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縣，克難坡。

  一個黑衣小帽打扮得跟個山西地主老財一樣的男子在院子裏背負著雙手，愁眉苦臉，來回踱步，不時歎息一聲……怎麽說呢？看著股市跟吃了巴豆似的一路狂泄的中國股民也是這麽副表情。

  這位跟即將虧掉褲子的股民一樣的老人叫閻錫山，綽號閻老西。他是地道的山西人，出生在五台縣，小地主家庭出身，受過不錯的教育，不到二十歲就開始搞金融投機……然後虧掉了褲子，逃到太原去避債。而太原也確實是他的福地，兩年之後，原本在太原當小店員的他居然考上了山西武備學堂，因為成績優異，被保送到日本留學，在日本士官學校接受現代軍事教育。也是在日本留學期間，他加入了同盟會，回國之後與其他同盟會成員一起，秘密掌握了山西新軍，最後乘著辛亥革命的東風，掌控了整個山西，成為山西的土皇帝。

  要說閻錫山的軍事才能，還真不好說，除了在辛亥革命之中對上爛到家了的清軍打了好些漂亮的仗之外，此後的軍閥混戰、北伐、中原大戰，他都乏善可陳。但是這貨強就強在擁有極為精明的政治頭腦和嗅覺，總是能在錯綜複雜的局麵中營造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格局，不管是袁世凱還是蔣光頭，都拿這個跟渾身沾滿了油脂一樣滑不溜手的老家夥沒辦法，幾次想收拾他都讓他連消帶打的化解了。這位仁兄打仗的本事不怎麽樣，發展工業卻是一把好手，山西原本是一個多山少地的貧窮省份，經過他近三十年的治理，居然擁有了四通八達的公路和鐵路，也建起了規模可觀的兵工廠，可以大量製造步槍、衝鋒槍、迫擊炮、山炮，放眼全國，在這方麵也就東北能跟山西比比。抗戰初期，日軍在山西遭到了自開戰以來最為猛烈的炮火打擊，忻口一戰，晉綏軍出動炮兵多達十一個團，平均每天發射炮彈多達四千餘發，讓日軍驚駭不已。但戰爭說到底還是軍事實力說了算的，軍隊不行，經濟和工業搞得再好也沒用，山軍一個第5師團便掃蕩了整個山西，太原失守，閻錫山被迫帶領殘兵敗將逃到了吉縣，在這裏一呆就是好幾年。

  閻錫山畢竟是老狐狸，在戰場上他不是日軍、中央軍、八路軍任何一方的對手，但是他愣是能爭取到一個對自己十分有利的環境，日軍為了誘他就範停止了對他的進攻，蔣光頭害怕他投敵加大了對他的援助，而八路軍為了將他留在抗日陣線，也隻能減輕對他的壓力。所以作為實力最弱的一方，閻錫山的日子居然是過得最滋潤的一個，這手腕，你不服都不行。他正在暗中積攢實力，他知道日本撐不了多久了，日本一旦戰敗，他就要以最快的速度重返太原，拿回屬於他的東西，山西，永遠是他閻某人的！

  但是現在似乎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故，八路軍異軍突起，在綏遠一戰殲滅日軍五個師團十幾萬大軍，並且出人意料地從蘇聯嘴裏摳出了漠北地區，現在正對山西日軍發動一輪輪猛攻，完全是壓著日軍狂扁！從延安發出“向日寇進攻”的號召到現在，不過才一個月，短短一個月裏，八路軍已經拿下了二十多座縣城，幾乎是一天一座，將日軍死死包圍在少數幾座大城市和大型軍事據點裏，大有一舉將整個山西給席卷了的勢頭！這等強勁的進攻勢頭讓每一個青年都熱血沸騰，但是帶給這位老奸巨猾的軍閥的，卻是深深的恐懼。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沒有人能比一個從亂世中崛起的軍閥更能明白軍事實力的重要性了，一切手腕和陰謀在泰山壓頂般的強大軍事實力麵前都是毫無用處的，八路軍戰鬥力如此強悍，而且占據了大半個山西，就算日軍被打跑了，也輪不到他閻某人君臨太原啊！日寇還在的時候八路軍為抗日大局著想可以容忍他一些小手段，把一些從日軍手裏搶回來的地盤讓給他，但是等把日軍打跑了還想有這樣的好事？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不一板磚拍開他這顆腦袋瓜子算客氣了！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閻主席用力撓著自己的腦袋，大為傷神。他這一輩子也算是經曆了無數大風大浪，但是未曾遇到這像現在這樣的情況，一支強大得幾乎不屬於這個時代，至少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中國的軍隊，將他的全盤計劃都給打亂了！他沒了辦法，隻能讓傅作義去跟八路軍接觸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對策，形勢已經不允許他偏安一隅了，再繼續呆在吉縣，他就等著整個山西插遍紅旗好了！

