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喂食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4653
  第三十七章 喂食

    孫傾婉天生生有夜盲, 黑暗於她而言,便是無盡的恐懼和未知。

    不過好在這裏是她的家,她再熟悉不過, 隻要走的小心謹慎, 總是出不了什麽錯的,隻是沒想到,她剛摸索到門口, 屋裏就有了光亮。

    忽而的明亮, 女子下意識的忘望過去,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俊美得叫人窒息的麵孔。

    她不喜泠寒, 卻從未否認過他的容貌。

    男子一身墨色金絲簇團龍袍, 胸口與肩頭分別盤旋著五爪金龍,栩栩如生, 神采奕奕。

    他身量欣長,在燭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高大,仿佛周身都鍍上了一層淡淡光暈。

    隻是那雙深邃雋逸眼眸, 無波無瀾,叫人如何都琢磨不透。

    女子咬緊嘴唇,提著食盒, 硬著頭皮跨過門檻,向泠寒走去。

    到底是心虛, 始終不敢抬頭去看。

    她忽略到了一路的狼藉,徑直走到一旁方桌,放下食盒,打開盒蓋,硬著頭皮打破詭異的寂靜。

    “臣女為陛下準備了些夜宵。”她將食盒裏的東西拿出來, 碗碟放在桌麵上,發出低沉碰撞,“是藕粉羹和玫瑰糕,也不知合不合陛下胃口。”

    縱然早已在心裏預演了無數遍,可真的說出來,還是忍不住緊張。

    燃著光亮的蠟燭緩緩靠近,是泠寒將它拿了過來。

    孫傾婉看著青銅底座落在桌麵上,隨機映入的是男子骨節分明的大掌,和寬鬆的衣袖。

    那一刻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般,氣壓低得可怕,她屏住呼吸,手指緊緊扣著桌簷,指尖都泛了白。

    “你做的?”男子瞥了眼桌麵上的兩樣食物,大掌撩起女子額間碎發,並於耳後。

    泠寒突如其來的觸碰,嚇得孫傾婉一個機靈,她強做鎮定,“都是廚房裏原有的,臣女隻是借花獻佛,還望陛下不棄。”

    她自小連廚房得門檻都沒邁過,衣食住行皆有人安排,在深閨中養尊處優的小姐,如何會下廚?

    她不會,這京中的貴女們也都不會,這到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大方承認就是了。

    她倒是不邀功,男子似乎心情不錯,便也細下心來仔細的打量著女子的心意。

    指腹攆著勺柄,將碗中的藕粉羹緩緩攪動,稠而不膩。

    孫傾婉見泠寒隻攪拌,卻不入口,心裏不免有些急,難道是他不喜歡嗎?

    她還想趁著泠寒吃她送來的東西時,說一些服軟的話,討得泠寒原諒。

    “陛下,您怎麽不吃呀?”

    泠寒越是這樣不表態,孫傾婉的心裏就越煎熬,火燒眉毛般忐忑不已。

    “過來。”男子伸手,把她叫到了身邊。

    孫傾婉乖乖走到他跟前,男子叫她坐到小凳上,兩人距離咫尺,桌上燭燈冉冉,映著姑娘本就姣好的麵容更加昳麗。

    小姑娘睫毛纖長,濃密如扇的眼睫下藏著一雙宛若皓月蒼穹般璀璨眼眸。

    她烏發如瀑,肌膚纖白如雪,一張紅唇如凝脂,玉軟花柔。

    泠寒是有多久沒有見到這般負氣含靈的小姑娘了?

    一月的昏迷,她始終安靜的就如一個沒有生氣的布娃娃。

    他仔細的瞧,瞧著她眨眼,瞧著她驚恐,瞧著她的一顰一笑,暗歎一聲,還是醒著好。

    泠寒目光灼灼,孫傾婉被這灼熱目光注視得,實在坐立不安。

    忽得唇瓣一陣濕熱,一勺藕粉羹送到了她的嘴邊。

    孫傾婉詫異泠寒竟喂她吃,這算是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

    可藕粉羹就堵在唇前,儼然一副她不吃掉,泠寒就不拿走的架勢,孫傾婉不得不張開口,吃下了這勺藕粉羹。

    女子檀口輕啟,露出嬌唇下潔白皓齒,那粉嫩的小舌在勺子送入口中時,因異物的入侵,下意識的閃躲退後。

    玉勺退出,那粉舌托著滿口的藕粉羹,配合著牙齒咀嚼了幾下,然後吞咽,隨之纖白玉頸微微滑動。

    滿口的清甜充斥口腔,這是她一直喜歡的味道,便也沒猶豫就咽了下去。

    “好吃嗎?”他瞧著她的眼睛,不錯過一絲一毫細微表情。

    孫傾婉覺得,明是自己給泠寒送來的食物,結果最後卻吃到了自己嘴巴裏,實在有些不好意。

    可奈何這藕粉羹實在太好吃,她隻能如實道:“好吃。”

