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蘆      更新:2021-12-21 11:15      字數:4452
  “顧桉, 我以後工作調動,可能不能見麵。”

  “你要去哪兒呀。”

  “不能告訴你。”

  “那我可以去找你嗎。”

  “不可以。”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要快點回來喔……”

  “好好長大, 歲歲平安。”

  在江硯離開的十一個月、昏迷的二十多天裏, 顧桉曾經無數次想要回到十八歲的夏天。

  如果時間倒退,定格在那年的7月19日,她不會纏著他去遊樂場, 不會吵著鬧著喝酒把自己喝醉。

  她會好好和他道別。

  那個時候的江硯, 清冷禁欲遙不可及,冷麵警官一個, 可是會看著她溫溫柔柔地笑, 嘴角梨渦漂亮到灼眼。

  可等他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負著槍傷, 身上連接了各種精密儀器, 安靜無言躺在白色病房, 長睫低垂,看不到那雙漂亮眼睛。

  窗外蟬鳴叫囂著又一個夏天,病房外醫院走廊腳步聲匆匆, 隻是當她對上他目光的刹那, 周遭喧囂全部褪去, 隻有眼前人眉眼清晰。

  “過來, 哥哥給你擦眼淚。”

  低啞聲線帶著死裏逃生的虛弱, 輕不可聞, 字字錐心。

  過去一年裏她沒有一天不在想念的人, 仿佛穿過重重夢境,徑直走到她麵前。

  那個瞬間時間好像無限倒退,場景變換, 她還是那個沒有成年的小哭包、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要哭鼻子, 而他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個高腿長一米八七的年輕警官,俯身和她平視,哄小朋友一樣哄她。

  顧桉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隻是呆呆看著他眼睛,大腦空白所有情緒上湧,一時之間徹底失語。

  她想說我都要嚇死了。

  想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想說我以為你回不來了。

  想說我不應該喝酒,我再也不喝酒了,我都沒有和你好好道別。

  可心底有個聲音,一字一頓:

  江硯,我很想你。

  顧桉扯了扯嘴角,想笑出小虎牙給他看,可是嘴角還沒牽起就癟下去,眼睛裏的濕氣凝結成淚滴,順著臉頰滴滴答答落下來。

  她坐在他床邊的小凳子上,頭發長了快要到腰,娃娃臉有更加清秀的輪廓。

  是二十歲的顧桉。

  可當她伸出手背胡亂抹著眼淚、哭到哽咽,看起來又好像和十六歲時沒有什麽變化,還是小小一團,委屈巴巴,像受欺負的幼兒園小朋友等到家長認領,終於有人可以依賴,再也不用逞強。

  江硯身上疼得要命,甚至因為疼痛的地方太多,無法判斷到底是哪裏受傷。可是這一切加起來,都沒有麵前小朋友哭更讓他無措。

  “乖,不哭了。”

  他熟悉清冷的嗓音,帶著淡淡寵溺的溫柔語氣,再次輕飄飄落在耳邊。手落在她臉頰旁邊,修長手指蒼白,連日來昏迷不見陽光,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明顯,是想幫她擦眼淚,卻根本用不上力氣。

  顧桉點頭,極力抑製著小哭嗝,又可憐又可愛。

  紅眼睛小兔子一樣,搓搓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江硯薄唇幹澀發白,嘴角卻牽起很淺的弧度。

  真好啊。

  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

  是他喜歡的小女孩。

  他抬手,一不小心牽扯到身上無數傷口,卻還是輕輕落在顧桉發頂揉了揉。

  她發絲柔軟,順著往下,纖長卷翹的睫毛沾了濕氣,可憐兮兮。

  指尖觸碰到真實的她,而非槍林彈雨枕戈待旦之時,午夜夢回的易碎夢境。

  江硯深深看著她,在心裏輕聲問。

  ——活著回來了,還要我嗎。

  -

  “警察就是警察,這身體素質可真是不一般。”

  三天後,專家組醫生來查房,情不自禁對江硯的傷口愈合速度發出感歎,“傷口愈合得很好,就是危險期並沒有完全度過,切忌大意。”

  江硯那四年警校生涯加從警之後從沒鬆懈過的體育鍛煉,打下的堅實基礎成功以壓倒性優勢擊垮傷痛,顧桉站在一邊嘿嘿傻樂,驕傲得像得了小紅花,可是樂著樂著,眼圈又紅了。

  江硯曲起手指關節,輕輕刮了下她鼻子,嗓音帶笑:“小哭包”。

  顧桉抿抿嘴,對上他目光又仰起小臉開開心心笑出小虎牙,彎眼睛閃著淚光。

  他住院,她就哪兒都不去,像隻黏在身上就扒拉不下來的小跟屁蟲。

  隻要江硯醒著,她就小嘴叭叭叭,恨不能用幾倍速說完這一年發生的事。

  如果江硯休息,她就代勞他本人,專心致誌替他消滅掉刑偵支隊送來的各種水果零食。

  隻是供應速度遠遠高於她的消滅速度,她終於消了點嬰兒肥的臉,又以肉眼可見速度圓了起來。

  江硯曾經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她又拆開新的零食。

  她小小聲問:“江硯哥哥,這個你不喜歡吃對吧?”