  傅作義行色匆匆的走了進來。

  傅作義在綏遠大戰中原本有不錯的表現，阻擊日軍數天，讓日軍傷亡頗大。但由於上頭根本就不想打這一仗，他最終孤立無援，被迫撤退，在撤退的過程中又遭到日軍的追擊，損失頗為慘重。這對他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所以擺脫日軍之後，他一怒之下便跑到山西來投奔了閻錫山，閻老西雖然也不是個東西，但至少不會這樣坑同為山西人的他！當然，那次艱苦卓絕的阻擊也讓他贏得了八路軍的好感，在他要撤到山西的時候主動讓開路讓他過去，並且送給他一批日式裝備以恢複實力，所以閻錫山派他去跟八路軍接觸，是再好不過了。

  “情況如何？”閻錫山急切的迎上來，問。

  傅作義微微喘氣，說：“見到八路軍的司令員了，他對我們要求配合作戰表示歡迎。”

  閻錫山愣了一下：“歡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八路軍現在的實力，獨自解決山西日軍不過是等閑事耳，這種情況下，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應該嚴防死守，防止別人插手分一杯羹，這幫紅腦殼倒好，居然歡迎？是不是熱血過頭了，把腦子給燒壞了？

  傅作義說：“是的，他們是這樣說的。他們表示一切願意向日寇發動進攻的勢力他們都百分之百歡迎！”

  閻錫山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如此一來……”

  傅作義苦笑著打斷：“這並不好！”

  閻錫山眉頭又擰了起來：“何解？這樣一來我們就有了運作的空間了，為何說不好？”

  傅作義說：“他們表示可以為友軍提供彈藥的夥食……”打個手勢，一名副官上前，遞上一個袋子。傅作義打開，從裏麵取出一根火腿腸，一盒酸菜魚罐頭，一盒麻辣豆腐罐頭，一小袋什錦炒飯，還有一小袋粉末，看上去是泡飲料的，這些東西看得閻錫山倍感新奇。但傅作義一句話就讓他眼珠子瞪得滾圓了：

  “這就是他們提供給士兵們的夥食，不管是自己的部隊還是友軍部隊！”

  閻錫山僵在那裏，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失聲叫：“這就是他們提供給士兵們的夥食？開什麽玩笑！少爺的夥食都沒有這麽好！他們當自己的兵在幹什麽？在海邊渡假嗎！？”

  傅作義苦澀的說：“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這卻是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他們每一名士兵的背包裏都裝著好幾份這樣的口糧，在沒法買到糧食的時候就拿出來吃。”

  閻錫山直吸涼氣：“幾十萬軍隊都吃這個，這……這一頓得吃掉多少錢啊！”他總算是明白傅作義為什麽說打著配合八路軍作戰的名義去搶地盤並不好了，那些肚子裏沒有多少油水的大頭兵在吃過這樣的好東西之後，誰還會理他們？隻怕用不了幾天就全跑到八路軍那邊去了！知道反圍剿的時候為什麽那麽多白軍願意投降紅軍不？因為紅軍這邊夥食好呀，雖說吃得也不咋樣，但好歹比白軍那邊的八寶飯要強得多，時常還能吃飽。都說當兵吃糧當兵吃糧，既然是當兵吃糧，自然要跟個能讓自己吃飽飯的啦，現在八路軍不僅能喂飽那幫大頭兵，還每一頓都油水十足，哪怕智商是負數的都知道該怎麽選擇了吧？他大為鬱悶，他從來都不怕那些長袖擅舞的老猾頭，唯獨就怕那種信奉武力萬能的貨色和動不動就愛拿錢砸人的暴發戶，而八路軍現在兩條似乎都占齊了，這叫他怎麽應付？

  傅作義說：“他們不差錢！現在正一個勁地給寧夏、綏遠兩省的老百姓撒錢收買人心呢！”拿出一張五元麵額的人民幣，“就是這種，一張，可以買三十斤大米，僅在寧夏一省就撒出了好幾百萬！”

  閻錫山噝地吸了一口涼氣。他是玩金融出身的，對這種印刷工藝極為高超而且信譽極佳的貨幣自然是充滿興趣，精心研究過一段時間。現在聽說八路軍僅在寧夏便一口氣撒出了幾百萬，登時就有點嚇著了，這得錢多到什麽地步才敢這樣猛撒啊！他酸溜溜的說：“看樣子那幫紅腦殼真的闊了啊，錢多到大把大把撒給泥腿子的地步了！”

  傅作義歎氣：“閻長官，你先別操心這個了還是想想以後的事情吧。”

  閻錫山茫然：“以後？”

  傅作義說：“山西全境落入八路軍之手的趨勢無可逆轉，閻長官，我們這些山西人必須為將來作準備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事實上他已經挑得很明了了。沒有人能阻止山西易主，哪怕是以凶頑著稱於世的日軍也不行。山西要換個主人了，他們這些山西軍閥怎麽辦？是換條大腿抱，還是徹底倒向重慶跟土鱉們對抗，奪回山西？

  這兩條路都不好走，閻錫山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