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瘋子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4061
  第十章 瘋子

    夜色很濃,外麵下了很厚的雪,積雪吸附了四周的嘈雜,很靜。

    殿內燒著熱哄哄的地龍,即便是赤足踩在上麵,也不會覺得冰冷,很好的隔絕了外麵的寒冬。

    雲嘉姀趴在床榻上,哭得一聲比一聲高亢,傷心又絕望。

    她這段時間活得實在太過壓抑,心口始終是沉甸甸的,再加上每日還要侍奉陰晴不定的暴君,那種忐忑,她甚至連遺言都想好了。

    可是今日和母親一別後,她原本的堅強卻瞬間崩塌,身體的疼痛加上剛剛與家人分離的那種失落感,讓她在那一刻顧不得所有,隻想把此刻的情緒發泄出來。

    捂著被子,把頭埋得嚴嚴實實的,任由著淚水似洪水一般決堤,傾斜而下。

    她以為殿內無人,又以為這被子厚實,隔音效果很好,外麵的人聽不見。

    黑夜中,男子站在床榻旁許久,眉頭緊蹙。

    就這麽疼?

    至於嗎?

    漆黑的眸子落在她殷紅的掌心上,瞧著那傷口,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微坐下身,一下一下去解她手上的紗布。

    孫傾婉正在被子裏體會著一個人的悲傷,卻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冰涼的大掌緊緊鉗製著,根本不給她半點掙脫的機會,她嚇得整個人倏地坐起了身。

    “誰!”

    她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火速扯了被子,可是她什麽都看不到,隻能瞪大了一雙眼睛,警覺得看向周圍。

    “是朕。”

    泠寒瞥了下淚眼婆娑,墨發淩亂的女子,瞧著她漫無目的四處張望。

    他語氣冷冰冰的,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半分停歇,直到那被血染得殷紅的紗布一層一層剝離,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他倒是有些意外,還挺嚴重。

    聽到是泠寒的聲音,孫傾婉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一動也不敢動了。

    她不知道泠寒在,若知道泠寒在,借她八百個膽子,她也不敢這般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

    傷口很深,長長地一條,幾乎是斷掌式的,跨過掌心兩端,暴露在空氣中。

    男子的力道很重,孫傾婉“嘶”了一聲,很疼,真的很疼,特別是剛剛還扯開了傷口。

    新傷還沒結痂,沒了紗布的侵染,慢慢就又有血溢出來,空氣中彌漫著絲絲血腥味。

    古怪異常。

    孫傾婉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泠寒昨日是如何迫著她吃下他唇瓣上的血。

    她越抗拒,他就越是興奮。

    簡直就是個變.態!

    那麽泠寒拆開她的傷口,難道是?

    女子心口頓時一縮,毛骨悚然,她立即縮回了手,緊緊藏在身後。

    她怕泠寒發瘋,會吸她傷口上的血。

    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驚恐,唇角勾起一絲淺笑,“你放心,朕對你的血不感興趣。”

    準確來說,他是對所有人的血都不感興。

    他隻對自己的血感興趣。

    小姑娘依舊攥緊了手掌,說什麽都不肯鬆手給他查看。

    孫傾婉壓根就不信他說的話,她第一日入宮就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一大攤血泊上,那濃烈的血腥味,她到至今都清楚記得。

    還說他不嗜血,騙小孩呢!

    泠寒有些不耐,瞧著她麵色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火爐似的身子,此刻也涼到了指間。

    是嚇壞了,還是失血過多?

    或許都有吧。

    男子也不願做過多的解釋。

    一個冰涼的東西塞進了孫傾婉手中,孫傾婉眼睫顫顫,她下意識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推手想要拒絕,泠寒大掌卻在這個時候包裹住了她的手。

    手心是涼得刺骨的匕首,手背是男子不帶一絲溫度的大掌,她半分逃脫不得。

    黑夜中,男子張開手掌,手心麵向刀刃,他的另一隻手引導著女子。

    依照著孫傾婉掌心傷痕的位置和方向,緩緩在自己的掌上也刻畫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夜很靜,周圍除了他們兩個呼吸聲,隻剩下匕首劃在掌上,那種肉劃裂的清脆聲。

    血瞬間溢出掌心,空氣中的腥甜味更重,她不敢相信自己正握著那匕首,是她劃破了他的手!