  緊接著,再模仿他的冷漠語氣,自問自答:“嗯,不喜歡,顧桉吃吧。”

  然後,耳邊就開始充斥著“可次可次”、類似小考拉啃樹葉的聲音,清脆悅耳。

  他悄悄睜眼,看到她臉頰鼓起來像倉鼠崽崽,可可愛愛聳著小肩膀,“好吃好吃好好吃……”

  江硯閉上眼睛,抿起的嘴角無聲彎起。

  無數次顧楨都想拎小雞仔一樣把顧桉拎回家。

  因為他來的幾次,顧桉不是在偷吃零食,就是在打擾江硯休息。

  其吵鬧歡脫程度令人發指,遠遠不如家裏那隻德牧崽崽懂事。

  如果她有條尾巴,估計隻要一見到江硯就能翹上天。

  “江硯哥哥,你知道嗎,我們食堂的打飯阿姨,打飯的時候手抖得像篩糠!”

  顧桉一邊說,一邊伸著小短胳膊比劃。

  她昂著下巴尖兒,眼神睥睨眾生,手抖啊抖的,簡直就是個歡樂喜劇接班人。

  “我就眼睜睜看著她把我餐盤裏的排骨篩出去了……”

  顧楨被氣笑,腦殼子被她嘟囔得生疼,眯眼打量半倚在床邊曬太陽的江家少爺。

  江家少爺現在身嬌體弱,全局重點保護對象,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簡直就是一朵嬌花。

  但是眾所周知,嬌花喜靜,話少,冰山一個。

  想必,他現在一定想把這隻聒噪的人類幼崽扔出去,可是又礙於和自己的兄弟情,不好意思這樣做。

  所以,這個壞人還是由他顧楨來當吧。

  顧桉從食堂大姨說到專業課老師的地中海,再說到校外燒烤攤的醬料有多好吃要帶江硯去吃,正說到興頭上,卻冷不丁被人拎住後衣領。

  她抬頭,親哥眉心擰成“川”字,沒好氣道:“跟我回家,別在這影響你江硯哥哥休息,他那腦袋本來沒什麽大礙,估計現在快被你吵出腦震蕩了。”

  顧桉剛才還彎彎的嘴角瞬間僵住。

  下一秒顧楨接到單位電話走出病房接電話,臨走還不忘眼神警告顧桉抓緊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別在這兒討人嫌。

  顧桉像個被拔了氣門芯的氣球,無精打采憋下去,下巴抵在江硯病床沿,圓眼睛眨巴眨巴:“你也嫌棄我吵嗎?”

  江硯笑著搖頭。他頭發長了些,搭在額頭,軟趴趴又蓬鬆,竟然讓那張冰山臉顯出幾分乖巧。眼角微微彎,蘊著夏天清朗的光,深黑眼底盡是溫柔和縱容。

  果然人間絕色就是人間絕色!

  就連生病的時候都美色惑人……

  顧桉被他溫溫柔柔看著,心髒砰砰砰,裝作不經意地捏捏發燙的小耳朵,小聲咕噥,“那你笑什麽呀?你肯定覺得我很吵!”

  她要不是想他!

  要不是喜歡他!

  怎麽可能眼巴巴地粘著他!

  都一年沒見了,肯定有很多話想說嘛!

  她如果不說完,就要憋死了憋死了!!!

  顧桉臉頰鼓得像小金魚,小小一團縮在椅子上,雙手抱胸生悶氣。

  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嘴唇卻緊緊抿成一線,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哥哥沒有。”江硯忍俊不禁,小心翼翼戳戳她額頭,溫柔又無辜。

  他抿著嘴角笑也很帥,顧桉瞬間沒了小脾氣,隻好梗著脖子硬著頭皮問:“那為什麽顧楨懟我,你都不替我說話呀?那不就是默認被我吵出腦震蕩了嗎?”

  江硯半垂著眼睛看她,嘴角還掛著淺淺笑意,牽起的弧度漂亮而讓人心動。

  那雙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她,他俯身湊近了些和她平視,薄唇輕啟:

  “那你要我當著顧楨的麵說,我覺得他妹妹很可愛嗎?”

