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席台上興奮得滿臉脹紅唾沫橫飛的元首並沒有意識到，德軍目前的勝利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

  是的，難以為繼。

  戰爭是一頭貪得無厭的巨獸，一旦蘇醒就要狼吞虎咽，吞噬無數血肉和天文數字的資源。它是很公平的，對交戰雙方都一視同仁，其索要祭品的胃口大得嚇人，傾舉國之力也難以滿足。在長達兩個月的高強度戰事中，德軍固然是戰果輝煌，但消耗卻是極其驚人的，像槍炮子彈這些倒還好說，關鍵是X-4空空導彈和弗裏茨X型無線電製導炸彈這兩件讓德軍無往不利的利器，其庫存已經沒多少了。當然，這也不算什麽大問題，畢竟這兩種裝備德軍可以自己製造，就算性能比買到的要差一點，也能頂事，德軍並不怕這些。但最大的問題是，德軍那些實戰經驗豐富的噴氣式戰鬥機飛行員也在慘烈的戰事中逐漸凋零，補充過來的新手一時之間又難以適應如此高強度的戰事，曾經讓盟軍聞風喪膽的德軍噴氣式戰機部隊戰鬥力正在穩步衰退，而且這種衰退是無法阻止的。

  德軍沒有喘息的機會。

  他們並沒有忘記在自己與美英盟軍殺得血肉橫飛的時候，柏林東麵正在集聚著雷霆，蘇聯三四個方麵軍已經蓄勢待發。打了四年，他們太了解這個對手了，蘇軍不動則已，一動則雷霆萬鈞，輾碎一切，柏林正麵臨著越來越嚴峻的威脅，他們必須搶在蘇軍動手之前解決美英盟軍，回師柏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且萊茵河防線也被突破了，魯爾工業區正麵臨著威脅，一連串輝煌的勝利背後，德國已經危如疊卵了。

  好在，凱塞林元帥及時解決了意大利戰場的盟軍，C集團軍群順利撤回本土，這可是近二十萬精兵強將，這支精銳之師的返回給疲憊不堪的德軍打了一支強心針。元首親自接見了C集團軍群的將領和表現傑出的軍官，稱讚他們在意大利戰役中表現出卓越的技能和無畏的精神，給予敵軍毀滅性的打擊，捍衛了德國軍人的尊嚴。元首的演講水平無疑是極高的，把一大幫軍官和將領給忽悠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即上前線跟敵軍殺個血肉橫飛。但凱塞林元帥卻保持冷靜，他已經過了被人一忽悠就熱血上腦的年紀了。得到元首的允許後，他拿到了西線戰場真實的戰損數據，那一串串血淋淋的數據讓他倒抽一口涼氣，手足冰冷。

  德軍固然是殺得盟軍血流成河，但自身的傷亡也是異常慘重。盟軍的損失可以迅速得到補充，而德軍上哪裏補充？

  德軍的血快流幹了，而他們最可怕的對手到現在都還在冷眼旁觀，尚未登場。

  他去找莫德爾元帥。莫德爾元帥讓曠日持久的高烈度戰事拖得筋疲力盡，隻想好好睡一覺，但他還是熱情地接待了凱塞林，並且稱讚凱塞林在意大利戰事中的表現“瀟灑之極，如同疾風流水一般，沒有給對手任何機會”。凱塞林元帥也稱讚莫德爾在阿登戰役打得非常漂亮，其戰果堪與閃擊法蘭西之戰媲美。但他話鋒一轉，話題便變得沉重了：“我們……能搶在俄國人向柏林發動猛攻之前結束比利時戰場的戰事嗎？”

  莫德爾沉默，絞扭著手指，半晌才說：“也就是對你我才能說實話……現在我們的處境並沒有隨著一係列的勝利而好轉，相反還越來越惡劣了。我手裏最多的時候有五百架ME262，現在隻剩下不到三百架，飛行員換了三分之一，那些經驗豐富的老飛行員快拚光了。地麵部隊也差不多，裝甲部隊還好些，尤其是那些購買過來的豹式坦克，盟軍除非動用轟炸機轟炸，否則根本就無法有效地摧毀它們。但步兵則沒這麽幸運了，大批在東線戰場幸存下來的精銳老兵倒在了安特衛普，被這台永不停頓的絞肉機絞成了肉醬，尤其是那些狂熱的黨衛軍步兵師，已經有四個師給打得隻剩下千把人了。包圍圈內的敵軍越來越多，用於包圍他們的兵力卻越來越少，我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去尋找突破口，但每一次取得一點突破，都會被敵軍以十倍的火力和百倍的瘋狂不計代價地反擊回來，這完全就是一場拉鋸戰，除了血淋淋的傷亡，什麽都得不到！”

  凱塞林眉頭擰緊：“盟軍始終沒有表達出和談的意願嗎？”

  莫德爾搖頭：“沒有，從來沒有！不管是美國還是英國，態度都異常強硬，而且我們給予他們的殺傷越大，他們就越發的強硬，似乎打定主意要不惜一切代價跟我們死拚到底，跟諾曼底登陸前的表現判若兩人。”

