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委屈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3781
  第九章 委屈

    孫傾婉在出宮的馬車裏晃神,她以為泠寒不肯讓她出宮,結果泠寒離開後沒多久,奇嬤嬤就進來問她回孫.府想要備些什麽東西帶回去?

    她下意識說不用,她什麽都不用帶,隻要帶著自己這一身血便好。

    可奇嬤嬤還是選了四樣東西帶去,孫傾婉下車時,看到宮人手上拎得四個盒子,有一刻的晃神。

    若她正常出嫁的話,三朝回門,便是要和夫君一起,帶著四盒禮回家看望父親和母親。

    想著父親和母親看到她和丈夫舉案齊眉,琴瑟和諧,他們應該也會倍感欣慰的吧。

    可如今呢,她被送到泠寒身邊,不清不楚,無名無份,又算什麽。

    王氏一聽到女兒回來了,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趕過來,夜色下,她看見女兒消瘦的麵頰,那小小的姑娘,從小到大都是眾星捧月的嗬護著,從沒受過半點委屈,如今入宮也不知遭受了怎樣非人的待遇。

    隱忍了三日,再見到女兒,王氏再忍不住哭出了聲。

    “娘。”孫傾婉一跨進門就看到母親哭了,她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幾步上前,抓著她的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娘你哭什麽,我好著呢。”

    她說著在原地轉了個圈,她的笑是由心而發,不帶一絲牽強的笑。

    王氏仔細打量,除了人瘦了些,其她到沒什麽傷,精神狀態也不錯,這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情況要好得多,如此心裏也踏實了幾分。

    孫傾婉知道自己此次出來,必不會逗留太久,如此便直入主題,替父親取血入藥。

    屋裏,孫仲青依舊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王常之和胡太醫都在。

    一把匕首,一個青花瓷小碗靜靜地放在桌子上。

    王氏一見到那匕首,心就揪在了一起,不敢再去看,胡太醫說這藥需服用十日,這用來做藥引的血也要取十天。

    考慮孫傾婉如今身在宮中多有不便,如此他想出一次取十日的血,然後將血製做成藥丸的辦法,來解決這個不便。

    所以孫傾婉要一次取出一整碗的血才夠用。

    王氏一想到女兒要受這麽大的痛苦,那鋒利的匕首劃開手,任血流淌出來的畫麵,她就呼吸急促,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王常之覺得妹妹在這會添亂,便讓洪媽媽扶著妹妹先回去休息。

    冰涼的匕首劃破女子的掌心,血珠沿著傷口,一滴一滴,最後匯聚成一串血流,以及其低緩的速度低落小碗裏。

    王常之握著匕首,到底是自己親侄女,而且還險些做了自己的兒媳婦,這一刀下去也是心疼的。

    那麽瘦弱的姑娘,掌心劃了那麽長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的不斷流出,她卻連眉頭都沒蹙一下,自始至終都沒出一聲。

    “好了,好了,這些足夠了。”胡太醫實在看不下去了,拿了紗布裹上來,“趕緊把傷口包起來吧。”

    他原本還想著穩妥起見,取滿滿一碗的血,以備不時之需,結果這血才流了半碗,他就忍不住心疼這堅強又瘦弱的小姑娘,也是被她的孝感動。

    紗布上撒了止血的金創藥,藥麵敷到傷口上,一陣劇烈又鑽心的疼痛,女子再忍不住蹙眉,“嘶”了一聲。

    “那就有勞胡太醫了。”

    她一邊攥著手上的傷口,一邊看向床榻上的父親。

    三日沒見,父親和母親都不同程度的蒼老了許多,不過沒事,有了這藥引,父親很快就會醒的。

    “姑娘,時辰不早,該回宮了。”

    耳邊響起奇嬤嬤冷冰冰的聲音,孫傾婉知道,她的任務完成,也該回去了。

    想著她剛才表現的那麽差,甚至惹得泠寒暴怒,她原以為他根本不會放她出宮,如今人已經出來了,她還奢求什麽。

    “勞煩舅舅費心,這段時間替我照顧父親和母親了。”

    孫傾婉向王常之鄭重的福身,她不在家的這些日子,有舅舅照撫母親,打點張羅,她很感激。

    王常之也是一聲歎息,知道侄女是個懂事的好姑娘,隻叫她放心離開便是,他保證照顧妹妹妹夫周全。

    剛踏出門檻,外麵竟飄起了雪花,地上落了一層薄雪,又很快化掉,濕漉漉的青石路,又小水坑映著天上的月。

    這是今年初冬的第一場雪,落在了夜。

    洪媽媽聽說小姐這麽快就要走,喘著粗氣跑過來,“小姐,夫人想跟您說幾句話。”

    孫傾婉從踏進家門起,到現在,與母親相見也不過起初的匆匆一眼,她哀求的轉向一旁的奇嬤嬤。

    “母親體弱,還請嬤嬤通融,我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多少時間的。”

    奇嬤嬤依舊是一張嚴肅得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但卻沒有拒絕:“姑娘快些,宮門馬上就要下鑰了。”

    孫傾婉如獲大赦一般,連連應是,又謝了奇嬤嬤,然後跟著洪媽媽小跑著去了母親的房間。

    進門前,她故意拉了拉衣袖,遮住了手心上的傷。

    外麵方才的對話,王氏都聽到了。

    王氏看著消瘦一圈的女兒,即使她笑得那麽燦爛,可知女莫若母,很多事又怎能瞞得過她的眼睛。

    她垂眸,目光落在女兒白皙的脖頸上,耳後那一處殷紅吻痕是那麽的刺眼。

    想著暴君折磨女子的那些手段,她心中咯噔一下,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

    她知道女兒在宮中過得定然不好,雖然沒有傷及性命,但也僅是沒有傷及性命而已。

    “婉兒。”她拉著女兒的手,“找個時機,逃出皇宮,離開那個暴君吧。”

    王氏眼神異常堅定,自她醒來得知女兒已經入宮侍君後,她便在想,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能為女兒做些什麽?

