頂,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讓整個朝廷都看傻了眼。

  宋堂祿出宮時早已想通徹了,若是宣旨,按律藩王就得跪下,北涼王至於跪不跪其實都無妨,徐驍都可佩刀上殿,本就還有無須跪地聽旨的特權,隻是他如果一本正經拿腔捏調站在那裏宣旨,恐怕會有示威嫌疑。宋堂祿一開始就不想如此給人猖狂嫌疑,哪怕明知不合禮節,他起身後仍是從袖中抽出包黃密旨,垂首快行,雙手遞給北涼王,直接將宣旨這件事跳過,忽略不計。徐驍接過密旨,隨手遞給徐鳳年,然後讓這個頗為知情達理的宦官坐下。宋堂祿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隻是眼角餘光仍是瞥見了一頭霜雪的徐鳳年,心中震驚。不知為何,當他餘光所及,那名世子殿下明明在低頭舒展聖旨閱讀,嘴角仍是勾起了一個弧度,宋堂祿能夠在皇宮十萬宦官中脫穎而出,一步一步走上巔峰,靠的就是堪稱卓絕天賦的察言觀色,立即知道這個年輕世子察覺到了自己的無心窺探,當下便低斂視線,隻敢使勁望向自己的雙膝。

  徐驍笑著說了句寒暄話:“宋貂寺這一路辛苦了。”

  宋堂祿趕緊搖頭道:“不敢,是宋堂祿的分內事。”

  徐驍笑問道:“宋貂寺要不在北涼多待幾天,本王也好盡情款待一番。”

  被一口一個“宋貂寺”折騰得一驚一乍的年輕權宦趕緊起身,又跪地歉然道:“宋堂祿需要馬上赴京複命,可能連一頓飯都吃不上,還望北涼王萬分海涵。”

  徐驍走過去攙扶起宋堂祿,“無妨無妨,咱們也不用如何客套,怎麽順暢適宜怎麽來,不耽擱宋貂寺回去複命,走,本王送你出門。”

  饒是在宮中曆練多年,修心一事不輸任何頂尖高手的宋堂祿也明顯有一抹恍惚失神,畢恭畢敬說道:“委實不敢勞煩北涼王。”

  徐驍搖了搖頭,跟宋堂祿一起走出大堂,大內侍衛早已將行囊交給王府管事。一行人走在不見絲毫戒備森嚴的幽靜小徑上,那些侍衛也都是走得如履薄冰,趁這會兒趕忙多看了幾眼這位異姓王的背影,等回到宮中,也好跟同僚們狠狠吹噓一通,咱可是有過距離堂堂北涼王不到十步路的待遇!宋堂祿謹小慎微多年,不露痕跡地落後徐驍大半個身形,走到大門口,宋堂祿說什麽都不敢讓這位北涼王送出門半步,隨即停下腳步;那些大內侍衛都默默魚貫而出,翻身上馬,遠遠等候。

  一名侍衛嘖嘖道:“不愧是滅掉春秋六國的大將軍啊!”

  另一人小聲問道:“咋的?”

  侍衛沉聲道:“走路都有殺氣。”

  “沒感覺到啊。”

  “你懂個屁,那是因為你境界不夠!”

  “難怪有人說北涼王瞪眼就能殺人,會直接把人嚇破苦膽。幸虧宋貂寺沒惹惱了他老人家,要不咱們還不得被雙眼一瞪就死一雙?”

  一名最為年老沉穩的侍衛聽著後輩的荒唐對話,哭笑不得。

  門口那邊,徐驍輕聲說道:“別人都說你宋貂寺在印綬監當值的時候,兢兢業業,掌管古今通集文庫、貼黃勘合等萬般瑣事,都辦得井井有條,還能寫一手好字好文章。本王是個粗人,這些頭疼玩意想上心都難,也就不說了,不過有件事情,本王記得一清二楚,我家鳳年世襲罔替的誥敕內容,出自你筆,府上有人說你寫得好,這份人情,本王記下了,以後萬一有事,用得著我兒鳳年這個新任北涼王,隻需知會一聲,不敢誇口幫你擺平,本王隻說他會盡力而為。”

  宋貂寺如遭雷擊,下意識就要再度跪下。

  徐驍扶住他雙手,笑罵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什麽跪!宋堂祿,有機會再來北涼王府,記得就不用跪了,這與你身份無關,本王的確不講理,隻念情分。”

  宋貂寺一咬牙,顫聲道:“以後職責所在,宋堂祿該做的,一定還是會做。但是一些多餘事情,絕不會多嘴。還有這番話,宋堂祿隻記在心裏,就當大將軍沒有提起過。”

  徐驍點了點頭,“本王就不送了。”

  宋貂寺學那士子作揖行禮,轉身出門而去。

  徐驍慢慢踱步回到大堂,看到徐鳳年拆完行囊,手指捏著一件蟒衣的袖子,在那兒神神叨叨:“瞧著順眼,摸著也挺舒服,飛劍出袖的時候可得小心些,劃破了找誰縫補去。”

  徐驍打趣道:“縫縫補補還怕找不到人?春秋遺民北奔有兩股,流竄北莽那些,被我截下不少人,咱們北涼織造局的頭目就是當年給南唐皇室做衣裳的,不過這回你的王袍縫織,具體事項交給了幾名心靈手巧的女子,那人也就是繪製圖案而已,年紀大了,眼神不頂用,他怕一個不合時宜就被砍頭。”

  徐鳳年皺眉道:“你那件蟒袍不行?”

  徐驍氣笑道:“哪有新王穿舊衣的道理,咱們徐家沒窮到那個份上!”

  徐鳳年放下手上禦賜蟒衣,猶豫了一下說道:“本來想去一趟西北端,把那將近十萬戴罪流民抓在手上,既然要去京城觀禮,那放一放,先去太安城。”

  徐驍問道:“何時動身?需要帶多少鐵騎?”

  徐鳳年笑道:“就明天。帶什麽鐵騎,我又不是藩王,去京城不用講究排場。再說像燕剌王那般帶了近千騎兵,韓貂寺恐怕就得藏頭縮尾,我這回就開門揖盜一次,讓人貓痛痛快快殺上一殺。”

  徐驍點頭道:“除去你自己的安排,我也暗中把寅和醜交給你。”

  徐鳳年問道:“那你怎麽辦?萬一韓貂寺不殺我殺你?”

  徐驍笑問道:“你可知為何劍神李淳罡會被鎮壓在聽潮閣下二十年?可知當初他下山龍虎斬魔台,又是被何方神聖斬去一臂?”

  徐鳳年黯然無語。

  徐驍坐在椅子上淡然道:“你放心去你的京城,爹的安危不用擔心,這麽多年想殺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我有的是法子對付。”

  死士寅的陰陰聲音又傳入父子二人耳中:“南宮仆射已經回閣,軒轅青鋒在湖心亭中。兩人受傷不輕。”

  徐鳳年問道:“戊?”

  死士寅刻板答複道:“回稟殿下,安然無恙。”

  在地支死士眼中,同僚生死,根本無足重輕。

  徐鳳年站起身,前往聽潮湖,少年死士蹲在湖邊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