    “好吃,再吃一點。”

    又是一勺送到唇邊,堵住了女子想要拒絕的話,忍不住誘惑,她張開嘴又吃了一口。

    玉勺很小,隻比手指大不了多少,即便女子生了一張櫻桃口,但送入口中也並不困難。

    隻是孫傾婉覺得,泠寒真的沒必要每次都把勺子送得那麽深,還碰到了她的舌頭,這種感覺奇奇怪怪的,可她又不敢質疑。

    一碗很快就見了底,男子卻並不覺盡興,幹脆又拿了一旁的玫瑰糕給她吃。

    一大塊玫瑰糕,孫傾婉一口吃不下,每次就隻咬下一塊,待口中糕點融化,再吃下一口。

    一塊玫瑰糕,孫傾婉吃了十幾口,而泠寒也就這麽耐著性子的一口一口喂著她。

    屋裏極靜,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小貓兒咀嚼的聲音。

    “還要嗎?”女子將男子手中最後一點糕點也納入口中,泠寒便問她還要不要再來一塊?

    孫傾婉搖頭表示,不要了。

    她食量本就小,剛剛已經吃了整整一碗的藕粉羹和一塊玫瑰糕,再是吃不下任何東西。

    瞧著那小貓兒吃的飽飽,心滿意足的樣子,男子罕見的露出了滿意的笑。

    “所以陛下真的不吃一點嗎?”

    唇齒見還殘留著玫瑰花的餘香,事實證明她的食物沒有任何缺點,很是美味。

    可泠寒卻一口未動,難道是泠寒不喜歡這個?

    “朕不餓。”

    男子瞧著她略有些失落,但他的確不喜甜食,也並未打算勉強吃一點,隻借口說不餓。

    孫傾婉點點頭,信以為真。

    不禁暗歎,天子果真與她等凡人不同,長這麽大的個頭,卻吃得比她還少,用什麽支撐?

    瓊漿玉露嗎?

    “所以陛下是不是已經原諒我了?”見他麵色緩和很多,她大著膽子,依舊不忘今日所來的目的。

    泠寒喂了她吃那麽多東西,細致入微,這應該不算是死刑犯行刑前的最後一頓大餐吧?

    那樣她也太虧了。

    “陛下。”泠寒不語,她便追問。

    理智告訴自己,她不能慫,慫就等於沒命!

    於是她又大著膽子去拉泠寒的衣袖,小姑娘嬌嗔著,那撒嬌的模樣同比小貓打滾。

    “臣女有錯,未能看出陛下對臣女的用心,不但不心存感激,反之還胡亂揣測陛下,冤枉陛下,臣女真是目光短淺,蠢笨至極。

    可陛下您是真龍天子,是這天下擁有大智慧的人,臣女懇請您,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我這小女子一般計較了,行嗎?”

    她說完,還不忘咧出一個又大又甜的笑,那笑帶著光芒,直照進男子陰暗心底。

    他是大人?她是小人兒?

    男子笑他竟活活被她說成了她的家長。

    不過念在態度誠懇,“真的知道錯了?”

    孫傾婉猛點頭,“我保證,以後都決不再懷疑陛下,更不會冤枉陛下!”

    “朕要你發誓。”男子睥著她,心裏雖原諒,但麵上卻並不打算輕鬆放過,“要發毒誓。”

    孫傾婉心一橫,也豁出去了。

    舉起兩根手指起誓:“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孫傾婉在此立誓,從今以後對陛下互信互任,兩不向疑,如有違背叫我做一個倒黴短命之人,死無葬身,永世不得超生。”

    她說完,巴巴得看向泠寒,滿是信心。

    她可是把自己八輩子都搭進去了,這麽毒的誓,應該可以了吧?

    哪知男子卻並不滿意,隻要她再立。

    孫傾婉把自己咒得骨頭渣子都沒了,結果男子還是無動於衷。

    最後是泠寒提出,若有違背,父母雙亡,才算是罷休。

    孫傾婉說完,心裏暗暗默念,“阿彌陀佛,剛剛隻說父母,並未說是誰的父母,不是我的,是泠寒的,反正泠寒的父母早就不在了,阿彌陀佛。”

    一通毒誓發下來,泠寒心裏的疙瘩也算徹底解開了。

    他叫孫傾婉坐到他懷裏,細細嗅著小人兒身上的體香,卻沒聞到他喜歡的梔子花香,不由疑問。

    孫傾婉卻借故撒嬌,直說還是喜歡陛下幫她沐浴,她不喜歡別人,隻想要陛下。

    泠寒沒答,隻是又聞了聞,道:“回去朕吩咐奇嬤嬤,多用些香露,不夠香。”

    活生生被拒絕,女子失落又疑惑,不知到底是哪裏的問題,泠寒為何不似從前那般了?