  我覺得他妹妹很可愛,等於“我覺得你很可愛”。

  顧桉的小臉“biu”地一下紅了個透,“蹭”地一下站起身,“那個什麽……我我出去散個步……天有些悶……”

  落荒而逃。

  她倚在病房外走廊,小虎牙靈動可愛,心髒跳得像一年之前,久違的心動來勢洶洶。

  她忍不住,又開始像她十八歲的時候一樣,期待著二十歲到來。

  期待表白,期待把喜歡的人變成男朋友。

  從未宣之於口的心意,像埋在大樹下的寶藏,終於要等到見光的一天。

  “好羨慕小趙啊,又去給26床換藥了……”

  “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長成那樣的,那張臉絕,身材也絕,還有那個大長腿,嘖嘖嘖。”

  “你不知道咱們醫院,最近多少小姑娘嚷嚷著要在他出院前,把他拿下!”

  “帥哥美色誰不愛呢。”

  “那張臉每天看一次,都能多活好多年……”

  “江警官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

  顧桉看著湊成一堆說悄悄話的人,小小聲在心裏回答:

  女朋友什麽的,雖然他現在沒有,但是馬上就有了!

  他好像不管怎樣都惹眼。

  住個院都招蜂引蝶,有一群小姑娘覬覦他美色。

  顧桉攥拳,她得加快進度,抓緊把大帥哥據為己有,然後名正言順金屋藏嬌!

  她眼看著小趙護士推門而入,於是緊隨其後閃身進去。

  雄赳赳氣昂昂站到江硯旁邊,像個守護小王子的騎士。

  “江警官,傷口該換藥了。”

  顧桉腦袋裏有根弦一下子繃緊。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換藥,沒有見過他身上的傷口。

  他到底傷到哪兒了,傷成了什麽樣子,又到底有多嚴重。

  她不敢看,卻又自虐一般的想知道。

  “把上衣脫了。”小護士見過的病人多了,但是這位英俊的年輕警官是最近茶餘飯後被最多提起的人,臉還是情不自禁紅了下。

  那雙漂亮眼睛明明不帶任何情緒,可是抬眼看人的時候,簡直就像是挖心,能夠人魂魄。

  江硯修長的手指落在病號服的紐扣,上衣一點一點敞開,脖頸修長喉結線條清晰,往下,是精致平直的鎖骨,顧桉發現他鎖骨末端,竟然有一顆很好看的痣,在冷白皮膚上甚至有些灼眼,禁欲冷氣,卻又像在無聲勾引人。

  隨著病號服一點點解開,暗紅色傷口露出端倪,像是預告。

  顧桉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眼眶隱隱發熱。

  她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之前他隻是手臂被尖刀劃傷她都忍不住哭鼻子,做了好長時間噩夢。

  而現在,她要看見他身上槍傷。

  在這之前她已經無數次在腦海還原他受傷場景,是怎樣在動脈中彈失血過多的情況下,追捕最後一名逃犯,直到塵埃落定才縱容自己倒下。

  他該有多疼啊……

  而下一秒,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

  顧桉糯糯開口,小鼻音聽起來特別奶:“你幹嘛呀。”

  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擋在她眼前,她睫毛掃在他掌心。

  顧桉皺起小眉毛,伸手就要就要把他的手扒拉下來。

  可是這時,清冷幹淨的聲音落在耳邊:“乖,聽話。”

  那個瞬間,小趙護士就知道自己徹底沒戲,連帶著那些對他有想法的同事,都不過是炮灰。

  冷著臉的人突然溫柔一下子簡直致命,這麽長時間以來,她一次在那張冷若霜雪的俊臉上,看到寵溺又無奈的表情。

  “是不是真的很嚴重……”

  顧桉鼻子泛酸,尾音已經帶了淡淡的哭腔。

  這個人之前受了輕傷,還跟個碰瓷專業戶似的,跟她喊疼。

  而現在卻擋住她眼睛,連看都不讓她看。

  江硯溫聲道:“不嚴重。”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看。”

  小護士站在一邊,感覺自己被人喂了滿嘴檸檬。

  眼前帥哥衣衫不整撩妹的樣子,看得她臉紅心跳。

  果然禁欲係撩起人簡直要命啊要命!!!

  顧桉被他擋住視線,眼前漆黑一片,眼睛看不到的時候,觸覺卻無比清晰,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江硯好像微微轉過身,低頭湊近了她耳邊,像是說悄悄話的姿勢。

  她坐在他病床沿,被他蒙著眼睛,整個人一動不敢動,耳邊溫熱的呼吸提醒著她,她可能稍微動一下,耳朵或許就要碰到他鼻尖,又或者是……薄薄的嘴唇。

  短短幾秒被無限延長,淺淡的薄荷味道和溫熱呼吸一起落在耳廓,他在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頓咬字清晰:

  “本事見長。”

  “敢看哥哥脫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