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蘆      更新:2021-12-21 11:15      字數:4417
  江硯發動車往回走, 月光落在他清俊側臉,勾勒出極致冷淡的線條。

  那年在南方, 綁匪是江老爺子親手送進監獄的重刑犯, 在監獄蹲了幾十年,出獄後不為錢不為財,隻為打擊報複。

  他成為他幾十年牢獄生涯的泄憤出口, 幾天幾夜的非人折磨生死一線, 爺爺得知消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直接入院。

  江硯住院,進ICU, 轉普通病房, 都是救他的老警察親自照料。老人家站退休前最後一班崗, 案子交接完畢才辦理退休手續, 前一天來醫院看他的時候製服筆挺, 第二天就換了便裝, 身邊還跟著個綁小揪揪的小姑娘。

  她隻在第一天看到他的時候是安靜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再之後, 小話癆本質暴露無遺, 叭叭叭像隻行走的小喇叭, 吵得他頭疼。

  “哥哥, 你受傷了嗎?”

  “哥哥, 你還疼嗎?”

  “哥哥, 我的糖可以分你一個, 就隻能分一個……”

  她獻寶似的攥著糖果盒子,小心翼翼往外倒,兩顆彩色糖果落在他掌心, 她趕忙緊張兮兮收回去一個, 還要一臉“你看我多大方都請你吃糖了快點誇我”的小表情。

  又小氣,又可愛。

  江硯唇角勾了勾。現在的顧桉依然是這樣,上次哄他吃藥多倒出一顆糖,小臉瞬間皺作一團,可是心疼壞了。

  後來他傷好,被老人家接回自己家裏。某天到了飯點,依舊不見吃飯最積極的小團子回家,江硯出門去找。

  小團子蹲在小河邊,穿明黃色卡通短袖短褲,遠看像塊小蛋撻。小蛋撻圓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呈“哇”形,正在專心致誌看人家釣龍蝦,口水好像都要流出來。

  江硯揉了揉鼻梁,忍著笑看她。

  “那個高冷小哥哥是你們家新來的客人嗎?”

  小團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因為換牙說話漏風,“不似的不似的!”

  “那是誰,怎麽一直住在你們家?”

  小團子嘿嘿一樂,繃起的小臉圓鼓鼓顯出糯米質地,小嘴叭叭叭振振有詞:“那是我留著給自己當男朋友的!等他長大就給我當男朋友!”

  江硯直接被氣笑,黑著臉一言未發拎起她後衣領,拎小貓似的把顧桉拎回了家……

  -

  江硯和顧楨都不在家,顧桉閑著無聊,決定進行一場徹徹底底的大掃除,顯示自己的溫柔賢惠。

  長發綁成幹淨利落的丸子頭,劉海都用小卡子別了上去,穿上圍裙帶上手套,她個子小,看起來像個被雇傭的童工。

  小童工戴著耳機哼著歌,步伐輕快,從廚房到餐廳再到客廳,邊邊角角都不落下。

  沙發旁邊的茶幾上,還放著江硯昨天翻看的軍事雜誌。

  她站定,突然想起來,她昨天在這兒摸過江硯的頭。

  他頭發觸感和那張冷漠少爺臉完全不搭,很軟,隻是因為短有些刺手指,她碰了一小下,心尖都跟著發癢。

  “顧桉,沒人這樣欺負過我。”

  “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冷淡肅穆氣場斂起,他看著她,嘴角噙笑,溫柔無辜。

  顧桉不敢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想,怕想太多,怕自作多情。

  她晃晃小腦袋瓜,把那些小心思都晃飛,伸手把他的雜誌和顧楨的筆記刑偵專業書都摞到一起,往沙發旁邊收納架放的時候,有張照片輕飄飄掉出來落在地板。

  201X屆偵查係畢業照。

  照片上全體人員著警服常服,背景是湛湛青空和警院大門。

  那個時候的顧楨肩上隻有一拐,他吊著嘴角看向鏡頭,有些壞有些痞,神態不馴。

  而與他並肩站立的人一張俊臉冷若霜雪,有清晰棱角,眼神幹淨明亮,透過照片少年氣撲麵而來。

  是六年前二十歲的江硯。

  高高瘦瘦,臉又白淨,青澀明朗像一束光。

  顧桉看著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髒砰砰跳,看不夠,不舍得放下。

  他的眉眼五官和之前相比並無變化,隻是照片裏的人帶著二十歲的鋒芒畢現桀驁冷漠,唇角平直抿起,讓人根本無法想象他笑的樣子。

  顧桉從圍裙兜裏拿出手機。

  江硯朋友圈空白一片,沒有一張自己的照片。

  而她在籃球比賽時偷拍的那幾張,也隻有個看不清臉的修長身形。

  之前視頻的時候想要截個圖來著……但總是因為太緊張忘記。

  所以,她一張他的正臉照都沒有。

  顧桉抑製著心跳,緊張得如同期末考試作弊的小朋友。

  手機攝像頭打開,屏幕上是江硯那張清俊的臉,對焦……

  這時耳邊倏地一涼,耳機被摘下。

  他幹淨冷質的聲線取代了小黃人芭娜娜之歌。

  “好看嗎。”

  顧桉一僵,江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她身後,微微彎腰,她為之著迷的那張臉就垂在她肩側。

  全身血液瞬間得到指令一樣往上湧,她的小心髒劇烈跳動,直接要得心髒病。

  怎麽會這麽巧啊!!!