    她就這麽一個女兒呀,從小當作掌上明珠嗬護著,自然要為她做長遠打算。

    “娘你說笑呢。”孫傾婉下意識躲開了母親的目光,“事已成定局,就再也不能改變了,再說我在宮中也挺好的,陛下……”

    她頓了頓,“陛下他待我也挺好的,不然又怎會許我回家呢。”

    她笑笑,將這三日種種經曆都一笑而過。

    王氏又怎看不出女兒是故意瞞著她,她入宮侍君三日,若按正常來說,早該有個名分了。

    侍寢卻又不給名分,不是玩弄又是什麽?

    王氏壓根不聽孫傾婉的忽悠,“你父親有一個朋友是江湖術士,會許多玄幻之術,等你父親醒了,或許可以讓你父親找他來想想辦法。”

    憑空消失,大變活人嗎?

    這些玄乎的事,孫傾婉隻在話本子裏看到過,一直以為是假的。

    王氏又道:“你入宮,你王表哥第二日就要入宮去做太監,陪著你。”

    “什麽!”孫傾婉大驚,“表哥他!”

    腦海裏浮現王槐儒雅的麵容,若這樣的人因為她而做了太監。

    罪過罪過,那王家的香火豈不是段在了她手上……

    “還好被你舅舅給攔下了。”

    孫傾婉覺得,母親說話不該這般大喘氣,她險些要自責死了。

    提起王槐要做太監這事,王氏也心有餘悸,這可是王家獨苗啊。

    王氏道:“婉兒,等你父親醒了,我們想個辦法把你接出皇宮,你跟槐兒離開這吧,你王表哥說了,這輩子他隻認定你,除了你,他誰也不娶。”

    -

    孫傾婉渾渾噩噩的坐在回宮的馬車裏,她拒絕了母親,也讓母親轉告表哥,讓他斷了這份心思,好好找個姑娘成家立業吧。

    她既選擇了入宮這條路,便不打算在後悔。

    可是真的不後悔嗎?

    這一路都在問自己,她之所以毅然決然的堅持留在泠寒身邊,其實她心裏清楚,她是為了保全父親和母親還有哥哥而已。

    可若她有機會可以在不牽扯任何人的情況下,如果那幻術真的如大變活人那般,憑空把她變走。

    她可以毫無顧忌的離開泠寒,離開這可怕的皇宮,她要不要走?

    耳側傳來高聳宮門開合所發出的沉悶聲,馬蹄踩在青石甬道上,“噠噠噠。”

    沒一會車停了下來,外麵傳來奇嬤嬤的聲音:“姑娘該下馬車,換乘步攆了。”

    車簾掀開,方才的小雪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

    白皚皚的雪落了滿地,到處都是銀色得,將原本漆黑的夜照得通亮。

    鞋子踩在地麵上吱吱作響。

    孫傾婉上了步攆,宮人為她披厚厚的披風,又有宮人撐傘為她遮雪。

    她抬頭望著皎潔的圓月,步攆移動,一步步漸漸向啟承殿方向而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可這深宮,這高牆卻無時無刻不壓得她喘不上起。

    她收回思緒,心中的那個疑惑似也在一瞬間有了答案。

    若是可以,在不牽連家人的情況下,她想她會毫不猶豫的離開這裏。

    -

    孫傾婉回到啟承殿後就叫退了宮人,她想一個人呆著,自己摸著黑走向床榻。

    三日下來,她在腦海裏已經大概記下了這宮殿大致的輪廓,隻不過很籠統,還沒到駕輕就熟的地步,於是就不小心絆到了桌腿。

    她“誒呀。”一聲,腳尖傳來陣陣疼痛,剛才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好像腳指甲都掀開了一般。

    她知道繞過桌子,再往前走就是床榻了,於是抿唇忍著疼,單腳一蹦一蹦的向前。

    著實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到達床榻的位置。

    結果她蹦到最後腿沒了力氣,腳又絆到了床榻下的踏腳上,一個跟頭,整個人就栽倒在了床上。

    “——疼。”她下意識用手撐著床榻,卻忘記了手上的傷。

    腳趾和手心兩處的疼交替得著襲上心頭,疼得她冷汗涔涔。

    厚厚紗布因為方才的撕裂,又重新染上了絢麗的殷紅。

    夜色裏,她如一隻受了傷,偷偷舔舐療傷的小貓一般,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榻上一角。

    泠寒原是站在書案前提字,卻被這小人打擾。

    幽深的眸子注釋著她的跌跌撞撞,一直看著她滑稽的躺在床榻上。

    剛準備收回目光,卻隱隱聽到了微弱的哭泣聲。

    孫傾婉哽咽著,哽咽著,纏著紗布的那隻手火辣辣的疼,腳下的指甲又發出鑽心的疼痛,小腹這個時候也跟著一起湊了熱鬧,一陣陣的絞痛。

    她真的從來都沒有這麽倒黴過,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的,仿佛之前所有的黴運都聚集在了這幾日,讓她又無助又絕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何上天要給她安排這樣的命運,那一刻,小小的姑娘躲在漆黑的角落,卸下所有偽裝,卸下一身的堅強。

    她終是崩潰的把頭埋在被子裏,忍不住嗚嗚哭出聲來。

    漆黑深夜,四周一片靜謐,女子的哭聲仿佛鬼哭狼嚎一般,在泠寒耳邊清楚回蕩。

    他蹙眉靜默了許久,終還是決定先放下寫了一半的字,落了筆,向床榻上的女子走去。