  諾曼底登陸前，美英盟軍一直在極力把蘇軍往德軍的炮口推，自己則在北非這種無關緊要的戰場發力，虐虐補給匱乏的非洲軍團以應付差事，對蘇聯“盡快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把戰火燒到德國本土”的強烈要求置若罔聞，對於那些屍山血海的硬仗能避則避。隆美爾被譽為“沙漠之狐”，似乎是英軍的噩夢，但是他打的那些仗放到東線算個事麽？當然，盟軍在北非打的那些仗也不算個事，就這樣還打出了蒙哥馬利、奧萊金、巴頓等一堆的名將。也正是這樣的表現讓元首認為盟軍隻是想占點便宜，並不打算跟德國死磕到底，所以精心策劃了阿登戰役，想讓盟軍看清楚德軍的實力，迫使盟軍撇開蘇聯，大家坐下來談判，然後集中全力對付蘇軍。然而，阿登戰役是讓盟軍看清楚了德軍的戰鬥力，德軍得到了久違的勝利，但並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不管是美國還是英國，都沒有半點坐下來談判的意思，相反還一個個兩眼發紅，咬牙切齒，不顧一切地將軍事資源往歐洲堆，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架勢！說到底，元首小看了美國的野心，美國參與二戰可不是為了一點戰爭紅利，他們是想借此機會將老歐洲狠狠踩到腳底下，然後取而代之成為世界霸主！最終目的離美國已經很近了，他們又怎麽可能因為幾場失敗而放棄，坐下來跟德國佬談判！？德軍把他們打得越慘，他們就越是發狠，連埃塞克斯級航母都調了過來，哪怕是用飛機坦克戰艦堆，也要把德國佬堆死！

  了解這些內幕之後，凱塞林長歎：“我們低估了美英忍受傷亡的能力和他們維護自己的顏麵的決心……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再繼續這樣打下去，我們就算贏得了安特衛普，也會輸掉整個德國，別忘了，蘇聯三個方麵軍就在柏林城外六七十公裏處！”

  莫德爾神情苦澀：“四個，現在是四個了。”

  凱塞林駭然：“四個！？”

  莫德爾點頭：“四個。白俄羅斯第1、第2方麵軍，烏克蘭第1、第2方麵軍，總共三百二十萬大軍，三千架作戰飛機，兩萬門大口徑火炮，六千輛坦克，一千五百輛自行火炮。”

  凱塞林駭然驚呼：“我的上帝……這已經是德國現有兵力的一半以上了，我們不可能打得贏他們！”

  莫德爾苦笑：“如果兩個月前不打阿登，集中兵力在東線發力，以我軍強大的戰鬥力和充足的補給，倒是有幾分希望將其擊退，但是現在……”很無奈的搖了搖頭，“現在我軍大批老兵和軍官被消耗在西線戰場，就算將這個方向的大軍調回來，也無力與蘇軍爭雄了。阿爾貝特，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指望是什麽嗎？我現在最大的指望就是我軍在西線所表現出來的強大戰鬥力能夠震懾住蘇軍，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為德國盡可能多爭取一點時間……一位元帥居然將希望寄托於對手的懦弱上，可笑不？”

  凱塞林默然，良久才說：“沒有意義……就算我軍在西線的表現震懾住了蘇軍，推遲了他們向柏林進攻的時間，不能解決西線的盟軍，這些成果也毫無意義，我們有限的資源遲早會在西線消耗殆盡的，到那時我們拿什麽來抵擋蘇聯人那洪水般的攻勢！”

  莫德爾黯然：“盡力而為吧。現在我已經不奢求能夠獲得勝利了，隻求有一個不失榮耀的、對得起德國的結局。”

  凱塞林問：“就不能嚐試著勸說元首停止對安特衛普的進攻，將那些軍隊撤回本土來準備對付蘇聯人麽？”

  莫德爾嘿然：“停止？哪有這麽容易。在比利時戰場，我們粉碎了盟軍兩個集團軍群，前前後後殺傷了他們超過五十萬人，這已經是最有可能獲得突破的方向了，就算元首點頭同意，隻怕絕大多數將領也不會同意停止進攻的。而且一旦我們後撤，同樣殺紅了眼的盟軍肯定倒卷過來，將我軍死死咬住，我們想撤都撤不了！”

  凱塞林隻能長歎了。安特衛普之戰打到現在，雙方都紅了眼，雙方都勢成騎虎，都在咬牙堅持，誰先後退一步誰就得輸，放棄？談何容易！

  莫德爾喝了一杯悶酒，忽然問：“阿爾貝爾，那位神秘的軍火商呢？怎麽一直都沒有出現？”

  凱塞林神情苦悶：“不知道，我已經盡全力去尋找他了，但他整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許他已經賺夠了，不想再冒著得罪全世界的風險跟我們交易了吧，誰知道呢。”

  莫德爾扼腕長歎。德軍能在比利時和荷蘭戰場勢如破竹，那位神通廣大的軍火商功不可末，正是他賣給德軍的先進武器讓德軍在此戰中所向披靡，打得盟軍一潰千裏。現在德軍每天都在損失大批老兵和優秀軍官，戰鬥力大幅削弱，但是若能繼續獲得同樣先進的武器裝備，德軍未嚐不能咬牙堅持下去，畢竟先進的武器裝備在戰鬥力構成中是占很大比重的。但是人家已經賺夠了，不想幹了，他們又有什麽辦法？

  喝了一頓悶酒，凱塞林心情沉重地向莫德爾道別，然後回去蒙頭大睡，隻想將所有煩惱通通忘光。

  睡著了當然是沒有煩惱了，但醒過來之後煩惱依舊。德國現在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沒有人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