  她剛拿出手機要拍一張他照片,怎麽就被正主抓了個正著!!!

  手機屏幕上還是他二十歲的俊臉,純情貌美讓人心動,顧桉害羞得直想哭,簡直想鑽到沙發底下。

  “嗯?”

  他壓低上身,又靠近了些,清冽又磁性的嗓音撩得她耳朵發麻。

  顧桉臉已經紅得不像話,顧左右而言他,幹巴巴笑著開口:“警察叔叔哪有不好看的呀,當然好看了,這個製服,這個站姿……”

  江硯嘴角噙笑,側頭看她,沒有出聲。

  小姑娘像被定住了似的,低垂著小腦袋不敢看人,淡粉已經從臉頰蔓延至耳廓,她紮著丸子頭,娃娃臉沒有任何遮擋,隻有細細的發絲落在脖頸,毫不設防。

  好像比他三年前再次見她的時候長大了些,暖色燈光下長發柔軟,臉上絨毛清晰可見,翹起的唇角帶著嫣紅色澤。

  “那哪個最好看啊。”

  顧桉一側頭,剛好就撞進他幹淨眼底,江硯劍眉微挑,似乎真的在問她意見。

  她剛才,隻要動作稍微大那麽一點點,鼻梁就要擦過他臉頰。視線從他垂落的睫毛往下,是他挺直的鼻梁,和唇線清晰的嘴唇……

  江硯個子高,站在她身後,從她肩側看她手裏的照。

  明明手背在身後,卻還是……像被他從身後抱在懷裏,鼻腔都是他身上淺淡清甜的薄荷香。

  顧桉氣都喘不順,糯糯開口:“都好看……”

  “是嗎,”他視線落在她手機屏幕,“那你是要拍誰啊。”

  江硯嗓音悅耳無辜,字音咬得慵懶又清晰,劃過耳廓帶起層層細小電流。

  客廳的燈光很暖,他瞳仁也染了溫潤色澤,比窗外月色還要清澈明亮,帶著小鉤子,悄無聲息蠱惑人心。

  這樣近的距離,顧桉僵直著背,緊張得要命,就怕一不注意,人真的就靠近他懷裏。

  臉以可感知的速度熱了起來,她的小朋友脾氣也上來,小小聲嘟囔:“拍一下怎麽啦,我不是沒見過嗎,又覺得有點好看,你不讓拍就算了……”

  嗚嗚嗚為什麽自己丟人的時候總能被他看到呀!

  她偷偷畫他被發現!

  現在偷偷拍他又被發現!

  想想自己行為就是個大寫的花癡!!!

  如果被江硯知道,她覬覦他美色已久,會作何感想……

  她越想越絕望,嘟嘟囔囔半天,江硯都沒有回音,空氣陷入凝滯狀態。

  好半晌,她才攥著小拳頭抬頭。

  卻見那雙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黑而沉,側臉能看到他唇角緩緩勾起的弧度,又壞又溫柔,甚至有些性感。

  而落在耳邊的聲音壓得很低,帶了鼻音,和說不清的寵溺。

  “那你轉身。”

  “哥哥給你看真人。”

  -

  晚上十點,荊市公安局七樓燈火通明。

  前段時間發生的“629殺人案”嫌疑人歸案,所有人連日來緊繃的神經還沒來得及放鬆,專案組卻突然通知召開緊急會議。

  刑偵支隊隊長表情嚴肅,“629殺人案犯罪嫌疑人落網,但是毒品檢測呈陽性,說明這很可能不是一起簡單殺人案,經過初步判斷,可能和五年前711大案脫不了關係。”

  在場所有人全部噤聲,涼意沿著脊椎攀爬而上,寂靜的會議室有人倒抽冷氣。

  “刑偵支隊有過緝毒經驗的,”隊長視線掃過顧楨,“顧楨,組織決定選派你前往西南邊境,三天後出發。”

  顧楨到家已經半夜十一點,不管他多晚回家,電飯煲總在保溫狀態,呼哧呼哧冒著溫馨熱氣。

  顧桉穿著煎蛋睡衣搓著眼睛從小閣樓跑下來,和德牧一起往他身上撲,“哥,你回來了啊,哎?你手裏拿著什麽?”