    她嚇壞了,拚命的掙脫,鬆手。

    泠寒並未阻止她的激烈,任由匕首跌落,重重落在地麵,發出銀鈴脆響。

    瘋了,簡直就是個瘋子!

    孫傾婉驚恐的瞪大了雙眼,蜷縮著退向床榻一角,直到退無可退的地方,她屈膝緊緊的抱著自己,讓自己縮在角落中,越小越好。

    血源源不斷的流淌,很快就要滴落到床榻上,男子坐在床邊,不緊不慢的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定格在床榻旁,小幾上的茶碗。

    那是孫傾婉喝剩一半的茶,早已涼透。

    泠寒拿起茶碗,將女子飲剩的茶水盡數喝入腹中。

    然後他將受傷的那隻手攥成拳,讓那血源源不斷的滴進茶碗中。

    潔白的碗壁被鮮血染成了淡淡紅色。

    他饒有趣味的看著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匯聚在一起,欣賞著。

    而孫傾婉每聽到每一聲血水滴落進茶碗的聲音,就毛骨悚然一分。

    她不知道泠寒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傷害自己,但她確定這樣的人一定很危險,是個不正常的瘋子!

    許久,掌心上的血漸漸凝固,碗內也剛好落了滿滿一碗的血。

    孫傾婉怔怔得任由著泠寒給她重新包上傷口,他的動作很輕緩,可女子卻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激怒他,惹他不悅,他就會發了瘋一般掐住她的脖子,飲她的血。

    所以她不敢動,也不敢反抗。

    包紮完女子的傷口,泠寒才開始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包紮,也不知他用了什麽藥,傷口竟不疼了。

    泠寒還有事情沒做完,若不是這女子太過聒噪,他此刻應該已經回到勤政殿處理政事了吧。

    起身,徑直去了書案前,男子拿起狼毫,繼續寫著他未寫完的字。

    不多時,他叫了太監餘生進來,讓他把字拿走,應該是要裝裱起來,送人。

    這麽黑的宮殿,能看到大致輪廓已是不易,可他竟還可以沒有任何阻礙的寫字。

    孫傾婉在心裏默默道了句“果真是個怪人”。

    泠寒走了,孫傾婉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下來,這時奇嬤嬤掌了小燈走進來。

    她將小燈落在小幾上,然後拿起了小幾上的那碗血,小心翼翼的放到漆盤上,準備端走。

    孫傾婉瞧著奇嬤嬤的神情,這碗血似乎很重要,她不禁試探的問:“嬤嬤拿這個做什麽?”

    奇嬤嬤瞥了眼女子的麵頰,沒有半分血色,就連唇瓣都是蒼白的。

    她道:“陛下吩咐,將這血送去太醫院製作成藥丸,每日一顆讓姑娘服下。”

    奇嬤嬤走後,孫傾婉整個身子都癱軟了,她怔愣的跌坐在床榻上,震驚的瞪大了雙眼。

    -

    此時長壽宮燈火通明,外麵下著皚皚白雪,以往這個時候,太皇太後的寢殿早已熄燈,而此刻秦太後披著厚厚的披風,手裏握著湯婆子,緊張得望著漫天大雪的殿門外。

    四周靜悄悄的,高嬤嬤拿了新灌了熱水的湯婆子,去替換掉原本那個。

    忍不住道:“太皇太後,您都站了許久了,門口風大,咱們還是進去等吧。”

    秦太後緊了緊手裏的湯婆子,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門口的方向,厚厚的雪鋪了滿地,白亮亮的,已然看不見下麵的青石路,也沒有落下一個腳印。

    “不了,掐算著時辰,墨兒也該是快來了。”