    這時外麵傳來餘生聲響,“陛下,如楓回來了。”

    如楓是泠寒的近衛,更是泠寒的心腹。

    數日前泠寒派他去查貪汙案一事,順藤摸瓜,今日更查出了歧途罷免孫仲青官職,鏟除孫家的幕後線索。

    孫傾婉察覺撫在她腰間的大掌抽離,國事為重,她也自覺的站起了身,向泠寒福身一禮,準備退下。

    “一會還要回宮,你不必回避,就留下吧。”男子叫住了她,轉身叫如楓進來。

    泠寒的近衛很是神秘,平日裏跟著他近身守衛,形影不離,但卻從不現身。

    他武功高超,輕功更是天下第一,除非泠寒召喚,或是他自願,否則無人能瞧得見他的身影。

    房門打開,孫傾婉乖巧的立於泠寒身後,如楓走進來,望了眼泠寒身後的女子,了然,隨後開始他的稟報。

    起初如楓說得都是貪汙案的事,錯綜複雜,除被抓之人外,還有許多漏網之魚,名單都已經一一列出。

    這些事孫傾婉聽不懂,就在一旁無聊的卷著手中的絲帕,直到提起父親……

    “陛下猜想的果然沒錯,孫大人之事的確是有人主使,那人隱藏很深,勢力及強,屬下未能查出真實身份,但今日之事似乎並未讓他收手,所以屬下覺得,如今孫大人複職迫在眉睫。”

    孫傾婉聽明白了,父親一日不醒,父親在朝堂的地位就隨時可能被動搖,被取而代之,從而孫家也會被傾覆。

    父親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人,明是掌握著國庫,整個朝堂的命脈,卻不肯貪汙一分錢。

    他不貪還要去擋別人的財路,如此朝中樹敵自是眾多。

    餘生愁眉苦臉,“陛下如何不明孫大人複職是最好的辦法,可他如今尚未蘇醒,何談複職?”

    胡太醫隻是說蘇醒在即,可到底是哪天,誰又能說得準。

    “可若不快些,隻怕難堵幽幽眾口,再托下去,國庫不堪重負,就是陛下也難保全。”

    這些泠寒自然都知道,也清楚這其中厲害關係。

    “餘生。”男子想了想道,“去宣胡太醫。”

    一盞茶的功夫,胡太醫托著厚重的眼皮,再一次被拖了過來。

    泠寒開門見山,直接問他可有什麽能叫孫仲青快些蘇醒的辦法。

    胡太醫覺得自己都快要掛了,眷眷提不起精神的他,沒精打采的說:“若想要快些喚醒孫大人,那就隻有一種辦法,就是親人召喚法。”

    胡太醫的意思是要孫大人最在意的親人守護在他身邊,與他說話,這樣興許能有效。

    “孫大人最在意的親人,是誰?”如楓問。

    胡太醫將目光移到孫傾婉身上,“自然是孫家的幺女,孫大人最是心尖寵愛的小女兒了。”

    孫太醫補充,“隻要孫小姐留在孫大人的身邊,日常溝通照顧,再加上藥食治療,必會事半功倍。”

    泠寒發現,這太醫醫術不怎麽樣,歪門邪道卻是層出不窮,自己技窮了就用旁的補上,還淨搞這些玄乎的。

    “朕不同意。”

    泠寒黑了臉,他正準備一會早朝後,將這做了錯事的小姑娘好好懲罰一番,這煮熟的鴨子,怎麽能說飛就飛回家呢?

    心裏是這麽想的,但嘴上卻不能這麽說,總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於是男子道:“這種怪力亂神,子虛烏有的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子女是父母的心頭肉,奴才覺得這辦法可行呀。”餘生說完,被泠寒狠狠瞪了一眼。

    “朕說不行!”男子徹底怒了。

    他覺得孫夫人作為妻子,日日守在身邊都沒能喚醒,孫傾婉留下來就能?簡直笑話。

    “陛下,咱們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楓理智提醒,“真的不能再等了,不管有效與否,但可一試。”

    “陛下,無論真假,此事關乎父親能否痊愈,臣女想要試試,或有奇跡,懇請陛下成全!”

    孫傾婉聽聞自己可以加快父親蘇醒的進度,心裏激動極了,於是也顧不得其它,主動請命,想要留下來。

    泠寒看著跪在他麵前瘦弱的姑娘,自己還是個病人,又如何去照顧別人?

    可見她濕紅了眼圈,心意已決的樣子,他這一生從未體會過父愛,有些難懂,但心口又莫名跟著抽痛。

    那一瞬,男子有那麽一絲嫉妒,卻想不通是嫉妒孫傾婉擁有的父愛,還是嫉妒孫仲青有一個甘願為他舍命的好女兒。

    “餘生,擺架回宮。”

    他拋下這句話,拋了屋裏的人,怒氣衝衝,甩袖揚長而去。

    消失的如楓,跟在後麵小跑的餘生,獨留下孫傾婉一人跪在那,看著月色下那抹欣長身影徹底消失,許久女子才恍然大悟。

    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