  顧楨垂眼,把手裏紙袋遞給她。

  “哇,全是我喜歡吃的啊,有哥哥真好!”她美滋滋笑出小虎牙。

  她總是這樣,不管被他懟得多狠,買點好吃的說句好聽的,就能不計前嫌繼續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

  “看你這點兒出息。”他手覆在她發頂,顧桉充滿戒備,甚至已經繃緊神經等待那個劇痛無比的腦瓜崩,卻等來顧楨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去盛飯,”顧桉抱著好吃的不舍得鬆手,“順便問問江硯哥哥要不要吃夜宵!”

  “等一下。”

  顧桉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顧楨臉上看到類似“溫柔”的神色,“我教你換家裏燈泡。”

  “哈?”顧桉皺眉,歪著腦袋小聲抱怨,“燈太高了,我夠不著,我隻要會點蠟燭就可以了,燈泡壞了不能等你回來換嗎?”

  顧楨抿唇,手垂在身側,低低“嗯”了聲。

  “冰箱放了你喜歡吃的雪糕和冰激淩,但是一次不準吃多。”

  “都說女孩兒得富養,不能委屈自己,不要總是想著節約錢。”

  “還有,追你的那些小男生,如果有心動的,記得讓江硯幫你把把關,不要被人騙。”

  顧桉噠噠噠跑去盛飯,江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房間出來,看著顧楨若有所思。

  他抽了把椅子在顧楨對麵坐下,還是那張淡漠少爺臉,“哪天出發。”

  顧楨往椅子背上靠,坐姿一貫大爺,笑道:“三天之後。”

  “幫我照顧顧桉,依照咱倆交情,照顧到大學畢業可以吧?”

  “我工資卡一會拿給你,幫我按月給她打錢。”

  “幫我看好了,別讓她被小男孩騙,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江硯抬眸,站在料理台旁邊的小姑娘正在盛飯。

  背對著他倆,肩背單薄,低著頭,看起來還是個小朋友。

  “去多久。”

  “你還不知道嗎。”顧楨唇角輕扯,還是慣常的欠揍語調,“可能能回來,也可能永遠回不來。”

  顧桉聽不到哥哥們在說什麽。

  眼前猝不及防起了霧,變得模糊。

  她和顧楨親兄妹,與生俱來的默契,怎麽會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溫柔。

  那年他警校畢業、去西南邊境當緝毒警察之前,帶她去遊樂場玩了所有她想玩項目,沒有半分不耐心,帶她逛街買新衣服,恨不能從十幾歲買到二十歲。

  鼻腔大片酸澀來勢洶洶,顧桉極力忍著眼淚,把飯菜盛好端給顧楨。

  在他抬頭看她之前,裝模作樣打了個嗬欠,非常自然地搓搓眼睛,“哎呀,困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去睡覺啦?”

  顧楨沒有抬頭,語氣卻很輕,“快去,多睡點覺還能長個兒。”

  顧桉轉身,忍不住站在樓梯偷偷看顧楨背影。

  他低頭吃飯,肩膀很寬脊背挺直,頭發長了,沒有時間打理,身上是沒來得及換的黑色作訓服。

  他在父母離婚的時候說桉桉不要哭,哥哥會來接你,然後他就真的做到了。

  在別人喝酒吹牛插科打諢的二十多歲,他要想著買房,把她接到身邊讀高中,照顧小朋友一樣照顧她成年,支付她學美術的巨額費用,提前十幾年當了家長。

  明明那麽囂張恣意的一個人,卻沒有一天為自己而活。

  嘴比誰都毒。

  心比誰都軟。

  顧桉帶上閣樓小門,淚如雨下。

  不知道哭了多久,門被敲響。“顧桉,是我。”

  顧桉極力憋著眼淚,忍到眼圈兒通紅,“江硯哥哥……”

  她吸吸鼻子,怕自己一開口就帶上哭腔,誰知道說著說著,眼淚還是吧嗒吧嗒掉下來:“我哥他、他是不是會很危險……會不會回不來……我該怎麽辦……”

  她還不到十九歲。

  害怕到除了哭沒有別的辦法。

  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現在凝滿水汽。

  她淚眼朦朧看他,看起來脆弱易碎。

  “乖,不要哭。”他伸手給她擦眼淚,拿出畢生耐心一般,從眼角到臉頰,直到瓷白的小娃娃臉變得幹幹淨淨。

  顧桉抽抽搭搭打著小哭嗝,看起來可憐極了。

  江硯俯身和她平視,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天邊朗月大概也不敵他此時眉眼溫柔。

  “或許,顧楨可以不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