    她心裏記掛著淮安王,恨不得親自去宮門外等著,眼下是如何也坐不下身的。

    太皇太後一生育有三子,長子便是泠寒的父親,也是三年前逝去的先帝。

    二子三歲死於宮鬥,被當時的喜貴妃害死,小小的孩子從假山上跌落,摔得麵目全非。

    三子便是如今的淮安王淩墨,當初長子繼承皇位,年僅十歲的淩墨為了避嫌,不得不封為淮安王。

    小小年紀便遠離京城,隻身前去千裏之外的封地獨當一麵,這其中的辛酸與磨難自是不必說。

    而如今十九年過去,淮安王早已能夠獨當一麵,可秦太後身為母親,卻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泠墨太多。

    在他最需要母親幫助的時候,她卻隻能困於這皇宮之中,不能成為他的依靠。

    “太皇太後您看!”夜色深處,一到挺拔的身形從陰影裏走出,那人身量高挑,著一身銀狐大氅,在漫天大雪中漸漸向宮殿走來。

    宮燈映著他消瘦的麵頰,也映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眼眸漆黑,卻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高嬤嬤喜道:“是淮安王殿下!是淮安王殿下!”

    男子邁著沉穩步伐,緩緩走到秦太後跟前,跪拜行禮,“兒臣拜見母後,給母後請安。”

    風雪落了他一肩,秦太後用手撣去他肩上的雪,握著湯婆子的手在觸碰到雪花的那一刻,一陣冰涼,立刻消融。

    她將他扶起來,泠墨高出秦太後許多,等他站起身,她隻能抬頭仰視著他。

    “好孩子。”秦太後眼中掛著笑,“一路奔波,你原可以明日再來拜見母後的,晚一日又沒什麽,何故讓自己這般辛苦。”

    五日後是太皇太後的壽辰,藩王無皇帝傳召不得入京,所以泠墨每年隻有這一日才可入京與母親見麵,他極其珍惜。

    如此才跨進京城,便一刻也不停歇的入宮,頂著風雪,披星戴月而來。

    “兒臣不辛苦,就想早點見到母後。”

    秦太後嘴上嗔怪,可聽到兒子這般說,她的心卻如蜜一般的甜。

    拉著他的手,讓高嬤嬤將被備好的薑茶拿給給殿下。

    秦太後滿目慈愛的看著兒子,看著他一口一口將茶全部飲下,才問道:“怎麽樣,可覺得暖和些了?”

    泠墨放下茶碗,唇角微微勾著笑,“好多了。”

    他從不笑,可在母親麵前是例外。

    秦太後瞧著兒子的神色,試探的問:“你在淮安,可有什麽心儀的女子了?”

    泠墨道:“並沒有。”

    秦太後有些失望,但見他並無不悅,才又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這次你回京,可有心思看看京城裏的女子?”

    秦太後雖是征詢兒子的意見,但實際人選早就挑選好了,想著他都29了,別人家的兒子在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卻還是這般不開竅,著實是令人著急。

    說起這事,就不得不提泠寒。

    “你侄子都開竅了,你這個做叔叔的難道還要被侄子落下?”

    說起這事,秦太後也覺得不可思議,“想當初哀家給他送了那麽多女子,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如今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就召了孫家的女兒,似乎還很是喜歡,日日留下侍寢,百般嗬護,連啟承殿都不許出,瞧著這進度,你再不加把勁,怕是要先做叔爺後做爹了!”

    太皇太後沒好氣地白了眼泠墨。

    泠墨聽到泠寒日日將孫傾婉留下侍寢的那一刻,始終微微含笑的眸子終罩上了一層冰霜,修長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青筋暴露。

    秦太後並未瞧出兒子的反常,隻以為他這曇花一現的笑過了花期,又恢複了生人勿近的冷漠疏離。

    想起那日她要賜孫傾婉名分,卻被泠寒身邊的嬤嬤當眾拒絕,簡直是捧在手心裏寵著護著,不免有些感慨。

    “你什麽時候也能對女子這般上心,哀家就知足了。”

    秦太後捂著胸脯,一副心疾發作的模樣。

    男子端起茶碗,眼中帶著幾分冷漠:“母後怎知兒臣就沒對女子上過心。”

    明明是上過的,隻不過是晚了一步,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